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換了衣服,卻並不急着離開。這成衣店的一對夫婦還很年輕,不過三十出頭四十不到的年紀,除了在紅鸞挑剔衣服款式不好的時候眼神有些抗議,其餘時候都還算老實。
鳳墨曦走到女人跟前,微微笑道,“我解開你的穴道,你不要驚叫吵鬧,如何?”
那婦人看了自己丈夫一樣,忙不迭地點頭。
鳳墨曦爲她解了穴,那婦人重重喘氣,卻果然沒有胡亂喊叫。鳳墨曦頗爲滿意地點頭,又問,“我和我家娘子有些餓了,大嫂家裡可還有吃的?”
“有的有的,廚房鍋裡還有點,我去給你們拿!”那婦人站起欲往外走,鳳墨曦卻也不攔,只轉頭看向紅鸞。
紅鸞正爲他那句“我家娘子”恨得咬牙,接到他眼神,只得跟了婦人去廚房拿吃的。
那婦人帶着紅鸞進了廚房,一掀鍋蓋,果然還有些吃的。觸手一探,竟然還有溫度,心下頗喜。那婦人夜半里突然被劫持,這時候竟也不害怕,反而跟紅鸞聊起了天,“姑娘是從宮裡出來的吧?”
紅鸞目光一沉,手於婦人背後往她腰間探去,眼看就要得手。
“看姑娘樣貌舉止,定然不是普通人,是遭了委屈嗎?”
紅鸞的嗖地把手收了回來,卻不言語。
婦人似乎對紅鸞的沉默並不以爲意,一副過來人的瞭然口吻,“這皇宮啊,也就是看着好,論起過日子還真的沒有我們小老百姓舒坦。姑娘你不用緊張,我和我那口啊絕不會害你們的。說起來,前些陣子也碰到一對向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呢……”
紅鸞心下焦急,有些不耐煩婦人的絮絮叨叨,眼看着她要長篇大論,只得不客氣地打斷,“好了嗎?”
婦人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好了好了,都裝好了。”
“那就走吧。”紅鸞心念鳳墨曦的安危,生怕再出什麼意外。兩人端了食盒回到店鋪裡,卻見屋裡突然多出幾個人來。紅鸞心頭一緊,忙將手裡東西一拋,身影一閃,到了鳳墨曦跟前,“你們什麼人?”
對面的人面面相覷,卻有低笑聲從身後傳來。紅鸞狐疑轉身,看着鳳墨曦一臉的挪揄之色,眼睛一轉,問道,“這些,是你的人?”
鳳墨曦不置可否,問了句不相干的話,“吃的拿來了嗎?”
“主子!”有人立刻上前,奉上一份吃食。紅鸞一看,正是自己情急下丟掉的那份,頓時氣惱。
早有鳳墨曦的屬下收拾了乾淨桌子出來,把吃食擺好。鳳墨曦拉着紅鸞坐下,後者彆扭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耐過肚餓。
雖然是粗茶淡飯,鳳墨曦卻吃得很有味道的樣子,看得婦人兩眼迷離微微出神。吃完了飯,紅鸞指了指屋裡多出來的六七個人,眉目間有些慍色,“這個,你不該給我些解釋嗎?聽說蒼穹的人,鮮少到內陸來。”
“鮮少,不代表就沒有。蒼穹雖然避於世外,但從未輕掉過防範之心。九州四海,每一處都有我蒼穹的人。不過這幾個,都是我的護衛。”一國王爺,地位尊崇,原本有幾個護衛跟隨也不算個什麼事,鳳墨曦只需稍一解釋就罷。他卻不但道明這些人的身份,還把一國這最爲機密的密政也說了出來,竟是對紅鸞沒有絲毫的戒備防範。
紅鸞心知鳳墨曦已把她當做自己人看待,心下暖意濃生的同時,又有些惆悵,決定不再多問。
鳳墨曦見她不語,也不多做解釋,開始道出自己的想法和安排,“各國使節滯留不能太久,冊妃大典已過,刺客搜查亦是無果,賀蘭殤沒有理由再繼續封鎖城門扣壓來使,否則必然引起騷亂。等到明日城門放開,我們便可以跟着商隊出城。”
“商隊?哪裡來的商隊?”紅鸞本不想打斷鳳墨曦,可還是鬧不過心頭的疑問。
鳳墨曦負手立在屋中,目光在一屋子的布匹和成衣上一掠,對着一旁驚疑不定的婦人和藹一笑,“大嫂,你這滿屋的貨品,我買下了!”
涼州的四方城門果然在第二日開了兩扇。往東通向大越,以及往西通到柔然的城門口,被派以重兵把守,只出不進,且必須持有官府文碟方可。
紅鸞混在販賣布匹的商隊裡,往西城門慢慢行走。鳳墨曦留下豐厚報酬,把那成衣店裡所有的東西席捲而空,丟給紅鸞一張*後自己竟不知所蹤。
“你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嗎?”眼看西城門在望,紅鸞第三次向鳳墨曦的護衛詢問其下落。
“姑娘,主子向來飄忽不定。除非他交代,否則我們是絕不可能知道他去向的。”那護衛見紅鸞真的有些急了,不再如先前一般搖頭,耐心多說了幾個字。
只是這話對紅鸞還是無甚大用,末了還被鄙視了一下,“連主子在哪都不知道,做的什麼護衛。”
跟紅鸞答話之人年齡似乎不大,聽了紅鸞的斥責,臉一紅,迅速低下了頭。
說話間,已是到了城門口。
相對於東城門的警戒,通往柔然的西城門雖然仍是圍了許多官兵,但已經算好了很多。紅鸞畢竟來自大越,跟大越的皇帝宇文清又交情匪淺。鳳墨曦出自蒼穹,蒼穹在大越的東面,若是要出海定也是要走東門的。所以東門的防守幾乎到了蚊蠅止步的地步,光護送宇文清離開的隊伍,就用了三千精兵,由傾刃親自帶隊,浩浩蕩蕩地送了十里不止。
而西城門,則是雷震天帶着一干雄兵在把守。比之東門的嚴加搜查,西門的重點則在防護上。近來柔然頻頻躁動,往邊境挪兵。此番來朝的步真王子,更是極盡挑撥之能,使得一場冊妃大典在紅鸞逃離之前,就已經被攪得雞飛狗跳。表面看來是步真無意間攪亂了一場盛宴,而深究下來卻不難發現,樓蘭西涼和大越互相交惡,最得意的就是它柔然。雖不知道柔然這樣做到底是爲了什麼,但短時間內西涼不會找柔然麻煩,卻是肯定的了。
雷震天沒有騎馬,只攜了他那口大刀避開勘察的侍衛,遠遠地倚在城門一角。他看起來有些落寞,突出的角樓給他古銅色的臉投下一片暗影。
那是小雷,那是曾爲她付出過生命,她也爲之付出過生命的徒弟。她知道因爲她,雷震天沒少跟賀蘭殤慪氣,可已然成爲皇帝的賀蘭殤,又怎還能是當初任他胡話扯皮,可以視作親友兄弟的人呢!
紅鸞斜斜地瞟上一眼,也只是那麼一眼。像是要在心裡永遠刻上那道影子似的,深深的,纏綿的,雋永的。
柔然馬上國家,部族間以牧民爲主,皮毛爲衣。可總是有些貴族喜歡漢人服飾,比如他們的步真王子,就是這當中多見的奇葩之一。而這些服飾,大都是從西涼販賣而來。
佯裝去柔然賣布的馬車已經到了巡檢的邊界。
領頭的侍衛走過來,有喬裝成管家木有的護衛遞上通關文碟。紅鸞眼尖,一眼瞧見那文碟上的印鑑是齊鈺,終於明白鳳墨曦爲何敢這麼大膽地喬裝商隊了。齊鈺的商隊貫通柔然西涼,一般情況下還沒人敢攔。
隊伍過去的很順利的,順利地讓紅鸞以爲自己是踩了什麼狗屎運。一行人出城的時候,侍衛拿着畫像對着他們一一比照。見大都是上了年紀的男子,看得時候就有些漫不經心。
一干人等出了城門,想到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這過命的徒弟,心下不禁有些悵然。紅鸞回頭,想要最後看一眼那疲態盡顯的壯碩身體,卻見後面突然起了騷動。有熟悉的身影一閃,拄着大刀往城門當中一站。“嗵”地一聲悶響,整座城樓似都在跟着顫抖。
紅鸞眯眼細瞧,看到一寬袍廣袖的年輕男子被雷震天攔下,那銅鑼一樣震天響的巨大的嗓音,即便是紅鸞無意,也已經聽了個清清楚楚。看樣子,雷震天似乎跟那人有什麼過節,言語間似乎是還提到自己。紅鸞聽得疑竇叢生,近旁撈過一人問,“你可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事?”
那被她抓住的正是先前答話反被她譏諷了一番的年輕護衛,這會兒又被拿來問話,膚色偏白的臉又是一紅,“那位是柔然的二王子步真。聽說在冊妃大典的時候,他說了你很多壞話,還挑撥了西涼大越樓蘭三國的關係,雷將軍似乎是在因此而動怒。”
紅鸞沒注意到這年輕護衛的臉紅,只是咀嚼着他話中提到的信息,暗肘原來還有這麼一茬。小雷他……算了,還是先離開要緊。
“我們不宜跟柔然王室的人碰面,正好借這個機會先離開,去約定的地方等你們主子。”
鳳墨曦把約定的地點定在了城外二十里處的松子坡。這裡是一個岔路口,道分兩條,一條通向柔然,另一條翻過一座大山,便到了樓蘭境內。紅鸞站在一處斜坡上,看着那兩條孑然兩個去處的路徑,暗暗揣測着鳳墨曦的用意。
少頃,從樓蘭道上一騎飛塵來過。衆人原地不動,手下卻都已按了兵器,凝神戒備。紅鸞站在高處,眯着的眼睛突然一亮。不及說話,下頭亦有人認出了來人,“是主子!”
紅鸞從山坡上下來,鳳墨曦也已經快馬到了跟前。他也不下馬,就勢一撈,把紅鸞撈上了馬背,對着馬下諸護衛道,“我要去趟柔然,木子城匯合。”
說完,一調馬頭,竟是朝着紅鸞剛纔所站的山坡上行進。
紅鸞對鳳墨曦的決定感到詫異,“我們爲什麼要去柔然?”
鳳墨曦低頭看了看他,似是有些遲疑,然最後還是道,“你的師兄雲宸被請去柔然做客。若我所料不錯,他現在應該在柔然王宮。”
“什麼?”這一驚真的是非同小可。自清醒後就一直在被追逐中,根本沒有時間去問及師兄下落,以爲他另有去處或者是還在大越,卻原來是去了柔然。請去做客?呵呵,但凡王室的客人,恐怕都不是那麼好做的。
紅鸞冷冷一笑,一擡頭髮現他們走得根本不算是路,不由訝異,“你有別的路可以去柔然嗎?”
“沒有!”鳳墨曦回答地乾脆利落,他輕輕一笑,笑聲中有些無可奈何的味道,“爲了保存實力,我必須先甩掉一些麻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