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上方的不是愛湊熱鬧的皇帝陛下,而是雍容的太后,待聽到雲錦淵朝太后請安的聲音,鹿彌才真真吃了一驚,也接着行禮,被太后身邊的大丫鬟扶了起來。
與太后說笑了幾回,才曉得太后原是得知她與雲錦淵的婚禮,特意早早過來的。
鹿彌大紅蓋頭下的眼溼潤了,心中暖暖的,原來一直有那麼多的人,都在關心着自己。
司儀立在堂前,爲他們主持拜天地。
忽一官兵打扮的來報,氣喘吁吁道:“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娘娘萬福金安,睿王爺千歲千歲。”
還沒等他連個拜完,雲錦凡已不耐地打斷,“好了,到底出了什麼事?若不是要緊事,當心朕摘了你的腦袋!”
衆所周知,今日乃是睿王爺大喜之日,若不是十分要緊事,這小小一官兵是必不敢到這裡相擾的。
那官兵喘一口氣,朗聲道:“回陛下,方纔城門口來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穿着一素紅色的穿花掐牙短襖,端的是白淨面皮。”
“挑重點的說!”雲錦凡挑眉。
“是!”那官兵又行一禮,卻並不畏怯,“那小姑娘說今日睿王爺與鹿小姐成親,爲表敬意,便摘下幾顆人頭,送與兩位爲賀禮。小人只當那女孩兒玩笑,便未作理睬,誰知不多時,那小姑娘提着幾顆人頭回來了。”
那官兵頓了一頓,似乎當時的驚恐直到現在也心有餘悸,“她臉上毫無表情,素紅的裙上斑斑點點,染成深紅色,直接將人頭撂過來,嘴裡說着這是我家主人送予兩位新人的賀禮,希望兩位百年好合、白頭到老。小人大着膽子將人頭拿過來一看,那三個人頭,赫然就是關西路太尉、一品大臣穆羽公,還有,當朝左相孟相的小公子。”
孟相的小公子?就是孟侑妘的親弟弟,那個左相府唯一的嫡子?
竟有人敢對他動手?鹿彌吃了一驚,忽然想起那人說是爲自己獻禮,當下驚疑不定。
雲錦淵似乎一下子就明白她在想什麼,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在她耳邊輕聲說:“沒事的,我會將那人揪出來的。”
“嗯。”鹿彌乖順地點了點頭。
那些參加婚宴的大臣卻惶恐紛紛。關西路太尉是誰啊?他可是如今後宮中風頭極盛的文德貴妃的舅舅!
穆羽公是誰啊?他的爺爺可是當年隨太皇帝一起出徵的護國公,聲名顯赫。
而左相符唯一的嫡子,那個可怕的小姑娘竟然敢動他?天下誰人不知,這左相孟琢極爲護短,手段向來狠辣!
那小姑娘到底是什麼人,竟敢專挑硬骨頭下手?
鹿彌在一旁靜立着,因蓋着蓋頭,誰也沒有發現,當那個官兵說完那番話後,她一瞬間的震驚之後,臉色變得慘白。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面無表情,舉手投足間殺人,她似乎也認識一個,叫做,蓅衣。
“陛下不必擔心,本王定會抓住那個兇手,給諸大臣一個交代。”雲錦淵在此時顯得愈發冷靜。
他的一句話顯然是給衆人吃了一顆定心丸,那些大臣紛紛應和,對雲錦淵的恭維之語不斷。
“雲錦淵。”鹿彌蓋頭下的眉頭一皺,“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的確是有聲音,若有若無、斷斷續續、飄渺無邊的鈴音,正不斷地接近這裡,聲音愈發清晰。
一陣香風從上空撒來,鹿彌打了一個噴嚏,猛地擡頭,見到了生平所見最不可思議的一幕。
白日懸在當空,蔚藍的天壁飄着悠哉悠哉的白雲,時而掠過一隻飛鳥。然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在那輛白龍香車出現時,寂靜無聲地黯淡下來。
三匹獨角獸拉着雪白的車,它們潔白的獨角聖潔透明,純白的身體如上天最完美的工藝品,美好得無懈可擊。
八個帶着紫色面紗的紫衣姑娘拿着紫色拂塵,端端正正踏着虛空走來,身姿曼妙無雙,如同神女下凡。
八個清秀端莊的男子一襲青色長衫,蒙着半張臉,在白龍香車後跟着,氣質高貴凌冽,絕非凡世之人。
車輪呈血紅色,彷彿一塊血色透明的玉,血色的玉浮雕着長長獠牙的女人,妖嬈的面容上空洞的眼,流着污濁濃腥的血,那是,“玉人化鬼”上的圖案。
這些人是,天機宮。
那白龍香車緩緩落下,雲錦淵乃至雲錦凡都面色凝重地望着車中之人,隔着層層疊疊的紗,裡面人影綽綽。
“本座聽聞睿王爺大婚,特來祝賀,並無請帖便來叨擾,還望諸位海涵。”那裡邊傳來敦厚溫和的聲音,顯得和藹可親。
“本王多謝天機宮的閣下的好意,若閣下只是來道聲喜,本王願傾天下美酒與閣下暢飲。若閣下來此是爲他意,那免不了得罪一二了。”雲錦淵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張弛有度,不僅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也給予衆人以威喝。
“那就多謝王爺的美酒了。”
裡面一個嬌美的丫鬟低垂着頭顱,手指拈着纏金玉如意,將重重紗幔挑開。
“零。”
先是一頭烏黑青絲,緊接着衆人就什麼也無法思考了,皆沉迷到那人深邃瑰麗的紫眸中,無法自拔。那詭異的魔鬼一般的眸子,閃動着魔魘一般的幽光。
鹿彌看着那紫色的眼眸,忽然頭顱劇痛,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裡見過那個男人似的,正深思中,卻看見那個男人對着自己一笑。
她怔住了。再看向那人時,彷彿一切也沒有發生過。
他踏着光潔的地板,緗色的夾衣映着他紫色的眸子,那樣溫柔的顏色映着那樣詭異的眸,就彷彿天機宮那象徵地位的白龍香車,車身潔白無垢,天下至清至潔之物,車輪卻血腥凌冽,彷彿沾染着世界所有的污穢。
他也彷彿是那樣一個男人,光明與黑暗並存,陰毒與純善並存,是將邪惡與正義融爲一體的,奇怪的男人。
“在下殊烙,爲天機宮新任巫祝,若睿王爺、皇帝陛下與太后不嫌棄,還請讓在下爲兩位主持婚禮。”那男人笑得純善。
鹿彌卻看得越發心驚,只是當他說到自己的名字時,她那顆心微微抽動了一下。
殊烙斂着紫色的眸,爲鹿彌與雲錦淵撒下聖水,用依米花凝成的汁液抹到鹿彌的髮梢,爲她祛除邪穢。
雲錦凡重又升起笑意,跟玉蘭惜悄悄咬耳根子,“竟然有天機宮的巫祝主持婚禮,七弟這回真是容光萬分哪!要不咱們成親時,也請天機宮的巫女前來祝賀?”
玉蘭惜正爲方纔那羞人的念頭感到渾身不自在,乍聽雲錦凡此說,頓時羞意倍增,白了他一眼。任他怎麼討好,亦再不理會。
一片喜氣中,誰也沒有發現,當殊烙出現時,太后身後的一個丫鬟悄悄隱了下去。無人察覺。
拜過天地後,鹿彌被送入了新房,雲錦淵則被衆人纏住,不停地灌酒。
鹿彌心裡倒是並不擔心,她方纔已經與雲錦淵說了:要是你敢被灌得醉醺醺一進來就倒,你以後就別想進我房間。
想必最後的威脅對雲錦淵十分有威懾力。
鹿彌坐在婚牀,房裡已再無他人,一切都靜悄悄的,不時聽見蠟燭的火花“噗嗤”聲。
想想待會兒會和雲錦淵發生的事,鹿彌頓時口乾舌燥,心跳加速。偷偷將蓋頭掀起來,磨蹭到桌前,拿了一個蘋果啃着,越啃倒越覺得餓,又啃了幾塊糕點,纔想起來這是擺着圖好看的,待會兒要是有人進來發現糕點少了,鹿彌使勁兒嚥了一口口水,決定將那疊糕點毀屍滅跡。
左看看右瞅瞅,發現了一個好位置,窗戶後面是個死角,一定不會有人看見。她偷偷摸過去,將糕點藏好。
一擡頭卻看見一根細長的管子插了進來,她好奇地觀察着,管子卻幽幽冒出白煙,她輕輕吸了一口,頓時頭昏腦脹。
是迷藥!
有誰想要害她!
按照一般來說,她現在應該還坐在牀上。方纔已說了,窗戶後是死角,那麼同理,她坐在牀上她肯定也看不見,如果不是突然肚子餓,她現在恐怕已淪爲案上之肉任人宰割了。
白煙很快吹盡了,外面依舊靜悄悄的,鹿彌推測這些人應當是早已預謀好,每一步都籌劃精妙,故而不用多言。
她慢慢地藏進衣櫃後,暗自打量着周圍的一切,設想待會兒如果戰鬥,她能怎樣合理利用這些東西。
門輕輕被推開,一個人忽然閃了進來。
來了。
鹿彌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宮女打扮的女人,那模樣兒倒有幾分熟悉,仔細一想,這個宮女不是方纔跟在太后身後的那個宮女麼?
她念唸叨叨走到牀邊,嘴裡不知道說些什麼,鹿彌看她身後也沒有跟着其他人,便趁她撥開牀帳時,從後面將她一下子撲倒。
“說!你到這裡來到底有什麼目的?”鹿彌冷冷看着她。
那宮女看清鹿彌的臉,嚇得幾欲昏厥過去,哆哆嗦嗦道:“鹿,鹿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若不在這裡,難道就生生被你害了不成?”
“害您?這從何說起,奴婢只是受太后所託,爲您說些閨房秘訣罷了。”她顯得十分惶恐不安。
“閨房秘訣?休拿我當三歲孩童,你連迷魂香都用了,證據確鑿,竟然還妄想狡辯!若不然我們叫太后爲我評評理?”鹿彌冷笑道。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只是收了孟小姐的銀兩將這味藥放在您的枕頭下,萬不敢將您迷暈啊!”那宮女跪倒在地誠惶誠恐,手裡捧着一方手帕。
鹿彌接過來一看,卻是避子香,若身邊有這樣的東西,女子一般難以受孕。
她看向那宮女,見她眼中神色作不得假,心中便也信了六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