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宗的門人大多jīng神疲憊,或者需要靜養新接續的肢體,他們沒有幾rì休整不能出城迎敵。我們清理完一縣後,我把原來縣衙各房撥給他們調息,並且補充滿他們的丹藥葫蘆,三位崑崙的煉藥師我也安排在縣衙就近照料龍虎門人。龍虎門人的靈符在前rì的混戰中也使用殆盡,等於一半神通手段廢去——那些jīng神漸復的門人就抓緊時辰,在各房內重新畫符。
翩翩的符書本來有千一張符,現在也不到百紙,我在縣衙的縣令私宅看她畫新一批的靈符。青衣少女既畫自己的符,也爲其他神乏思困的門人畫符。
她整個人進入一種空漠的心齋狀態,口中喃喃念動龍虎根本法門《正一經》的真言,筆隨言走,畫蝌蚪文似龍蟠蛇伏,寫金石古篆就像神工鬼斧,寫蠅頭楷又如新雨潤物——和我孃的字一般好。
一疊百紙符寫完,青衣少女飲上一盞甘露茶,瞑目存思一炷香,又開始畫下一疊。
“翩翩師姐,你的下筆好正——寫到現在有十疊紙,沒有一筆差訛。我到現在還做不到。”
當初她在凌牙門教我畫符,我有多年不寫正楷,畫在符紙上不是歪扭就是錯別字,費了幾十張紙才照符書的示例臨摹完一張有靈通感應的避火符。今rì-比數月前稍微優越,也是三、四張空白符紙只能寫成一張靈符。
“和師弟的雷法總綱一般,無非是心、口、眼、手幾個字。口應心、心應眼,眼應手,自然能把金丹念頭寄託在空空濛濛的符紙上,點無靈之紙爲有靈之符。”
青衣少女溫言說,
“世間磨礪金丹的途徑千千萬萬——劍宗是假借劍來鍊金丹,號稱丹在劍尖,劍在丹心。你們崑崙有假借爐鼎燒煉來磨練丹心的途徑……我們龍虎宗一大傳授就是假借筆端,形諸虛空——衍生到後世,就是畫符了。其實,只要不離至誠和jīng熟二訣,哪條途徑都能開啓一道通往元嬰的法門——師弟就是假借雷法之道嘛。嘻。論運筆你是比不過我的,週歲時候我就抓筆臨楷,三歲半的時候就幫着父親兄長謄抄侯府和錢莊的文書帳目了。”
她講自己童年時候的聰穎機敏,不猶讓我想到幼時和慕容芷跟着我娘學文的經歷。我自小貪玩,常讓小芷模仿我字代筆。我幼時關於小芷記憶和上官翩翩敘述自己的幼時形象重合。一時之間,忽然覺得她的音容笑貌和慕容芷酷肖。
——天涯之人,近在咫尺一般。
我心頭一漾,迅速攝迴心神,出離妄境。
“師弟忽然有心思?”
她問。
“……沒什麼。呀。是我忽然想到一樣東西,或許對師姐有幫助。”
我取出納戒裡姬琉璃給的《黃庭經》予她。
“姬真人要我把他的手抄絹書帶給有緣師友——不過,現在還沒有遇見讓書放瑞氣的人。但是,他教導我做人要雁過拔毛。這是真人的教導(還是教唆),所以我把他寫的《黃庭經》借師姐參悟——書道和你們的符法可以相互佐證。”
我暗自思忖多一個金丹上層,我們的力量就要強上數分。反正這本書已經被鬼小將軍沾染過了,再多傳閱幾個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翩翩離金丹上層只差一線,或許這本《黃庭經》就是她突破的福緣。
“這……這就是師弟重創鬼小將軍的寶物?”
翩翩若有些吃驚地接過《黃庭經》,猶豫了一下,口中喃喃向不知道在哪裡宅着的姬琉璃道了個歉,把絹書緩緩展開。
她翻了幾尺,又把書卷起。然後又展開,又捲起。最終翩翩對着絹書,沉吟不語。
我拍拍她,然後推了她一下,青衣少女方纔醒覺。
“我剛纔失態了。”
翩翩微笑,
“從一面看,這只是本普通的《黃庭經》抄本——世外修真者的類似謄寫,世間書坊的雕版印刷,如過江之鯽一般多;但從另一方面看,這抄本被姬真人至誠的心血點化,見此書可以窺見姬真人的境界法門,我一時被黃庭妙境引入,好像親自聆聽他**一樣。”
“真有那麼神奇?”
我也借過絹書一看——姬琉璃的字格局宏大,變化無方,比起林道鳴給我那本工楷謄寫的《碧落黃泉劍心》是多了不少味道。但是,要從他的字看出什麼甚深法門,我是不相信的
“大儒的文章蘊含了他們的浩然正氣,也能做爐鼎的藥劑;真人的筆墨含有清華靈氣,鬼神哭、天雨血,也不爲奇。”
翩翩神sè自若,言之鑿鑿。我想昨夜用這絹書煉化鬼小將軍總是真事,翩翩不是我這樣有時會吹足牛皮的人。大概,她的道的確和姬琉璃有相通之處,而我的道暫時和姬琉璃無交集,等我以後修爲漸深再向姬真人請教吧。
“有一件事我能否拜託師弟?”
她說。
“嗯?”
“這絹書能否也讓我們龍虎宗門人蔘詳一rì。雖然我宗門人的根器大小深淺不同,但姬真人手抄黃庭的妙境總能啓迪jīng研符法的衆人。”
我一拍腦袋,
“能增強修爲總是好事,那我把姬真人的黃庭經就曬在縣衙後花園的湖心亭上吧——讓崑崙和龍虎的門人都來瞻仰——看一看就能增強修爲,那是天上掉下來的大便宜!”
安頓完龍虎宗人,我出縣衙巡查陣法和四面城牆。
鬼兵佈置的天門陣法被我們摧毀,我讓崑崙陣法師赤符又臨時設立一個包覆城池的大陣,抵擋入夜新一波鬼門大軍的反撲。
黃鶴縣誌記載:此縣只有二重圍子,但城小牆堅,固若金湯——不同於承平年代狗官漂沒後的豆腐城池,黃鶴縣的城池是大正王朝的太祖皇帝驅遣數萬鬼丁挖掘靈脈寶礦壘成。
文獻所言不虛,黃鶴縣的防禦工事果然是土豪大手筆。崑崙門人按照赤符的陣圖佈置,依傍城池基礎,忙碌了半天,居然把陣法經營得初具規模——兩團yīn陽魚般合抱的巨大靈氣渦旋在我腳下流轉不息,擡頭望空則能感應到覆蓋一座城池、若隱若現的穹廬。
這是赤符根據黃鶴地脈風水而採用的崑崙兩儀大陣。四方城牆和關鍵地脈陣眼都被門人用飛劍新刻蝕了符文。兩儀陣的兩處大陣眼我派遣了內門弟子把守,四面城牆則讓地藏、馬飛黃帶門人守次要的東、南兩面,敵情最可能出現的西、北兩面則委託龍少和南宮帶門人防守。
——幸好我昨夜冒險詐取下了黃鶴縣,不然鬼兵依仗原來的天門陣法不知道可以支撐多久。我和琳公主則巡邏寂無人煙的全城,隨時準備等敵情出現時候支援四門,另一方面也抱着僥倖心找找有什麼倖存的百姓。柳子越則跟隨在我們後面,盤查城內還有什麼可利用的資源(或者沒有搜刮盡的戰利品)。逢蒙尾隨在最後面。
盜泉忌憚光天化rì——本來他修太yīn煉形,應該在白晝刨個坑把自己埋起來,或者躲避在暗處與棺木內。但我要隨時問詢他鬼門情況。於是柳子越把盜泉連他的金屍身攝入了自己的影子內。所以白晝間柳子越的影子內還不時有幢幢鬼影冒出——這是柳子越獨門的影攝法,他說自己的影子內最多可以展開方圓一里之大,只是需要自己元氣維持。
我們路過了一個酒窖,天幸裡面上好的米酒沒有被污穢,我分了點給逢蒙解饞,餘下都投進柳子越的影子內存了起來。
“我和師姐剛纔討論了金丹之道的問題。覺得自己還要加倍磨礪。不是來rì方長,而是迫在眉睫。”
我感慨地對紅衣少女說,
“琳公主,你覺得:如果昨夜沒有姬真人的寶貝,我們雙劍合璧能殺死,不,能敗退鬼小將軍嗎?”
哼着走調歌謠的紅衣少女突然停住,楞了一會說,
“我們兩個用雙劍齊心協力的話,大概能和道胎金丹打個平手,大概會落敗、大概能逃走——龍少就在北城門,和他打一場就知道了。”
她咯咯笑了起來。
——她和我一樣清楚,我們憑自己真實能力能自保,但不能殺道胎金丹。
“琳公主、原師弟,何必做無謂的擔憂?姬真人的寶書就是專克鬼物。原師弟只要看準進退,託庇在宗門元嬰者的樹蔭下,不和邪魔的元嬰者起衝突。我們衆門人可以在這鬼蜮裡來去自如,不損一個,道胎金丹何懼?”
柳子越諂媚大笑,他的明哲保身寫在臉上。
我暗自思忖
——疫區又不止鬼門一路邪魔,何況我的目標不在雲夢城外,而在雲夢城內。不知道雲夢內又有多少高手。如果要爲南宮取心,總難免和元嬰者遭遇上的。
十月十rì。
這是南宮的鎮心符失效的時限。也是我要取回磐石心的最後期限。
“總之,這不足一月的時rì,琳公主和我一道多修煉銀蛇金烏雙劍合璧吧,我用雷法磨礪金丹,用飛劍也可以磨礪金丹。丹在劍尖,劍在丹心嘛。”
“師叔這話說的太劍宗口號了。”紅衣少女嘟了下嘴。
“你明白意思就好。”
我們巡邏到了南宮守衛的西城門下。時rì雖然緊迫,他卻依然安靜如昔。把奪回心的事情託付給了我後,他沒有顯示過一點對自己xìng命的擔心,好像那已經是別人的事情那樣。
“太陽要下山了,西邊的煙塵要起來了。”
南宮磐石在城樓向我們淡淡招手。
我們登上西城樓,望到夕陽徹底地沉淪在山後。百里外那座赤屍氣縈繞的縣城洞開,望之不盡的骨兵骨馬浩浩蕩蕩向黃鶴縣城馳來。
“這次輪替十位門人防禦鬼兵。我報到名字的門人請速到西城門樓來。”
我用獅子吼通告全城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