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的號角
戰鬥的號角
四月,櫻花的時節。
垂枝早櫻、薄紅、密花都早已離開這櫻的戰場。一片雪粉的染井吉野傲立枝頭,還有毫不遜色的大島、關山,哪怕已經花期將盡,卻不吝於最後的芳華。 鬱金在枝頭吟笑,帶着春日特有的生氣和溫婉,即使賞櫻的行人漸稀,仍不放過一瞬櫻雨的風華。
脫下厚重的冬衣,年輕的學生們在春寒未消之時,就換上了簡薄的春衫。
沉寂一冬的校園甦醒了,往來的新生、老生,都三五成羣地談笑風生。
幸村穿着淺灰色的針織外套,手上帶着很精緻的毛線手套,他推着行李箱走出東京羽田國際機場。
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來接他。不論是親人,還是朋友。
因爲驕傲如他,不願他們想起他如何失意地離去。哪怕歸來,他仍希望是在賽場上,讓衆人見證他的風華絕代,見證他的王者歸來。
駛向神奈川的新幹線有沒有這麼快,幸村已經不太記得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手撐着下巴,認真地看着窗外的風景。
一望無際的藍與天空澄澈的白演繹最甜蜜的交響樂章。似乎只需要一眼,就可以被這樣纏綿的深情攫住,再也無法掙脫。
這樣的神奈川,正是幸村記憶中的模樣。
這是每一次從醫院歸來,每一次和死神殊死搏鬥後,他能夠得到的最大慰藉。
神奈川,我回來了……
幸村張了張嘴,無聲地對着那海說着。
終於來到家門前,幸村放下行李箱。
就在從口袋中拿出鑰匙的那一刻,他的手指有些發抖,鑰匙尖銳的棱角在鎖孔上磨出了幾道清晰的痕跡才順利進入,他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推開那扇門。
“我回來了。”
行李箱猛地落地的聲音有些刺耳。
但幸村只顧得雙手緊緊地抱住妹妹不讓她摔在地上,卻顧不上手中的行禮。
“哥哥!哥哥!哥哥……”每一聲都帶着哭音和哽咽。
幸村的手顫抖了兩下,但最終還是輕輕地拍着妹妹的肩膀。
“我回來了,晴美。我回來了……”
但他的聲音只是更引得幸村晴美嚎啕大哭,彷彿要把心中的不安散得一乾二淨,彷彿要把心中的恐懼驅之門外。
“Seiichi……”
幸村看向母親有些紅腫的眼眶抿了抿嘴脣終究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想說對不起,他不希望爸爸媽媽責備自己。因爲正是有他們的愛,才讓他有堅持的勇氣。就算重來一次,在十四歲的年紀經歷這樣的病症,幸村精市的內心仍是惶恐的、不安的。
他是幸村精市,但他還不是神。
幸村爸爸將兒子、女兒抱在懷中。
並不寬闊的懷抱卻是足夠溫暖的港灣。
“回來就好。”幸村爸爸的聲音很平靜,很溫柔。
他沒有讓孩子們看到他取下眼鏡偷偷拭淚。
在知道幸村隱瞞他們自己的病症時,作爲父母他們是心酸的。他們感動於幸村的體貼和懂事,但每每想到,兒子一個人艱難地在海外生活,他們是痛苦的。可他們不能表現出來,他們甚至還要裝作真的以爲幸村的病只是小病。似乎這樣,他就能安然無恙地歸來了。
而現在,他真的歸來了。
幸村爸爸從不信神,但他感謝上蒼……
回家的第一個晚上,在自己久違的房間裡,幸村睡得很安穩。這一夜,沒有噩夢的襲擾。
第二天早晨,幸村將櫃子中的正選隊服拿了出來。他認真地撫平每一個褶皺,慢慢地一顆一顆地解開身上睡衣的扣子,脫掉上衣,拿起隊服。停頓了良久他才珍重地穿上。
然後他從櫃子裡拿出兩個嶄新的藍色護腕,一左一右地套在手腕上。
將這一切都做完了,幸村才走到鏡子前,拿起桌上的白色髮帶。他撫摸了一會兒,最後輕輕地戴上髮帶。
土黃色的立海大正選隊服,一左一右兩個藍色護腕,頭上白色的髮帶。
多麼熟悉的幸村精市。
幸村忘了有多久……沒有看到這樣的自己了。
他撫摸着鏡子裡的那個清晰的影像。慶幸自己贏得了三年的時間。
雖然手術成功後,他還是會在半夜從噩夢中驚醒,會不由自主地握着自己的右手手腕,試圖感受心臟強有力的脈動。直到完全確定那股痙攣的感覺、那股刺痛的感覺徹底離開,纔夠安心入眠。但,即使是這樣的猶疑、不安,好在最後一切雨過天晴。
幸村拿起牀上的正選外套,用力一抖披在肩上。他擡起頭,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才睜開眼,昂首挺胸地走出房間……
此時縣大賽的會場上早已經是人潮涌動。
幾乎所有的學校都提前率部報道。
除了立海大。
這已經是中學網球界的共識了——沒有對手值得讓立海大等待。
說起來張狂,卻是事實。
立海大對中學網球界的統治,至今無人打破……
“立海大還沒有來麼?”一旁牧之藤中學的一名替補看着對面空蕩蕩的球場憂心忡忡。
“有誰敢讓他們等啊。”一位看似很有經驗的學長說道,“雖然今年他們部長缺席,實力有所下降。但你沒看他們的區域預選賽麼,那都是壓倒性的勝利啊。所以他們有資格傲。”
後輩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突然看到遠處一片肅然的土黃色。
“看那裡,立海大的到了,還真是踩點到啊。”
真田率領全體正選非正選走向報道處。
他帶着黑色的帽子,目光堅毅地望向前方,即使是平日跳脫的丸井和仁王,此時都沉穩安靜地跟在他身後。浩浩蕩蕩二三十人,算不上聲勢浩大,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令在場的其他學校的球員內心壓抑。
這樣強大的隊伍,要怎樣才能擊敗……
這已經是中學網球界所有教練、部長、正選,乃至普通部員思考的難題。
“立海大全員,到齊!”真田的聲音仍舊是平靜如山,卻讓報道處的工作人員都嚇了一跳。
“啊!那個,你們的比賽名單是……”工作人員在真田極具壓迫性的目光下手忙腳亂。
“雙打二,柳生比呂士,仁王雅治,雙打一,丸井文太,桑原胡狼,單打三,切原赤也,單打二,柳蓮二,單打一,”真田低下頭,目光如炬地望着正一臉顫抖地記錄的工作人員,“——真田弦一郎。”
“啊,是。”工作人員不敢和真田對視。
這時,旁邊的小道上突然引起了一陣騷動。
“那個不是立海大的部長麼?!”
“哪裡?哪裡?”
“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幸村精市啊,看起來不像是大病初癒的樣子呢……”
聽到這裡,立海大的一行人不約而同心有靈犀地轉過身望向那條小道
——帶着白色頭帶的鳶藍色頭髮的少年,身上飛揚的立海大正選校服。
他精緻的面容,纖瘦的身形,還有那雙標誌性的紫眸,沒有一處不在告訴世人——他是誰。
他身上披着一件土黃色的隊服,微風微微吹起衣角,卻不曾吹落它。
乘風而歸的少年,氣勢凌人。
他是立海大的王者,他的臣民殷切地等待着他的歸來。
這一刻,他們盼了太久、太久……
Yukimura Seiichi,歡迎回家!
立海大全體隊員都在心中默默地說……
直到幸村走到他們的面前。
“嗨,各位。我回來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配上那春風一般柔和的笑容。
立海大的隊員們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們一擁而上,將幸村牢牢地圍在中央。
幸村在部員們殷切而充滿期盼的眼神中哭笑不得。他原不知道,自己在這世界上的一些人心中,竟然佔據瞭如此重要的位置,被寄予了多麼崇高的期待。
但今天,他懂了。
他的心頭,突然多了幾分沉甸甸的重量。
“歡迎部長回來!”所有人異口同聲地大聲喊。
幸村本想張口說幾句,但他沒有。他怕一張口,就有迫不及待的哽咽塞住他將出未出的話。
“Seiichi,歡迎回來。”真田冷硬的面龐也柔和也許多。
幸村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彎:“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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