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越來越長。下午四五點鐘,天光仍舊大亮,青學網球場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砰砰的擊球聲,細碎的腳步聲,沙沙的樹葉聲,交織成一支曼妙的協奏曲。
而跡部景吾,無論何時出現在何地,都是那個傲立於羣峰之巔的王者,一個邁步迎接所有的仰望敬畏,一道目光掐斷所有的細聲響動。
彼時不二正在球場的角落練習發球,他看到衆人敬畏而好奇的目光下,跡部景吾淡漠地從若江依奈身邊走過,徑直走到山田教練面前,他看到若江依奈跟着忍足侑士離開了網球場。
一切自然得不着痕跡,但不二知道,那些都是僞裝。
那天在咖啡店,不二就猜到了若江依奈和跡部景吾是認識的。
雖然她對跡部景吾絕口不提,雖然跡部對她不屑一顧,可是當大家都驚恐地以爲跡部會把那杯滾燙的咖啡潑向秋野芳子的時候,只有若江依奈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叫出了他的名字,這極其迅速的反應,不二週助只能將它歸結爲一個詞——本能。
所以,他可以肯定,他們絕不可能只是曾經在賽場擦身而過而已。
但即便猜到這些,不二還是感到困惑,有關若江和跡部的形同陌路,有關若江在這個問題上的躲閃,還有,有關忍足侑士在這件事上所扮演的角色。
若江依奈,這個住在他對門的女孩,這個來青學第一天就成爲網球部經理的女孩,這個每天用心地帶不同花樣卻同樣美味的便當給他的女孩,這個在夜晚的櫻花樹下面目憂傷卻美好的女孩,在她天真甜美的笑靨之下,隱藏了太多太多他人所無法觸及的秘密。
“不二學長……”
素來謹慎的天才不二週助,毫無防備地在隔網等待他發球的學弟面前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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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藍色的長髮隨風輕舞,精緻而深邃的五官裡透着些微冷峻,圓形眼鏡之下,那雙深色的眼瞳蘊着逾越年齡的深沉,嘴角漫不經心地上揚,挑起一抹令人難以捉摸的淺笑。身材高大,雙手插袋倚在樹下,落拓不羈的樣子。
不可否認,忍足侑士是個英俊的男人。否則,此時此刻,周圍就不會有那麼多女生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如果說不二週助是個純淨溫和,令人覺得安心可靠的少年,那麼忍足侑士則更像是個深沉魅惑,無時無刻不散發着危險氣息的男人。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對十六七歲的少女來說,具有同樣強大的殺傷力。
若江依奈早就知道,以跡部的專橫霸道,絕不會輕易地放過在衆人面前損壞了他王者形象的秋野芳子。但即便有了心理準備,高高在上的跡部景吾究竟會怎樣做,對她來說仍是未知。
視線掃過四周無處不在的傾慕的目光,若江依奈煩躁而疏離地開口道:“有什麼事找我就快說吧,訓練還沒結束,我不能離開太久。”
彷彿是能讀出她內心的惴惴不安,忍足輕描淡寫地點破她的心思:“不用擔心,跡部只是來和你們談練習賽的事。”
“那麼你找我又是什麼事呢?”聽到他那樣說,若江稍稍安心了些,又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情緒,依舊是冷淡地問。
“哎,不要對我這麼警惕嘛,我又不是怪物。”忍足饒有興味地望着她。
“只是覺得我們並不熟,所以不知道你找我談話的原因。”
忍足向着她微微傾身,低沉而帶有蠱惑意味的聲音在她耳邊盤旋:“男人對女人表現出興趣,好像沒有太多其他原因吧,若江。”
若江依奈眉心一緊,旋即決絕地轉身:“沒事我先回去了。”
堅決的腳步卻在他接下來的話裡戛然收住。
“跡部的小學唸的是King primary school,你也是吧?”
指甲瞬間狠狠地掐進自己的掌心,回過頭的時候,卻是雲淡風輕的微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忍足侑士裝腔作勢地左右環顧,四周駐留的目光躲閃紛紛。
“如果不想我把接下來說得太大聲,你還是靠過來些比較好,你說呢?”自信而有磁性的關西腔聽起來動人,卻危險。
若江依奈遲疑了一下,無奈地在他篤定的目光裡走回他身邊,嘴上仍說得滿不在乎:“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我也不喜歡被衆人圍觀。”
“爲什麼不承認呢?跡部都告訴我了。”
若江倏地擡頭,撞上他戲謔而深邃的目光,一時難辨真假,感到沮喪——她深知自己不是忍足的對手,只得倔強地別過頭冷笑道:“少來這套。”
“既然能在英國念這樣的貴族學校,爲什麼來了東京會選擇青春學園而不是冰帝呢?只是因爲想避開跡部嗎?”忍足毫不在意她的緘口否認,自顧自地說着。
若江始終壓低着頭,一言不發。身邊的男人漫不經心的一言一語卻帶給她強烈的壓迫感,心跳因爲惶恐和心虛而不可遏止地紊亂。她害怕他聽到自己誇張的心跳聲,但越是如此,越是無法控制自己。
“只是隨便聊聊,不用這麼緊張。”
聲音突然在她耳畔響起,有溫熱而陌生的氣息吹在她的臉上。她驚慌地擡起頭,卻和忍足湊過來的臉幾乎碰在一起,四目相對,呼吸交錯,若江霎時便不爭氣地紅了臉。
“忍足,你還是很得心應手嘛,啊嗯?”
這窘迫的一幕被跡部景吾盡收眼底,若江感到無地自容,本就緋紅的臉更燒得滾燙,忍足卻不以爲然地直起身子,問道:“怎麼樣了?”
“本大爺親自出馬有什麼不能搞定的?”跡部收回目光,昂首闊步地從他們面前走過去,“你快點談完,別讓本大爺等太久!”
兩人沉默地目送他孤傲的背影消失在甬道盡頭,若江依奈竭力掩藏起自己的侷促,淡然地說:“那我先回球場了。”
忍足卻沒有要結束談話的意思:“練習賽會在下週一下午在冰帝進行。”
“我知道了,具體的事教練和部長會告訴我的。”
“到時請務必帶秋野芳子一起到冰帝來看比賽。”
若江依奈的腦袋轟然炸開,不可置信地確認道:“什麼?”
“是跡部說的。”
她的臉色頓時煞白,她所擔心的事終於要來了,並且居然是以如此令她始料未及的方式,且不論跡部這樣做的原因,只這一件看似簡單的事就是若江所無法辦到也不願去做的:“開……開什麼玩笑?!芳子是不會來的!”
“‘告訴若江依奈,本大爺要她做的事,她必須要做到,如果她不想馬上逃離東京的話’跡部是這樣說的。”忍足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跡部囂張的語氣,婉轉地表明瞭自己局外人的立場。
“不可能,這根本是做不到的……”霞光突然變得灼燙刺眼,頃刻間有陣陣熱浪向若江依奈逼來,使她感到天旋地轉、萬籟無聲。
她曾經慶幸,向來霸道跋扈的跡部景吾當初如此配合地與她形同陌路,她以爲是自己的淡漠挑戰了他的驕傲,所以他不屑再與她有任何交集,卻不想,當初的僥倖竟反被他利用,成了她設給自己的一個局。
忍足看着面前女孩失魂落魄的神情,不由心生憐惜,輕輕搭上她的肩膀,溫柔地告誡道:“跡部的個性就是這樣專斷獨行的,不管怎麼樣,還是不要違抗他的好。”
搭在她肩頭的手被她一把反握住:“我要見他,我要親自跟跡部說。”
忍足一愣,緩緩地抽回手,推了推眼鏡,眼裡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遲疑:“恐怕只是徒勞。既然是你先選擇了與他劃清界線,以他的驕傲,絕不會再正眼看你,否則今天的這些話也不用我來傳達。”
“我知道,所以,拜託了,忍足。”
她第一次如此專注地凝視着他,生動的大眼睛裡流轉着強烈而真誠的乞求。她亦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喊出他的名字,儘管只是並不親近的姓氏。暮春凋落的櫻花瓣一片一片落進了忍足的心裡,縱然只是那驚鴻一瞥的溫柔,亦足夠漾起漣漪陣陣。
“唉,真是的,若江,”他輕嘆道,“你還真是讓人無法拒絕啊……”
“那麼謝謝了,”若江依奈朝忍足認真地鞠了一躬,“我先去拿書包,順便和教練請假,麻煩等我一下。”
俏麗的背影揉進金色的霞光裡,亦映在忍足墨藍色的眼瞳裡,那裡流淌着一些沉靜無聲的溫柔,和春日的黃昏暮色一樣溫軟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