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
無限幽怨的天籟吟唱充盈了我們進入的天地**。
“有人在下,魂魄離散;我yù回之,爲予詔之。”
一個男子的歌吟古雅悠遠,散播在**之內。
另三個婉轉女聲清音和之,
“去君之恆軀兮,何爲往四方?舍君之樂處兮,何爲至彼不祥?魂兮歸來!歸來!歸來!返故居!”
兩行清淚不覺得從紅衣少女臉蛋垂下。
“咦,你怎麼哭出來了呢?”
我問。
“混蛋,小賊,你不也嗚嗚流眼淚了嗎?”
琳公主慌張地捂住臉,轉回來駁斥我。
我驚訝地摸自己的臉,領子已經被不知從哪裡來的淚沾溼了。我環顧騰蛇上諸人,除了柳子越,包括鐵石心腸的南宮和人面獸心的龍少在內,衆人都不自覺灑淚。前方大孔雀上的三人也飄零下淚,林真人也不能免。
我駕馭紫電騰蛇追上前方林真人的大孔雀,向他請教。
“我們是受法界中魔音影響嗎?”
“無妨事,普通的歌聲罷了。只是她們唱得美妙至誠,華實兼備,把每個人心深處的塵情牽動出來——太上忘情,唯有仙人能之;情之所鍾,正在我們衆生心深處。我們命中都有難以割捨的人物無常凋落,也是我們發心修道的緣起。聞聲感淚,沒有什麼異常,不必以爲心魔發作。”
——他所言極是,我聽到招魂曲調時,不由想起自己死去的父母,琳公主大概也想到她渡劫灰灰的母親。南宮、翩翩等等也一定有至親至愛的人隕落物故。
“林真人,那我爲什麼沒有流淚?”
柳子越竭力乾哭了幾下也沒有哭出來,奇怪問他。
“最下等生靈,不知道情爲何物。”林真人冷冷迴應。
“那我可真是修真界罕有的奇葩。”
柳子越也不再假惺惺地擠眼淚,把他的斥言當補藥吃進,嘿嘿笑起來。
孔雀和騰蛇飛過盞茶功夫,雲夢天地豁然開朗
——千里天地水波浩渺,水心中的無數沙洲起起伏伏,衆星拱月一般環繞着江心大島上佇立到天際的赤城!
赤城分七重城牆,規模和天涯海角的名都凌牙門彷彿。但是和人煙輻輳、摩肩接踵的凌牙門相比,赤城四面七重城樓毫無一絲生氣,只有城頂尖的第七重城牆內有一座摩雲高臺,五個螻蟻大小的點在臺上活動。
摩雲高臺上漾起一圈圈金光,如太陽普照,但渾然不耀眼睛。
騰蛇上的我取一枝千里鏡,運起金丹目力凝視——臺上三個華衣若芙的傾城美人緩節安歌,她們周身各罩了一重寶焰,面目無表情地繞着一尊如小舟大的黃腸題湊的棺槨婆娑起舞——這必然是白聽元神交代的巫教三巫:巫咸陽、巫高陽、巫龍陽。北荒妖怪只懂人肉鮮美與否,分辨不出人類相貌的美醜妍媸,沒想到真人居然都是殊sè之女!我目不轉睛地多看了幾眼——如果不聽她們的歌聲,只看三美的舞步,她們彷彿不是活人,而是照着預定節拍旋律行動的傀儡娃娃。
棺槨的棺蓋開啓着——大棺中沉睡的是金縷玉衣的男子,男子天庭飽滿,威而不怒;另一位戴鳳凰鳥面具男子端凝盤坐在上方虛空,他的頭頂升起一枚耀目的內外兩重寶焰金輪,正是摩雲高臺上的金光源頭。鳳凰面具男一掌運向下方的金縷玉衣男,五指變幻屈伸,金縷玉衣男隨之時而躺下,時而伏起,彷彿南宮磐石用天機絲cāo控盜泉那般
——想必他就是雲夢之人,妖獸白聽口中“滋潤宇宙之大德”;那個睡眠着的金縷玉衣男子不知道是什麼人物。
(“那個金衣人並非生人,不過是用一具厲害元嬰者的無漏金身製作的無上天屍——我的心在天屍的胸腔內跳動,無上天屍的軀殼內還有數個道胎金丹的臓腑——可惜那些人死了許久,臓腑已經和金衣人混同,只有我的磐石心沒有和它同調——所以雲夢之人對無上天屍的控制還有毫絲不諧。”)
南宮捂着自己的心口,臉面抽搐——越接近雲夢城,他的氣縮減得越厲害。我知道南宮的毅力堅韌和凡人有云泥之別,他顯出這樣痛苦的樣子,我認爲他發揮出的戰力或許要跌出金丹了。
(“無妨事,爬我也會爬過去的。”)
南宮用九指刺入自己的要害穴竅,“轟”地一聲,筆直地站起,氣隱隱然又膨脹起來,剎那竟攀升回和龍少、鍾大俊相齊的程度——只是臉上蒙了濃郁的死sè。
公孫紋龍愕然——
“我看到你眉心浮現死兆——你用九字道秘激發自己殘有的潛能,可xìng命只剩下九天。”
“取回心就能新生;不取回多活幾天也沒有意義。”
南宮說。
“好。”
我說。
“我知道那金衣人的無上天屍是誰!”上官翩翩沉吟思索良久,忽然呀了一聲。
琳公主催促她不要賣關子。
“我們龍虎宗是七百年前雲夢之役的宗門盟主,宗內對當年大戰記錄詳備。從那個金衣人軀殼相貌判斷,正是文獻記載中與周祖師抗衡百年的諸侯盟主楚王金蟬!——那人當年也是叱吒天下的真人級高手,以臣服天下修士爲志向,麾下有二十八元嬰者,號稱雲夢二十八將——只是,當年雲夢城被周祖破滅成碎碎廢墟,爲什麼眼前的城池煥然如新?我就大惑不解了。”
翩翩嘆了口氣,
“楚王金蟬一代梟雄,現在真神不存,只餘下軀殼淪爲邪魔掌心的玩偶,真是讓人心生不忍。”
我搖首:
“修真者逆天修行,一旦失腳,下場多半淒涼。現在不過是他的蟬蛻被廢物利用,和我們使用妖獸軀殼煉藥類似。翩翩師姐不要放在心上。”
“同樣生而爲人,總難免兔死狐悲。”
翩翩悽然一笑。地藏和逢蒙幫着點頭。
“那你們說,這個招魂儀式真能把楚王金蟬的魂魄給招回來了?!”
我的心頭一緊,突然冒出一個嚴重的問題——不論再“活”過來的楚王金蟬要做什麼,在敵人的法界裡陡然復活過來一個能和林道鳴同層次的真人,那我們只好速速退回去再等宗門援兵了。
“不可能!凡人一死魂魄遲早散去。元嬰者或者能夠轉劫,但是楚王金蟬是被四大宗門反覆確認的死物,不過以王者之禮厚葬在雲夢死城罷了。他絕不能再活過來。絕不能。”
翩翩蹙緊眉頭,滿臉不敢置信。
“或者可以——這就是巫教招魂儀式的奧秘所在。”
林道鳴的眉心放出白毫掃過天地**,然後說。
我們愕然。
“生靈形神俱滅後消散天地,自然不能復生——但是在這個招魂儀式裡,雲夢之人並不是要把楚王金蟬的本人復生。”
林道鳴頓了下,
“凡人物故後,有親故與弟子思念;雖然死去,神魂之影殘在他人的念頭裡。有大作爲的聖賢,他們的功德、言行或造物甚至能綿延數千年——雲夢之人要招的魂不是楚王金蟬的本尊,而是把天下對楚王金蟬念想集合一體,鑄成一個他掌控的心影烙刻入本主的軀殼,就能把一個真人傀儡變成自己的打手——真是jīng彩絕倫。”
林真人說到最後一句,向赤城打了一個響指。
“驚蟄!”
彷彿令萬物蘇生的春雷轟擊在赤城上,我沒想到林道鳴在雷法上也有如此深湛的造詣!——他從劍宗的天劍雷音上參悟得來的雷法,在元嬰者習見的都天神煞外另開生面。
——但是驚蟄雷如小石子沉入大海,渾然沒有反響。
雲夢之人也沒有半點神念回饋。
林真人鼓起掌來:
“真是經營得好壇城。”
鍾大俊打開劍匣,十二枚神劍游龍驚鳳那樣翩然而出。鳳凰十二律環住我們兩方的騎乘,如同鳳凰高鳴,合鳴鏗鏘不已。
圍繞着我們中心,五彩光華盪漾開一里。一里內的雲夢天地垮塌開來,江流沙洲當然無存。
“這個法界有實相,有虛相。赤城之外皆虛相,江流沙洲都是幻化;赤城位於龍蛇大澤某處的荒墟,已經是冢中枯骨。雲夢之人不過依傍城墟上填了些血肉,表面上鮮亮罷了。”
林道鳴在孔雀上盤膝而坐,就着招魂的調子,撫了下古琴“淑世之道”
——“這麼好的招魂之歌,實在不忍心破壞它。唉。”
淑世之道蹦出一個尖厲的變徵之聲,把招魂的曲調打斷了!
浩渺煙波風起雲涌,竟然有千百條足可傾覆樓船的畜龍向我們翻騰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