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Chapter 43

幸村精市

很多年後, 回首往事,我依舊記得,第一次和來棲約會時的場景。

有點尷尬, 有點不自然, 電影已經放到一半, 可是, 她還是維持着最初的姿勢, 垂着眸,愣愣地坐在那兒,不知在想什麼心事。

我偏眸看她, 看了很久,但是, 她依然毫無所覺。

她只是一個勁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好像忘記了周遭發生的一切。

那時, 看着那樣的她,讓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 似乎還很遠。

於是,我忍不住開口問她:“在想什麼?”

她回過神,一臉茫然地擡頭看我,許久,眨了眨眼, 勉強擠出微笑, 告訴我:“沒什麼, 只是覺得這部電影……呃, 很好看。”

她在說謊, 我知道,不過, 我沒有揭穿。

剩下的時間,我們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誰也沒有再開口。

電影散場,我送她回家,路上,她很沉默,而我,也想不到適合的話題。

一路無言後,我們來到她家附近,她回過頭來看我,像是鼓足所有勇氣般,開口問我:“美人部長……你覺得我們……真的合適嗎?”

我一愣,隨即淡淡地彎了彎嘴角,問她:“沒有試過,怎麼知道合不合適呢?”。

她不語,咬了咬脣,眸底寫着掙扎。

我猜,對於我們的開始,在那一刻,她是後悔的。

那時候的我們,太過年輕,只有好感,算不上喜歡。

會和她提出交往,只是一種直覺,一次衝動,因爲想就毫不猶豫地那麼做,忽略了很多,也許,當時的我不過是沒有耐心認真去想。

愛情,是一瞬間的衝動,而給過我這種衝動的女生,這麼多年來,卻只有她一個。

她給我的感覺,很特別,我想了解她、想要接近她,卻忘記問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她。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她,但是我清楚,那時她的心裡,沒有我。

有時,我常常問自己,爲什麼是這個女孩?

想了許久,終沒有答案——或許,就像一些愛情電影裡演的,兩個人在一起,是命中註定的。

曾經,我在鈴奈的博客上,看到過這樣一段話:

感情是分5個階段的——最初是激情,心不斷跳,頭腦一熱,衝動告白;第二是愛情,彼此在相處中互相吸引,漸漸進入談戀愛的階段;接着是親情,情到濃時轉淡,成習慣,成依賴,不再想着浪漫,開始考慮實際;第四就是友情,相依相偎,一輩子的伴侶,不談風月,不想浪漫,只剩結伴一起走向終點;最後剩下的,便是感情,完整的感情,複雜、難懂——有激情的沉澱,愛情的潤色,親情的摻雜,友情的調味——那是人生最寶貴的財富。

我和來棲相識在年少輕狂,她16,我17,適合戀愛,卻不適合承諾的年紀。

我沒有說過喜歡她,她也沒有問我要過這個答案,我們在一起,最長說的一句話就是:“或者,我們可以試一試?”

試着牽手,試着擁抱,試着親吻。

她很遲鈍,我很慢熱,我們之間的擁抱,只有溫暖,沒有悸動。

雅美常常問我,你和來棲到底算不算愛情?

這個問題,我過了很久,纔有答案。

來棲不知道我就是安吉爾,可是我知道她就是苔絲。

用一個虛擬的身份,探聽她的心事,偶爾,夜深人靜,我會想,我是先喜歡上音田來棲,還是先對倒黴的苔絲有了好感?

越接觸她,我發現,在她狀似無所謂的笑臉下,住着一個敏感的孩子。

想哭的時候,不可以哭,安吉爾問苔絲爲什麼。

苔絲說,哭,太懦弱,傷口已經很醜陋,沒必要再拿出去嚇人。

我們在一起,她總是笑,無論好與不好,她嘴邊的弧度從未褪色。

細細算來,我們之間,親情和友情的成分比較多,很平淡的感情,沒有太多波折。

她不會問我有沒有女生和我告白,因爲只要我主動把那些女生送的甜品給她填飽肚子,她可以什麼事都不會計較。

我也不會過問有沒有男生追求她,因爲我自信沒有人喜歡當我的對手——有危機我會私下解決,男人的世界,不需要女人來插手。

雅美曾說,我和來棲,並不像情侶——來棲不會吃醋,我不會嫉妒,我們在一起,吵架的機率很少。

我相信她,她也相信我,沒有爲什麼,也許只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比賽的時候,她會來場邊加油,週末,我們會肩並肩,沿着海邊慢慢地走。

我們聊未來,談夢想,她說,以後她想當翻譯。

她的成績其實很好,只是當初爲了朋友,和她交換了考卷。

後來,她們鬧僵,她的成績突飛猛進,最終讓教導主任撤銷了對她記過的處分。

沒有部活的時候,我習慣去圖書館看書,她陪在我身邊,很認真地學習。

偶爾,從一堆資料中擡頭,我注意到她的表情,全神貫注。

她不是讓人驚豔的女生,但是她認真開始做某件事的時候,很耐看也很迷人。

我大三,她大二,我們交往了五年,那一年,她對我提出分手。

因爲,她要出國。

她說:“我不知道在國外會不會遇到讓我動心的人,我也沒有把握,在我不在你身邊的那段時間,是不是會有比我更適合你的女孩出現在你面前……等待是最殘忍的東西,承諾也是最虛僞的謊言,所以,我不要你等我,而我……也不想守着你女朋友的身份,無法在外面自由飛翔。”

她很瀟灑,可以說放就放,然而,在說分手的那天,她卻把自己給了我。

她說,她不想有遺憾,而我,也不會抗拒她所謂的“補償”——也許,那一刻,我是真的怨過她。

怨她,太過灑脫,灑脫到讓我不由得開始懷疑,我們之間的感情,或許只是我一個人的自作多情。

那天,明明我們在談的是分手,然而,卻是意外的激情四射。

親吻、撫摸、擁抱、結合。

她在我的身下喘息,媚眼如絲,婉轉承歡。

高\潮的時候,她流着淚,在我耳邊,喃喃地說:“我喜歡你,美人部長……”

喜歡,卻還是決定離開;想要瀟灑,卻還是意圖留下記憶。

不得不說,音田來棲,她真的是個很矛盾的女孩。

我們分開一年。

那一年裡,沒有電話、沒有聯絡,各忙各的學業,未曾有過交流。

真的沒有麼?其實,也不盡然。

苔絲常常會上網,常常會和安吉爾聊天。

以前,苔絲經常說,她那位祖宗怎麼樣,現在,苔絲會開始告訴安吉爾,和她的美人學長分手,是她迄今爲止,最後悔的一件事。

“在和那位大爺分手的時候,我都沒有這麼後悔過。”

看着她的那些話,看着作爲音田來棲時,她從不在我面前開口的掙扎和矛盾,我不自覺地微笑,之前在她離開時浮起的鬱悶,彷彿在那一瞬間,煙消雲散。

我收攏心緒,敲字問她,既然那麼喜歡,爲什麼還要分手?

她過了很久,才告訴我,她不想成爲美人學長的包袱。

“包袱?”

“他大二的時候,如果不是因爲我,他會有更好的發展。”

“所以……你要離開?”這是什麼邏輯?

“我只是……想讓自己變得優秀,能配得上他一點。你知道麼?他已經長得比我好看,比我聰明,比我會打網球了,如果在學歷上我再比不過他,連我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那……爲什麼要分手?讓他等你,不是更好嗎?”

“不好!”

“?”

“我不在他身邊,他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在某些方面是有需要的,如果我們不分手,他就要爲我忍耐,如果他忍耐不了,那他就會被冠上背叛的名號,我不希望他這樣,我不想耽誤他,也不想束縛他,所以,分手,是最好的選擇!當然,我有信心,一年後回來,我一定會重新把他追到手的!因爲當他接觸的女人多了,他就會發現,最適合他的那個,還是我!”

她這樣回覆,而我,在片刻的愕然後,只能無奈地瞪着屏幕,哭笑不得。

再見來棲的時候,是一年後的秋天。

我在某公司的實習期結束,正式被聘成爲某公司內一員後,我回學校交論文、領畢業證書。

在系主任辦公室裡,我碰上了和主任聊天的她。

一年不見,她把頭髮剪短了,臉上化了淡淡的妝,整個人看起來,很清爽。

我和她一個系,只是,大二那年的留學推薦,我沒有去——我承認,在某個方面,我做不到她的瀟灑。

看見我,她先是一愣,隨即好似無事一般,衝我揮了揮手。

我習慣性地掛上微笑,向她頷首示意。

從主任辦公室出來,我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

她沒有拒絕。

咖啡廳裡,我們相對而坐,一開始,誰也沒有開口。

短暫的沉默後,我問她,這一年,過得還好麼?

她笑,點點頭,說很好。

像老朋友一般,我們聊起自己這一年來的點滴,沒有隔閡,沒有尷尬,彷彿一年前的分手,一年前的那一夜,都不存在——或者,只是早已成熟的我們,已經習慣了粉飾太平,在不知不覺中,戴上了虛僞的面具,駕輕就熟地出演不在意。

喝完咖啡,她提議去看電影,我看看她,輕輕點了點頭。

我們看的電影,名字叫《你我的初戀》,後來想想,還真是不應景。

她的初戀不是我,我的初戀也不是她,所以在看那部電影的時候,我們兩個都有些心不在焉。

電影散場,我送她回家,又是一路的沉默,誰也沒有開口。

眼看她家近在眼前,她停住腳步,像是鼓足所有勇氣般擡頭看我,問:幸村學長……你、你現在有交新的女朋友麼?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對她說:“時間不早了,快點回家吧!”

說完,我對她無意義地笑笑,轉身就走。

一步、兩步,我慢吞吞地走,直到走到第十步的時候,我感覺她追了上來,伸手,一把從後抱住我。

我想笑,卻忍得很辛苦。

“怎麼了?”

“我們、我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

“我、我……如果你給我個機會,你會發現我和一年前已經不一樣了!我會化妝、會打扮自己,也看了很多書,你喜歡的法國詩集我全都看完了,當然……這一年我有鍛鍊自己的身體,網球也上手了,如果你不滅我五感我還是能陪你打上幾局的,我……”

她一個勁地在那兒細數自己的優點,我安靜地聽着,嘴角邊的笑容不自覺地擴大再擴大。

終於,再不想逗她,我嘆口氣,回過身來看她。

她低着頭,不敢看我,緊張、無措,就像個等候審判的孩子。

我伸手,輕輕將她拉進懷裡,脣貼上她的耳畔,我告訴她:“其實……我就是安吉爾。”

所以,很多話,不需要再解釋,她的想法,我都知道。

我們已經過了青澀的年紀,褪色了激情,能夠開始真正的愛情。

不需要轟轟烈烈,平平淡淡,細水流長,就很好。

從今以後,音田來棲再不是失戀女王——她只是我幸村精市的妻子,將會陪我走過一輩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