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鸞起先不躲，待到母狼奔到跟前時才突然一閃，手中尖銳的冰凌瞄準早就盯上的狼眼，狠狠一擲紮了過去。
這一擲拼了紅鸞大半的力氣，奈何她剛纔強行衝破穴道，讓本就沒有完好的內傷再次加重，這一下終於還是偏了準頭，擦着狼首偏了過來，卻也狠戾地削去那狼半個耳朵。
紅鸞扶着牆壁重重喘息，發自體內的痛讓她神情幾近恍惚。擡頭瞟了瞟鳳墨曦那方，依舊還是老樣子。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鳳墨曦的臉色漸漸恢復如常，繞在周身的光也淡了許多。
母狼痛極，跌到地上嗚嚎不止，看着紅鸞的目光越發狠戾。張着的大口獠牙森然，涎液混着血水流下，越發顯得陰狠兇惡。看着紅鸞喘氣，它卻好似下了狠心不要命一般，身子一翻爬起，再次齜着牙朝紅鸞撲來。
這一撲迅捷又狂野，紅鸞大驚之下連連後退，卻一不小心撞到腳下凸起的石塊，身子一滯，那狼卻已經撲來直接壓上了紅鸞，紅鸞被狠狠一撞，一狼一人翻到地上連連打了幾個滾纔在牆根停住。
紅鸞死死卡着母狼的脖子，奮力控制着那已經伸到脖頸邊的獠牙。涎液順着雪白的獠牙滴下來，那股冰涼的觸感和腥臭一陣陣刺激着紅鸞的意識。再狠一些，再狠一些，只要再用力一點，就可以把它掐死了！
心底瘋狂的叫囂，然用在手腕上的力氣卻在一分分減弱。母狼明顯也感覺到了紅鸞的氣力不濟，口中嗚咽怪叫，趴在紅鸞身上一陣踢爪蹬腿，布帛撕裂之聲響成一片，腿上舊傷未愈，一陣火辣辣的痛再次襲來。終於痛到再也使不上力氣，母狼一聲狂吼，奮力將頭壓了下來。
“哧”地一聲輕響，紅鸞頓覺脖頸上一麻，一股溫熱流出，纏粘在髮梢與衣襟之間。而此時紅鸞的目光卻突然一亮，大腦一瞬息的清醒讓她瞬間充滿了力氣，手腕使力狠狠一抖，將身上足以和她一樣大小的雪狼狠狠甩了出去。
母狼嗚嚎一聲，“砰”地一下撞上掛着尖銳冰凌的石壁，又被回彈之力擊回。紅鸞一個挺身從地上竄起，擡腿就是一腳踢了上去。那狼在半空裡轉了個彎再次撞上石壁，而後跌下來隨着嘩嘩啦啦一陣碎冰亂響，狠狠砸在一堆碎冰裡。
血自那母狼的身下蜿蜒而出，在暗藍色的冰地上鋪展開一朵朵妖冶的花。一旁小狼崽嗚嗚咽咽，拐着瘸了的腿想要往母親跟前蹭。
原本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母狼聽到響動霍然擡頭，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衝着那小狼一聲低嘶。小狼崽停了步，望着母親的目光微微閃動，似是凝了什麼晶瑩的東西欲待下落。
同樣趴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分毫的紅鸞愣了愣。
或許她真的不懂什麼叫做母子親情，骨肉至親。即便是沒有失憶，她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最親的就是師父和師兄，而今這兩人又已經被她遺忘。在她的意識裡，這世上只有自己，半個親近的人也無。若是勉強來算的話，賀蘭殤算一個，鳳墨曦更算一個。所以，她一定不會讓鳳墨曦有事。亦如她此時感受到的，母狼對小狼那種拋出自身性命的守護。
時間有那麼一刻凝滯，母狼趴在一攤血泊裡喘息，紅鸞也癱在母狼的對面動彈不得，現在唯一能動就是那頭腳上受了傷的小狼。紅鸞盯着小狼，手裡緊緊攥着半截冰渣。她已經打算好了，只要那小狼敢朝鳳墨曦靠近一步，她就是拼盡了最後一口氣，也要結果了它。
然而讓紅鸞沒有想到的是，最先行動的不是小狼，而是那頭看起來已經臨死的母狼。它的脖頸已經被紅鸞的指力折斷了一根頸骨，此刻努力想要將那歪了的頭擡起來，一點點，一寸寸，拖地板一樣拉扯起來。前腿微屈，後腿輕蹬，顫抖着想要站起來。每動一下，口裡便是一口血水涌出，它一身雪白的毛早已被自身的血粘膩成一團，掛在身上，又滴滴答答下落。混着融了的血水滲進地縫裡，暗藍的雪地漸漸透出一層別樣的粉紅。
到底是有怎樣的信念，支撐着它站起來。到底是有多強大的動力，讓它不顧一切，再次一躍而起。
母狼在臨死的最後一刻站起，定定地看了紅鸞一眼。那一眼寫滿了莫名的歡喜，和堅定的決絕。然後在紅鸞愕然的眼神中，一轉身朝着鳳墨曦撲去。
母狼朝着鳳墨曦撲去，紅鸞在短暫驚愕的剎那間，丹田一沉，一股真氣上涌直通右手手腕。那本已經垂下連知覺都難找回的手臂突然掄起，將手中捏緊的冰渣奮力，朝着縮在角落的小狼襲去。
最關鍵的時刻，紅鸞沒有去阻攔母狼對鳳墨曦的襲擊，而是將最後一擲對準了一旁的小狼。
那一塊冰渣恍若利箭，帶着凌厲的氣勢破空而至。感受到危險的小狼驚嚎一聲，本能地想要逃開，卻忘了自己的腿傷，慌亂中一動卻跌成了一團。
絕望，一剎那間在小狼的眼瞳中出現。它看着晶瑩剔透甚至還帶着熒光，卻泛着森然冷氣足可要自己小命的東西逼至眼前……
砰！
一聲撞擊，小狼被遠遠撞開，而在小狼剛纔待着的地方，母狼癱在地上，終於再也爬不起來。紅鸞最後拼盡全力的一次攻擊，不偏不倚，正中雪狼腦顱。
死亡的氣息漫延，小狼拖着自己的斷腿挪到母狼身邊，看着倒在血泊裡的母親，深深垂下了頭。一陣低沉的嗚咽從那重雪白染血的毛髮裡傳出，說不上撕心裂肺，卻讓人的心，莫名地一抽。
紅鸞別過頭，眼前一片朦朧。
那小狼似乎哭了很久，久到讓人忘記時間，甚至忘記，它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四下裡一片沉寂，寂靜到連外面下雪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聽得到，那混在沙沙雪聲裡，幾不可聞地嘆息。
紅鸞很冷，那時掛在懸崖上等待着冰封的感覺再次襲來。一樣的無依無靠，一樣的無求無助。她想抱住自己，卻發現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擡不起自己的手臂。
爲什麼？我的手呢？我的知覺呢？
沒有風，沒有雪，沒有冰。
沒有川河，沒有毒蛇，也沒有雪狼。
不見天，不見地，狹小的黑洞，只一點光源，立着自己的倒影。
這是哪裡？她在哪裡？爲什麼感覺不到一絲自己的氣息？
冷！好冷！
似乎有熱源在靠近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想也不想，也不知是否還能驅動身體，只憑着一股意識靠了過去。
紅鸞是被熱醒的。
睜開眼睛的時候，她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渾身已經被汗水打透。就連眼睫上都還掛着從額下流下的汗珠。怎麼回事，她明明記得自己已經被凍死了啊！
“別動！你身體虛弱地很，還不能動。”
一手輕輕按在她的肩頭，那聲音雖然很輕，可聽到這聲音的時候，紅鸞眼眶卻一熱，眼前頓時一片模糊。
指腹輕輕揉在那不斷落着淚水的眼下，抱着她的人習慣性地嘆息。兩人都沒有說話，卻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氣息。
他們都還活着，真好！
雪已經停駐，太陽重新升起，明媚的日光照進來落在兩人身上，鍍上一層炫目的銀白。
許久之後，紅鸞想起自己昏迷前那對雪狼母子，想要看看那小狼崽的情況，還未動，頭頂便傳來鳳墨曦輕而淺的聲音，“它們都死了。”
它們都死了！
看到鳳墨曦完好無恙的抱着自己，還能運功爲她驅寒的時候，紅鸞就已經想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鳳墨曦好似也能體會她的心情，說句話的時候很平靜，平靜中卻也能覺出淡淡的惋惜。
紅鸞又老老實實地趴下，不再勉強自己去多看一眼。鳳墨曦說話的語氣已經讓她明白，他想讓她用平靜的心去看待這件事，去看淡這件事。而紅鸞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肉弱強食，生死有命。若那時她對這對雪狼母子生出惻隱之心，那死的就會是她和鳳墨曦。
有了這兩頭雪狼，食物也就不再成問題。鳳墨曦將狼帶出去，很久之後纔回來。回來的時候，除了一條已經洗剝乾淨的狼腿，還有一捆乾柴。
“這地方都能找到乾柴，真有你的！”紅鸞咧開脣想要開句玩笑，不知是流的淚太多還是一個表情維持了太久，這一動才發覺臉竟然已經僵住，一扯之下瑟瑟地疼。她笑着，眼睛微微眯起，連着眼袋都好似拉扯的*，疼得她差點再次掉眼淚。
鳳墨曦彎了彎脣角沒說話，默默地生火搭架子。他做着一切的時候行雲流水無比自然，就好似他運功出手，所有的動作都彷彿已經演練了許多遍，早已瞭然於心。
紅鸞愣愣地看着他生了火後閒神在在地烤肉，心頭疑惑卻又不敢問出口。總是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這一問，背後怕是有着許許多多不爲人知又讓人難以接受的故事。那可能是一抹傷，一刀痛。提及，無疑是再次讓傷口撕裂一次。何必呢？
鳳墨曦烤肉的技術顯然很好，外焦裡嫩香味遠飄。只是紅鸞咬在口中的時候，卻無論怎樣都覺不出真正的味道來。心裡頭苦澀，連着口中的肉都如黃連一般。
“紅鸞，既然做了就不怕面對。這世上很多事情都來自不得已，卻又不得不。有時候仁慈並不代表就能救得了對方，更大的危險是會害了自己。”鳳墨曦定定看她。他極少用這般鄭重認真的目光瞧她，而此時在他的眼中，明明也寫着痛惜，但紅鸞知道，那是在心疼她。
他懂！懂她的傷，懂她的痛，懂她不忍之下的決絕。如果時光倒流再來一次，她知道自己依舊會這麼做。她從來不認爲自己是個善良的人，感動，決不能和生死聯繫在一起。
“謝謝你！”紅鸞一口狠狠咬在手中的狼肉上，眼眶有溫熱的液體流出，她也不去擦，就那樣混着滿手的肉，一口口吞進肚子裡。只有吃飽了，纔能有力氣，只有有了力氣才能從這裡走出去。走出這裡，去找害她的人算賬。
鳳墨曦做到她的身邊，一伸臂輕輕攬過她，頭頂，響起一聲很滿足的嘆息，“我很慶幸，你在那時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