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殤定定看着紅鸞,直直望盡她眼中,許久,才緩緩道,“我都好,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紅鸞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又望望這一屋子的人,忽然頭一歪,似在想什麼東西。
賀蘭殤看着她的樣子,原就懸着的心又提了幾分。“怎麼了,你在想什麼?”
“哦,我是在想,我們怎麼回來的。我記得,我們好像是掉進了水裡,然後似乎是被人救了,到底被誰救了呢?唉,想不起來了!”
“是司徒和小雷找到了我們。”賀蘭殤笑着揉了揉紅鸞的頭,“好了,沒什麼的可想的,別再費腦筋了。你身體還沒全好,現在最主要的還是休息,聽話!”
紅鸞望了望賀蘭殤,愉悅的神情突然沉了下來,“你這樣一說,我倒還真有點不舒服了,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有種怪怪的感覺。”
賀蘭殤把紅鸞按進被窩裡,“你是太累了,睡一覺就好了。”
紅鸞點點頭,真的將眼睛一閉睡起覺來。
賀蘭殤撫了撫她額前的亂髮,確定她真的睡着了,脣邊笑容一收,起身出了房門。
“如今看來,效果是不錯的。”古弒寰跟在賀蘭殤身後,幾人直到離開屋子許遠才停下來說話。
點了點頭,賀蘭殤若有所思,“這藥效能夠持續多久,還是永遠都會如此?”
“只要不受到刺激,沒有可以刺激她的人出現,她就永遠都不會記起與她共患難過的是別人而不是王爺您。”古弒寰自覺很是厲害,笑得很是得意。哪知賀蘭殤聽了他的話,面色一沉,連周圍的空氣都跟着降了溫度,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不是,老朽不是那個意思……”
“你要找的人,也許已經出現了。”賀蘭殤冷冷地打斷他,淡淡的一眼輕瞥,幾乎凍到了骨子裡。“我希望你可以把他帶走,永遠都不要出現在紅鸞面前。”
“王爺說的是……”
“紅鸞的師兄,雲宸!”賀蘭殤仰望着天際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麼。
古弒寰微微愣了一下,瞧見賀蘭殤神色卻是不敢再多問。司徒昭向他打了個手勢讓他先離開,古弒寰雖有些猶豫,但還是福了福身子走了。
賀蘭殤還在發呆,雷震天突然搶上前來,重重一哼,“王爺,您不能這麼對小師父!雖然我也很希望小師父能給你帶來快樂,但如果是用這樣的方式,我雷震天第一個不同意!您這不是愛,是害啊!”
賀蘭殤淡淡回眸,看着唉聲嘆氣牢騷滿腹欲待發泄的雷震天,笑了笑,“你怎麼就知道,這樣對她不好?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孤身女子,漂泊在外過些打打殺殺的日子就叫好嗎?”
司徒昭咳了咳,擠到雷震天身旁,“你就別管那麼多了,也許你小師父也樂意呢?你沒看到剛纔紅鸞多關心王爺麼!”
不提這個還好,這一提,雷震天黑黑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你們……你們……你們都當我雷震天愚笨,好欺負是吧!我就是再笨,也能看出小師父把王爺當成了別人!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幹了什麼,那個姓古的老頭陰陽怪氣,不是個好東西!”
“放肆!”司徒昭猛地一扯雷震天,想將他拉扯到一邊。雷震天卻是個扭的,仗着自己底盤功夫不弱,愣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神情激憤,直勾勾地望着賀蘭殤。
賀蘭殤靜靜看他,這個伴着他成長,陪着他出生入死陪着他一步步站起來不離不棄地摯友,親人。他還記得,那年他們在漠北,剿殺狼軍的時候被圍困在沙漠十天十夜。雷震天的小女兒,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就是在那時死於狼軍之手的。如果那小女孩還活着,現在應該和紅鸞差不多大吧。
“小雷……”賀蘭殤擡手,沉沉一掌按在雷震天肩頭,“我明白你的心思。但請你相信,我一定會讓紅鸞幸福的。再說,你也不想離開她,不是嗎?”
雷震天震了震,默默垂下了頭。
他的確不想紅鸞離開。那些在大越的日子他忘不了,直到現在,大越皇宮裡兩人生死扶持的畫面還清晰地停留在腦海。他雖也年紀不小,卻知道自己孩子心性極重。他甘願叫紅鸞一聲師父,逗着她開心,就好似自己那已經去了多年的女兒一樣。
看着兩人都平靜下來,司徒昭再次扯了扯雷震天,“走吧,後日的登基大典還有好多事情要忙呢,你不會這麼不講義氣地都交給我一個人吧。”
雷震天撓了撓亂糟糟的發,“這本來就是你這書生的事兒,讓我一個粗人跟着去幹嘛,煩都煩死了。給我酒,我要喝酒!”
“有酒有酒!你來了就有酒喝了!”
兩人一唱一和一拉一扯地離開,賀蘭殤在他們身後看着,脣邊的笑一點點斂起。“出來吧!”
水色芙蓉微微晃動,身着芙蓉花色綾羅的女子嫋娜而出,步履聘婷,一眸一笑間比之春色更勝三分。“上官盈見過王爺!”
“你不好好看着本王的皇嫂,到這裡來做什麼?”賀蘭殤目光凝在上官盈身上,將她上下一掃,“從前,你很少這樣打扮。”
上官盈盈盈一笑,“那是從前入不得王爺的眼,如今總算是有些不同了。”
賀蘭殤抿着脣,不知可否。
上官盈也不覺尷尬,又靠着賀蘭殤近了兩步,低聲道,“王爺放心,女皇陛下一切都好。現在還沉浸在被女兒暗害的傷心裡不可自拔呢。”
“不到事情完全結束,絕對不能掉以輕心。賀蘭玥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本王不想步上自己侄女的後塵。”賀蘭殤拂袖,淡淡轉身。
上官盈看着那人背影,咬了咬牙,終於忍不住喚出了聲,“王爺,你真的,要留下紅鸞?你可知有多少人在找她,有多少人在要她。你若真的執意留下她,只怕是後患無窮!”
賀蘭殤霍然轉身,衣袖一拂氣勁如牆,迫得上官盈連連後退,花影浮動,斷枝成塵。“後患無窮?你是以爲,本王會怕了那些人,還是看着你向背叛皇嫂一樣背叛本王!”
“上官盈不敢!打從一開始,盈兒就是站在王爺這邊的,王爺您是知道的!”上官盈顧不得擦去脣邊血跡,急急伏在地上。
賀蘭殤慢慢上前,彎身親自扶起她,看着上官盈梨花帶雨的模樣,輕聲道,“你的辛苦本王都記在心裡,你想要的本王也都會給你。只是你要記着,做好你分內的事情,旁的無須多問。我曾經最喜歡你的通透,希望你以後依舊如此。”
上官盈低垂的目光一顫,不着痕跡地離開被賀蘭殤相握的手,低福淺笑,“盈兒明白。盈兒這就回去照顧陛下,讓王爺安心。”
送走了那兩個,又送走了這一個。賀蘭殤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心裡頭突然有些煩躁。他緩緩擡頭,看着天邊的浮雲,看着那些白得不參一絲雜質的白雲在風力之下變換出各種各樣的形態,焦躁的情緒終於一點點平復下來。
事情一直在朝着他計劃好的方向發展。他提前打敗了賀蘭玥,逼下了上官雲,還留下了紅鸞——雖然手段實在稱不上光彩。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正大光明的較量?身爲上位者,最不該有的就是憐憫和同情,只要能夠達到目的,手段如何從來都無需計較。
你不也是一樣嗎,鳳墨曦?
你我既然同爲九州大陸的比肩人物,早晚都是要分一個勝負出來的。就讓我們的較量,從紅鸞開始吧!
南安王兵變的第五日,西涼迎來了新帝登基大典。時隔二十年,西涼皇權再次迴歸到賀蘭氏的手中。
據說這五日中發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某某將軍突然爆病不起,交了兵符。比如某某學士一天往誰家跑上八次,珠寶珍奇裝了相,一車一車地往外送。比如某某侍郎以上稅爲由,掏空了自個兒所有的積蓄,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東西被推進了國庫。
當然,也有幾個有骨氣有氣節,高呼厲王栽贓嫁禍謀朝篡位帝位不正的。據說這幾個不但沒有遭到貶謫,還被新晉少傅司徒昭客氣地請到府中,鋪展開墨寶讓他們寫下賀蘭陛下的諸般罪狀。然後針對這些罪狀,神奇地找出一道道證據證明了他們所言的虛無。一幫人被如山鐵證壓得灰頭土臉啞口無言,即便心有不甘,卻還是隻能老老實實地認了栽。
而這些人,在之後的幾年裡全都因着各種各樣的理由漸次消失在西涼朝野。只是那個時候,已經沒有人再去注意到他們是怎麼離開的了。朝野變換,世代更替,總是有着萬般說不開的理由,被有心的人銘記,被愚蠢的人遺忘。
賀蘭殤繼位當日,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很是感慨了一番他和賀蘭玥的叔侄之情,大讚賀蘭玥的孝心。言及上官雲臥病思女之情時,有官提議說南安王年輕氣盛一時的誤入歧途實乃情有可原,請求給其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賀蘭陛下想了想,覺得此提議甚好,當場下旨尊了上官云爲皇太后,封賀蘭玥爲懷安公主,侍奉在太后身邊。
在西涼,皇家女子憑本事可以被冊封爲王爺,但和同品級的公主那絕對是天上地下兩個不同的概念。王爺可參政,可掌權,可領兵。而公主——用西涼官僚私下裡的話來說,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的擺設。更何況還是犯了罪被打發去伺候太后的公主,那就更是連普通公主都不如了。
不過這到底還是保全了賀蘭玥的一條命,在很多人眼裡看來,他們的賀蘭陛下依舊是仁慈的。
皇位重新迴歸到了男人手中,雖然表面上沒人說什麼,但滿朝上下無不展現出一股揚眉吐氣之態,唯有的幾個品級不高的女官也很識趣地找藉口告了假。賀蘭殤興然應允,還大方地給了她們可隨時入朝參政,議論時事的特權。
既然皇帝成了男人,那這後宮也就理所應當地重新建立起來。幾位頗爲掛念皇家子嗣傳承問題的老臣,擔心自己摸不準賀蘭新陛下的脾氣而不敢妄自進言。無奈之下只得紛紛聚到了賀蘭殤登基前的心腹,如今的少傅司徒昭的家中,探探口風,順便商討個解決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