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無痕冷冷地看着他，心裡某處陡然像是被人揪了一下，尤其是那句“母后也已經去世那麼久”，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仰首，酒過脣舌。以清潤著稱的梨花白竟然也能讓喉嚨泛起火辣辣般的疼痛。
月無痕放下酒杯，停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道，“其實，是我對不起你！”
“你沒有對不起我！雖然活得的確是那麼心驚膽戰了點，可畢竟是託了你的福，才讓我做了將近二十年的皇太子，享盡無限榮寵。”宇文熠咧着脣笑，起初只是脣邊一抹淡笑，笑着笑着竟然放出了聲。聲音之大，震得身前的小木桌都有些晃動。
月無痕看着他，劍一樣鋒利的眉輕輕蹙起。他抿着脣，看着在他跟前放聲大笑的宇文熠，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笑了一陣，宇文熠自己停了下來，揉了揉眼角的淚，流瀉在眼底的光忽明忽暗，“好在一切都到了盡頭，該消失的也都消失了。”
“砰”地一聲輕響，宇文熠突然將一個黃布包裹的小布包放在桌上。那東西從外形上看似是方形，放下的時候聲音沉悶，似乎有些分量。
宇文熠指着那小黃布包，笑道，“這個，就是臨安王費盡心思也沒找到的玉璽，父皇臨終前交代，一定要送到你手上，如今我算是把他的遺願完成了！”
“砰！”
捏在手中的酒杯盡碎，碧色的瓷片扎進掌心，血染了一桌。月無痕卻恍若未覺，只盯着宇文熠，一字字道，“你說什麼，父皇怎麼了，你再說一遍！”
“紅丫頭沒告訴你嗎？也對，那個時候父皇還只是昏過去了。他是今天下午駕崩的，告訴我玉璽放在哪之後，就去了。”宇文熠垂下眼，語中帶着幾分傷感。
月無痕放在桌上的拳頭緊緊地握着，因爲太過用力，掌下的木桌裂起一絲絲的裂縫。他面上盡是隱忍的憤怒痛苦之色，心在那一寸寸痛楚無限蔓延的同時，腦中不斷迴響着臨來時紅鸞交代給他的話。
那是在紅鸞和鳳墨曦臨出門的時候，紅鸞突然將他拉到一旁，面色慎重地所說的一番話。“你此番見宇文熠，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去試探我是否還活着，或者探問我有沒有將玉璽的下落告訴你。爲了這個，他肯定會用各種能夠刺激你的手段來讓你失控。你雖表面看起來冷漠，但其實心裡在乎的很多，我能夠看得出，宇文熠一定也瞭解。所以今晚，無論他說什麼你都不要往心裡去。宇文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你都不要信！”
“切記！切記！”
宇文熠低着頭，不動聲色地看着跟前的酒杯。酒水呈青色，映着播灑進來的月光有些朦朧的白，倒影出對面月無痕模糊的面容。
良久，月無痕似乎才從悲痛中回過神來，大悲大痛之下，嗓音都有些暗啞，“紅鸞傷得太重，至今未醒。那日，我若不及時趕到，你真的要置她於死地嗎？”
“沒有！”宇文熠霍然擡頭，眼中快速地閃過一抹慌亂。他垂下眼，將眼中神色全部遮掩起來，只留下幾分自嘲。“她誤會我了。她受重傷，全都是因爲我，我救她護她還來不及，怎麼可能還會殺她？她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殺了臨安王，我總是做做樣子，給滿朝文武一個交代的。她真的還沒醒嗎？有夜魅在，她的傷應該還可以治的吧？”
月無痕淡淡地點點頭，目光落在宇文熠手邊的黃布包上，“就這麼把玉璽交給我，沒有什麼要求嗎？”
“如果我說，我要你把紅鸞給我，你會嗎？”宇文熠擡起目光，那雙眼角微挑的桃花眼此時蓄滿閃爍如星的笑意，一點點光華流轉，璀璨堪比最炙熱的北斗，刺得月無痕眼睛瑟瑟發疼。
月無痕別過頭去，努力將自己隱在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可偏偏這觀星臺上，最不缺的就是月光。那鋪天蓋地的亮白，原本該是最溫暖明豔的顏色，此時卻讓月無痕痛到幾乎窒息。
宇文熠手指動了動，那包着大越國最高皇權象徵的東西往前推了推，“怎麼，不可以嗎？自古帝王愛江山不愛美人，我大概是不適合坐那個位子的，因爲我愛紅鸞，勝過江山！”
“夠了！”月無痕霍然起身，一瞬間身上冷冽氣息暴漲。“紅鸞不是貨品，不能用來做交易。你若真的喜歡她，等她醒了就自己來找她。至於玉璽，讓你平白給我你一定不肯，那我就用別的來跟你交換！”
他話音剛落，就聽得遠處傳來一聲呼嘯。
那聲音初來似乎還在百丈之外，然下一刻卻已到了跟前。
夜迦羅一鞭子揮在青石雕砌的觀星臺上，身後跟着的兩人走上前，其中一人懷裡抱着熟睡的宇文志。
宇文熠看到宇文志的時候，目光微微一閃，卻又很快沉靜下來，笑了笑，“果真是被你們帶走了。我早該想到的，你帶走了紅鸞，她的師兄還怎麼可能老老實實在客棧。”
由於紅鸞重傷未愈，輕功達不到頂峰，和鳳墨曦兩人花了將近半個時辰才攀到靠近頂峰的一處小山坳裡。空地不大，勉強能夠容納下兩人。紅鸞小臉泛紅，微微喘氣，鳳墨曦將她往旁邊一丟，語帶命令，“你老老實實呆着，不許再動了。”
“不動就不動，幹嘛那麼兇！不就是借了你點力氣，小氣鬼！”紅鸞撇着嘴靠在一邊，任鳳墨曦一個人折騰那些燈籠。
聞言，鳳墨曦揚起好看的眉毛，“我小氣？好吧，我是小氣。大抵，在你眼中誰都是小氣的。既然如此，今晚你乾脆就讓我大方一回，什麼都別做，全都交給我好了。”
“那怎麼可以！這麼大的功勞哪能讓你一個人拿去。我還等着辦成這件事，從月無痕哪裡撈點好處呢！”紅鸞一把搶過鳳墨曦手裡的燈，因爲動作幅度有些大，地方又太小，腳下一滑，嘩啦啦一陣碎石響，身子也跟着往外掉去。
忽地腰上一緊，跌出山坳大半的身子被人一拉又倒了回來，回彈的力度有些猛，一個不防撞上某塊堅硬的東西，撞得紅鸞頭暈眼花，疼得齜牙咧嘴。
而與此同時，頭頂也傳來某人一聲痛呼，自胸腔裡發出的悶悶的聲音，震得紅鸞耳膜生疼。紅鸞這才意識到，自己此時正在某個人的懷中，而那人下巴抵在自己頭頂，手攬在自己細細的腰上，兩人身子貼着身子，近得連絲縫隙都找不到。
這是個溫暖的，又有些熟悉的懷抱。靠上來的一瞬間，她的腦中沒有即將墜崖的恐懼，反而掠過一重重雜亂的影子。那些影子從腦海深處某個地方竄出來，飛快地從眼前閃過，想要去抓，卻好似流光浮雲，怎麼抓也抓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從指縫間溜走。留下的，是大腦的一陣脹痛。
紅鸞晃了晃腦袋，愣愣地看着眼前銀色的衣襟，靠得近了纔看清楚，原來這衣料上是繡了暗紋的。一層一層的銀色絲線鋪展開來，好似流水一般，又匯聚到一個地方，堆堆疊疊，繞城一朵花的形狀。
忍不住伸出手指，細細的想要描繪一個輪廓出來，好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麼花樣。忽地一隻手按上來，頭頂響起某人低沉的笑，“你這樣，算是在調戲我嗎？”
心頭火氣，怒氣登時不打一處來。
紅鸞倔強的仰起頭，擡手就欲朝某人揮去。
那人哪裡容得她胡鬧，不過一伸手就把那隻本來就沒用多少力氣的皓腕抓在掌間。不過片刻功夫，紅鸞兩隻手就都已經在鳳墨曦掌中了。
鳳墨曦低頭看她，淺淺笑着，月色靜好，照在斯人絕豔面容之上，映出眸中皎皎柔光，款款深情，“你真的，捨得打我？”
紅鸞仰着頭，將美人的一笑傾城盡收眼底。呆愣恍惚間聽見那句“你真的，捨得打我”，記憶中似乎也曾有人這般問過。她呆愣地搖了搖頭，張嘴想要說什麼，忽覺眼前一暗，接着脣上便是一涼。
有什麼，在暗夜微涼的脣上一掃而過。帶着溼溼的，柔潤的，比她還要涼上幾分的觸感。那是兩廂裡最爲柔軟的碰撞，晃得心神都跟着一顫。彼此脣瓣的切合，好似上天早已劃量好的一般，每一道血脈每一條縫隙，都驚心地吻合。
紅鸞瞪着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某人眼底泄露的淺淺的滿足的笑意。等到那人一掠離開，紅鸞傻傻地摸上自己脣瓣上的溼涼，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親吻了。
不，是強吻。
她，紅鸞，彪悍的轉世穿越腐女，世外高人天山童佬的愛徒，竟然，在這鳥不拉屎雞不下蛋的山嘎達窩裡，於朗朗乾坤之中，皎皎明月之下，被，強吻了！！！
如果宇文志那個小屁孩的瞎碰不算親吻的話，那此時此刻，眼前這個傢伙拿走的，豈不就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初吻？？！！
終於反應過來的紅鸞姑娘怒極，瞪着的大眼中似要噴出火來。知道自己現在打不過人家，一歪頭，張口就朝卡主自己腕部的那隻手咬去。
鳳墨曦又是一聲低笑，輕巧地避開某人的虎口。紅鸞一招不中更是氣得厲害，正打算破口大罵，身後，隔了不知多遠的夜空，突然發出一聲爆響，於半空裡綻開一朵絢爛的花。
月無痕退開一步，袖子一動手上突然就多了把長劍。那劍烏黑髮亮，是把難得的寶劍。劍身寒光凜凜，即便是在這半夏之夜都讓人清晰地感覺到冷意。而這把渾身裹着冷氣的劍，此時正架在被白楊抱在懷中，熟睡的宇文志身上。
“我只說一遍。玉璽給我，他還你。你若按照先前的約定離開，我就給你們一筆錢允你們遠走天涯。或者，你喜歡享受，賜地封王也可以。”月無痕劍尖微動，宇文志白嫩嫩的脖子上立刻出現一條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