他袖上是精秀的暗色錦雲,隨着手指落下拂過一陣冷冷的墨香,這是他身上常有的味道。因爲經常批閱奏摺,衣物上往往染着這種獨特又清冽的冷香。
馬蹄輕揚,載着他的馬車絕塵而去。
鹿彌回房裡捧了碗薑湯,一口一口喝着。準備等雲錦淵回來後跟他說一下她要去湘南的事。她想,說不定這次皇帝正好要他去湘南,這樣她還可以搭一搭他的順風車。
當然,她知道這不大現實。不過怎麼樣也得和他說一聲纔是,不然他又該生氣了。
鹿彌趴在窗邊,看着大門遠處的那條路,他如果回來一定會經過那條路的。
日影一點一點變短,再一點一點拉長,直到最後消失不見。天幕漸漸暗下去,疏星撒亂,殘月高懸,紅花也蔫蔫的。
鹿彌揉了揉泛酸的脖子,看着桌上已經收拾好了的包裹,眸子暗了暗。提筆寫了一番言辭懇切、簡單明瞭的信,又親自放進了雲錦淵房間最顯眼的桌子上面,才款着包袱,騎着一匹馬帶着風雪寒出了城。
至於爲什麼要帶風雪寒,那當然是有着極大的作用啦。其一是她要找的那個人是他們天羅地網的老大,其二嘛,三天後風雪寒終於明白了。
湘南某青樓。
一臉上脂粉厚得可以掉一碗的老鴇驚得扇子都掉了,哆哆嗦嗦問:“姑,姑娘真打算將這公子賣給我們?”
這青樓雖然是叫青樓,可它不是一般的青樓,因爲它不僅有妓女,還有小倌。小倌,在現代俗稱鴨子,通俗易懂的叫做男妓。
因爲鹿彌還有風雪寒兩人都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人,銀子什麼的秒秒鐘便能耗個乾乾淨淨,於是便有了上面這一幕。所幸風雪寒貌美如花傾國傾城,貌美如花的意思是,他不僅在女人面前吃香,在男人面前也頗有人緣。
並且這傢伙武功高強,逃跑功夫也是一流,不賣他簡直是天理難容。憑着風雪寒的美貌,鹿彌覺得這一路上,她再也不用擔心銀子的問題了。
一天後,她才發現她這個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正當兩人躲開了那些扛着鋤頭追了他們一路的青樓小廝,準備尋個地方瀟灑一頓的時候,便聽見了桌子旁那些人無聊的閒話。
其實也沒什麼意思,但其中一個信息極其關鍵,可以解決她接下來的溫飽問題,再也不用被那些妓女鄙視的極其重要的信息。
玉林溪回湘南了。
鹿彌住進玉府的經歷實在艱難,簡直可以奉爲一代少女成功逆襲史了。
第一次,她走到玉府門口,被兩個看門的攔了下來,理由是打扮太過非主流,公子不可能結交這樣的人,於是將兩人轟出去了。
鹿彌在角落裡偷偷打量了自己一番。因她這個人是一個極不拘小節的人,這三天趕路,她更是不拘小節,因而,她的打扮的確有些不入主流。被人說非主流,她咬咬牙,認了。
於是她挑了另一個青樓,馬不停蹄又將風雪寒賣了一次。然後兩人換了身高調上檔次的衣服,又去了。
但是還是被轟出來了,那兩糙漢子給出的理由是,她倆穿得就整一個暴發戶,一看就是林家來的奸細。
鹿彌看了看自己身上金光閃閃亮瞎眼的配飾,忍不住淚流滿面,她頂着這麼重的東西溜達了一路,她容易嗎!
第三次,鹿彌特意穿了一身清雅的長裙,頭髮儀容收拾得妥妥貼貼的,那倆混球只說了一句:“姑娘你已經來了兩次了,我們都記得你了。”
然後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地將她轟走了。
鹿彌頹廢地走在大街上,幾片枯葉子飄過,背景音樂格外淒涼。風雪寒跟在她身上,啃着黃瓜也格外淒涼。
因鹿彌是身懷任務來的,她淒涼沒關係,可怎麼着也得把人找到了再繼續淒涼,於是收拾了心情,聚精會神地瞅着來來往往的行人。
可能是她的眼神太過熱切,不一會兒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扭扭捏捏地湊了過來:“妹子,俺叫王小二,現在還未娶妻,俺剛纔看你瞅了俺這麼久,你是不是看上俺了啊?”
鹿彌嘴角抽搐,眼神飄向風雪寒,示意漢子往那邊看。意思已經很明顯,她身邊已經有了這麼個美少年,她是傻了纔會看上他。
那漢子顯然沒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一臉的震驚:“妹子你是說這小夥子也看上俺了?”
在後面無辜啃着黃瓜的風雪寒一陣惡寒,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漢子黑臉透出紅暈,有着一絲羞澀道:“俺家是賣肉的,就算你們倆一起進門,俺,俺也養得起。”最後那一抹眼神欲語還休,充滿了深意。
風雪寒額上青筋直跳,一言不發地走到那漢子面前,一眨眼鹿彌便看見一個灰撲撲的影子飛了出去,而後嘭地一個落地聲格外響亮。
這是鹿彌第一次如此直觀的體會到風雪寒的武功,雖然一直都知道他武功可能很高,可眼睜睜的看着如此美貌的他將一個重約三百斤的漢子活生生扔出去,她表示自己的小心肝還是受到了震撼。
可喜的是她發現她又多了一條財路,到時候可以讓風雪寒表演舉重,以他嬌美的面容和剽悍動作的強烈對比,鹿彌相信她可以把她們倆後天的伙食費都賺回來。可悲的是,她發現自己在坑錢路上已然成爲一道里程碑,從此節操一去不復返了。
此事姑且不論,鹿彌發現她現在遇到了一個極大的問題,那就是她雖然知道那人是天羅地網的頭頭,知道那人武功高強、劍術無雙,然而卻完全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
風雪寒也表示,此人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雖然他們天羅地網一向團結,他們這些前幾名的殺手偶爾也會聚在一起打打牌,套套消息,可那個傢伙一直獨來獨往,他們和他完全不熟。以風雪寒那個狹隘的心揣測,那個傢伙應該是害怕他們搶了他在天羅地網殺手排行榜第一名的寶座,故而纔不和他們來往。鹿彌認爲,他這純粹是胡扯。
然而風雪寒說的那叫一個信誓旦旦,並且在殺手方面他也算是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鹿彌出於資深專業人士的考慮,即使覺得不怎麼靠譜,也不得不信了。
這天大地大,要找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那個人說他叫王君,可作爲一個殺手,鹿彌始終相信這是一個換名字換得比老婆還勤的職業。
她總不能逢人就問“哎,大媽大嬸兒,你們認
識王君嗎?”然後和藹一點兒的可能會問王君是誰。她就會說“哎呀還不就是天羅地網的頭號殺手嘛!”鹿彌保證那些人肯定會用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看她,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當時玉林溪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現的。
殘陽似火,薄霞氤氳。一輛馬車揚起一路灰塵,黑色馬匹嗒嗒的馬蹄聲如雷聲鳴響。就像是言情小說裡面那些男主人公出現的畫面,玉林溪一身月白裘衾,從容溫雅踏下馬車,身上不染一絲凡塵,在衆人的目光中走到鹿彌面前,聲音如清泉細流。
“王妃,仙客遠來,若您不棄,願您前往玉府一坐。”
鹿彌發現,她跟半夜真的特別有緣,可惜,每次都沒有幹什麼缺德事,今天晚上,她準備去幹一件缺德事。特別缺德的那種。
她將臉上的面具往上扶了扶,撓了撓癢,畢竟她是第一次幹這種事,還沒有經驗,以爲面具什麼的都是有大小號的,結果去的時候發現最小的一號都忒大,戴在臉上真是不舒服。
風雪寒抄手靠在門框裡,看着她挑了挑眉:“小主人,你確定你要這樣打扮嗎?”
鹿彌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緊身長裙,利落的束袖,特製的無聲長靴,極爲滿意,朝風雪寒斜眄一眼:“怎地?你有意見?”
風雪寒沉吟一會兒,道:“若我說有意見,你待怎地?”
鹿彌菀脣一笑:“意見保留,我不同意。”
風雪寒呵呵一笑:“我沒意見。”
因爲玉林溪再怎麼厲害也只是商人,他雖然能給予她住宿上經濟上的幫助,但對於找人也同樣是無能爲力,於是鹿彌打算去天羅地網分部去一趟。當然不會是去砸場子的,以她這個功夫,去那種血腥地方砸場子純粹是想死,鹿彌還不想死,所以她十分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
她只不過是想去天羅地網僱個人,把王君綁回去而已。
若綁不了,退而求其次買個關於王君的消息,鹿彌也覺得十分划算。那天羅地網不是放話說就是天王老子,只要有足夠的錢他們也敢殺嗎?總不能因爲是他們的同行,他們就不幹吧!
鹿彌看了眼風雪寒,頗有些遺憾的搖搖頭,道:“若不是因爲你是天羅地網的人,我真想讓你去色誘他們?”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玉林溪正好進來,風雪寒朝他冷冷哼了一聲,他不以爲意依舊溫雅道:“王妃您莫非是想讓雪,公子陪您一起去天羅地網的分部嗎?”
鹿彌擡頭道:“莫非不可以嗎?”
玉林溪淺淺一笑:“也並非不可。只是雪公子是天羅地網的人,您讓他陪在您身邊,或許那些人會以爲您已經請了人,便不會像對待往常客人一般。”
鹿彌略一思索,深覺有理。
風雪寒朝玉林溪使勁兒一瞪,又可憐兮兮的看着鹿彌:“不要!小主人你不能拋下我,我要和你一起去!”
玉林溪淡定地將風雪寒後襟拉着往外走,聲音輕輕的:“雪公子,你就別打擾王妃了,若嫌這裡過於冷清,林溪會陪着你的。”
風雪寒努力做最後的掙扎:“不要不要,誰要你陪啊,我纔不要和你呆在一起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