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之巔,並非冰雪寒冬之色,而是春意盎然的春夏之景,宛若仙境。
仙境中有三人,除了忘我狂舞的謝蘊,還有兩位道服老人。
老人們比黑水聰明瞭許多,遠遠站在謝蘊五十丈外的地方,時而交談着,時而揮揮手,將那些被道果香味吸引過來的靈獸轟飛,卻沒發生任何爆鳴之音。
“門主,僅僅一月不到,此女就連破九小境,進度是否太快了?”說話的是二老中站位稍後的黑衣老人,似乎意猶未盡,他又補充道,“如今又要突破十層,我怕會揠苗助長啊。”
被稱爲門主的老人全身雪白,雪白的頭髮,雪白的眉須,比那張畫中的瘋老頭更加仙風道骨,聽聞身後老人所言,他溫和笑道:“你不要將謝蘊與李劍相比,李劍比不上謝蘊。”
“門主,謝蘊不過是寒幽絕脈涅槃之後的寒幽體,而且是後天靈體,”黑衣老人皺了皺眉,疑惑道,“那李劍可是先天劍煞體,一個地下一個……”
門主失笑搖頭:“若謝蘊真是後天寒幽體,如此揠苗助長有害無利,可惜她不是寒幽體,而是寒幽黑鳳體,這二者,纔是真正的雲壤之別。”
“寒幽黑鳳……”
黑衣老人剛要張嘴問,門主就淡淡道:“無須多問,你只需知道寒幽黑鳳體哪怕是後天而成,也比先天劍煞體高級不止一籌,一個月連破九小境還算慢了,若非時間緊迫,我都有心讓她突破先天境。”
“難道葛長老從中州回來了?”黑衣老人一驚,大喜道,“事情談成了麼?”
門主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兩個月後中州道宮來人,將謝蘊與李劍帶走,同時會頒下法旨,將我道門與劍門納入道宮附庸。”
“妙,實在大妙!”黑衣老人喜不自勝,狠狠轟飛一頭先天境九層的靈獸,大笑道,“劍門仗勢欺人,壓我道門數百年,如今都是道宮附庸,看他還敢挑起事端!門主,您爲了道門,真是用心良苦啊!”
門主聞言,淡淡一笑正要開口,卻猛然頓住,看着被黑雷劈中的謝蘊瞳孔驟縮,不可置信道:“怎麼是入聖……不可能!老夫怎麼可能算錯!宛州積壓數百年的氣運,怎麼可能只結出入聖級的道果!”
“門主息怒!”黑衣老人趕緊安慰道,“道果分超凡、入聖、至高三級,三百年前的蓮葉不過是超凡級的內氣道果,那李劍的蠻力道果也不過如此,謝蘊能得入聖級道果,已是天大的氣運。”
“哎,數百年氣運,只出了兩個超凡一個入聖,莫非是天意使然,不准我宛州出現至高道果麼……”
黑衣老人的安慰完全沒有作用,門主輕拂廣袖蕭索離去,他知道一件黑衣長老不知道的事--至高道果,能逆天改命。
若謝蘊能得至高,後天寒幽黑鳳體就會變成先天寒幽黑鳳體,而先天寒幽黑鳳體,是道界十大靈體之一,但凡十大靈體,無一不是中州呼風喚雨的人物。
陰神峰下,巖壁內部,邪天與剛清醒的溫水相對而坐,四目呆滯。
方纔發生的事,二人有些都知道,有些溫水知道邪天不知道,有些邪天知道溫水不知道。
二人都知道的是,邪天成就了蠻力境十層,獲得了道果機緣,溫水知道的是,算上自家祖師爺,邪天成爲三百年中第三位獲得道果機緣的人,邪天知道的是,自己全身所有經脈,被大樹佔據了。
而二人都不知道的是,邪天搶走了本來屬於某個人的道果。
良久之後,二人終於想起自己其實能說話。
“十,十層……”溫水吞了吞口水,弱弱問道,“道,道果?”
“嗯。”
對話終止,因爲溫水第二次昏了過去。
邪天沒有弄醒溫水,光屁股坐在地上思考着自己的事。
他不清楚蠻力境十層有什麼用,更不知道體內的大樹對他是好是壞,只發現力道多了兩百斤,達到兩千斤,和內氣境一層武者相當。
想不到神秘的十層居然如此平凡,邪天略有些失望,不過這點沮喪不一會兒就煙消雲散,他拋開雜念,準備開始修煉培元功,補充突破時的巨大消耗。
就在第一套動作剛起手時,他全身一頓--
練不下去了。
因爲剛一起手,體內便狂浪怒波般滋生出驚人數量的元陽。
非但如此,這些突然暴漲的元陽,並未讓他的軀幹鼓起來,而是通過經脈瞬間擴散到全身每一處。
邪天想起了大樹。
這棵大樹在銀球破開之後出現,然後大樹的主幹化爲二十條粗壯的植莖,佔據了他的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無數枝幹佔據了無數肉眼幾乎不可見的細小經脈。
大樹佔據了邪天的經脈,讓他的經脈處處通暢,只要他一動信念,元陽便會任他驅使,沒有一絲晦澀之感。
因爲還沒接觸到內氣境,邪天不太清楚經脈的作用,不過他覺得驅動元陽到處遊走,是一件相當好玩的事,換句話說,他認爲蠻力境十層的作用,就是好玩兒……
但能讓冰川之巔那位門主如喪考妣的至高級道果,只是好玩兒麼?
然後他就開始玩了。
然後他就把元陽驅動到了手指。
然後他就看到了從手指尖溢出的,一絲乳白精氣。
這絲乳白精氣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因爲謝蘊從他體內吸走的,就是這種乳白。
雙眸即將變紅的瞬間,他想起了一件事,於是他回頭看向昏睡的溫水。
沒有多想,沒有因爲曾遭受過元陽盡喪的痛苦而心生障礙,邪天收起玩性,修煉培元功。
當溫水再一次甦醒時,看到了修煉的邪天,他心中感動,什麼樣的人,才能把持住突破十層後的驚天狂喜,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平靜如舊的修煉呢?
這種人不成材,誰成材?
就在溫水搖頭晃腦讚歎之時,邪天收了功走到他身邊,右手成爪,定在了溫水面部。
“你……”溫水怔了怔,剛開口說出一個字,就看到一縷縷乳白精氣從邪天五指溢出,鑽進他的七竅。
“住手!”
沒有經過任何思索,溫水面色劇變,全身顫抖地嘶吼!
“暫時救不了你,只能爲你補充元陽。”見溫水拼死掙扎,邪天皺了皺眉,難得解釋道,“我沒了元陽,還可以修煉。”
溫水停止了掙扎,表情呆滯,老淚縱橫。
又是一天一夜過去,溫水面色紅潤卻心如刀絞,邪天面色慘白,心裡,卻生出了久違的開心。
倒不是因爲讓溫水能活長久些,而是他發現給別人灌輸元陽後,培元功的修煉速度增長了不少,蠻力境十層可以很快穩固。
連續數十次補充,溫水體內的元陽終於恢復到內氣境九層的濃郁,即便他元陽流逝的速度比邪天大幾倍,也足夠他安穩度過兩個月。
溫水沒有說謝謝,因爲他眼裡的邪天,已經是他的血脈至親,至親間,需要說謝謝麼?
邪天將元陽補充完後,起身靜靜地看着崖洞深處,彷彿在思考什麼,片刻後,他第一次邁步走進深處,小半個時辰後,他燒了一本沒有封面的書,再度走出。
“走吧。”
撿起地上的被套帶子將溫水緊緊綁住,邪天走到洞口,防護數日,薄膜的力量也消耗殆盡,啵的一聲消失,凜冽的山風,頭一次光顧崖洞。
不知爲何,呼吸着粗野的空氣,邪天心中生出了一絲狂傲,他眼望蒼穹,卻目無蒼穹,只有汴梁。
下崖撿回子午杵和三把影月刀,修爲大進的邪天沒花多少功夫,便攀上了陰神峰,將溫水放下後,二人坐在崖邊休息。
“沒想到,我倆還真活了下來。”溫水樂呵呵地笑道。
他卻不知道,若沒有邪天的最後兩踩和子午杵的減速,二人還是會死。
因爲這層薄膜是瘋老頭所設,在他的設想中,邪天只會像在百獸崖一樣,慢吞吞、兢戰戰地爬下來。
崖洞那層薄膜在感應到邪天時便會出現,但力量有限,若二人掉落速度太快,這股力量完全不足以支撐二人,並將二人拉回洞中。
饒是如此,薄膜的消耗也太多,幸好瘋老頭一向會低估邪天,將邪天突破境界的時間多算了幾日,薄膜這才恰恰支撐到二人出洞。
“只要想活,一定能活。”邪天難得說了句有深意的話,隨後又道,“時間不多,我要走了。”
溫水一愣:“你想去……你想去殺那個謝帥?”
邪天搖搖頭:“我要去汴梁,再贏一次。”
溫水默然,好半晌仿似想起了什麼,雙眉一挑,簡直要飛了起來,驚愕問道:“你,你說的封禁你元陽的人,是,是宮老?”
“嗯。”
提起宮老,邪天心裡就有些煩躁,看着邪天眉宇間滋生的煞氣,溫水愁着臉嘆道:“其實宮老是個好人,只不過封禁你元陽這事做差了,哎。”
邪天沒有反駁,看着溫水認真地問道:“你不會又跳下去吧?”
“呃,哈哈哈哈……”溫水大笑,連連擺手道,“你放心,誰人不惜命,我還要好好活着,目睹一隻大鵬沖天而起,怎麼可能輕生……誰來了?”
見邪天猛地迴轉頭顱,溫水心裡一緊,悄聲詢問的同時,也朝陰神寨看去。
趙旭陽隻身一人走過邪天砸穿的破洞,來到了陰神寨後崖,然後看到了邪天,和溫水。
他張口欲出的髒話,當即就被溫水的出現給堵在了喉嚨口,好半晌趙旭陽才收回右掌內氣,真誠朝溫水一拜,隨後驚愕問道:“溫水長老,您怎會在此?”
“哎,說來話長。”見是趙旭陽,溫水鬆了口氣,擡頭對邪天笑道,“你先走吧,不用擔心我。”
邪天想了想,指着趙旭陽道:“他……”
“哼!”趙旭陽知道邪天想說什麼,登時大怒,“我趙旭陽雖是無惡不作的河西盜,也萬萬不會對溫水長老心生歹意,倒是你這個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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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住,都打住!”溫水趕緊勸住趙旭陽,對邪天苦笑道,“放心吧,你帶着我太浪費時間,我會讓人把我送回汴梁。”
見溫水不像說假話,邪天方纔緩緩點頭離開,走到趙旭陽身邊時,他頓了頓,隨後走進陰神寨。
趙旭陽氣得直喘氣,卻也沒出手,趕緊走到溫水身旁,憂心道:“溫水長老,您這是……您的修爲!”
溫水沒說話,朝前指了指,趙旭陽回頭一瞧,穿好衣衫揹着揹包的邪天,又出現了。
見趙旭陽看着自己,邪天一拳轟向身旁三抱粗細的柱子,咔嚓一聲,支撐陰神寨的主樑斷成兩截,他最後看了眼趙旭陽,轉身消失。
整整過了一炷香,趙旭陽纔想通邪天在幹什麼,登時氣得七竅冒煙:“****的,區區一蠻力境八層,下面毛都沒長齊,竟敢威脅老子……”
溫水笑得前仰後合,好半晌才笑道:“誰說他是蠻力境八層的?”
“那,那他,九,九層?”趙旭陽眼珠子半突。
“說出來你也不信,不過我告訴你,最好別惹邪天了,”溫水收斂了笑容,真誠地勸道,“現在的你,不是邪天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