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天很在意真字。
他的這種獨特追求……
源於他少年時的經歷。
因爲經歷了太多的虛僞和虛妄,他格外重視真字。
他不僅希望遇到真的人,也希望遇到真的事,而不是和虛僞之人打交道,更不想身處陰謀之中爾虞我詐。
所以……
他喜歡神姬的純真。
他告訴圓霸,即便是爲佛,也要做自己的佛。
他讓九州衆修堅持自己的路,勇往直前,而不要輕易地改弦易張。
他不會因爲自己的前世是什麼三大道體中最牛逼的那個,就真把今世的自己想象成,同時活成上古時的那樣。
……
正因爲這獨特的追求……
在被佛魔二途夾裹,幾乎要被磨滅的時候,他還能保持自己的真,並從中走出自己的路。
這是一條沒人知道會通向何處的路。
邪天也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
走這條做真我的路,心頭快意且爽。
所以邪帝設置的真關,即使剝奪了他剛剛獲得的準帝之力,他也絲毫不在意……
不僅不在意,他也想看看,自己到底活得真不真,以及——
“你怎知我活得真不真呢?”
懷揣這個好奇,邪天繼續在真關中深入。
這又是一個看似什麼都沒有的關。
就是一條路。
目前看來,這條路沒有任何奇特之處,甚至略顯得無聊。
在這條沒有任何能讓邪天稍稍駐足的路上走着,邪天宛如又回到了俗世。
俗世的路最好走,卻也最難走。
在那片修者充其量不過先天境的天地中……
人們的慾望表達得更爲直接,卻也更爲隱晦。
直接的是先天境的無敵高手,隱晦的,卻是沒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
活在那個大雜燴中的邪天,曾被沒什麼修爲的殷甜兒在十里亭中灌過毒酒,也曾在衆目睽睽之下,斬殺王者。
但他最記憶猶新的,都不是這些,而是……
“嗯?”
邪天終於駐足。
因爲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個院落。
院落裡偶爾有聲音發出,似乎是雞鴨鵝的聲音。
循着好奇的心,邪天趨步上前,隔着籬笆,看到了一位身着白衣的婦人。
婦人年歲約莫三十,白衣粗布,一頭素裝,正彎着腰一手端着竹籃,一手從竹籃裡抓出剁碎的菜葉餵食在她腳下打轉的雞鴨。
這是和諧的一幕。
不和諧的是……
當這個臉上帶着淡淡幸福笑容的婦人轉過頭時,邪天看到了一張仇人的臉。
至於這張臉長什麼樣,他早已不記得了。
但感覺是對的。
他感覺自己幫過這個女人。
他感覺被自己幫過的這個女人,最終還害了自己,險些讓自己喪命。
“原來是她……”
邪天努力想看清女人的臉龐,卻無法將這張臉龐和記憶中的相似感對應起來。
所以他明白了……
女人的臉長什麼樣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將重新面對那個熟悉的場景。
而這個場景中,還少了一個人。
正如是想着……
他聽到了腳步聲,由遠及近。
然後,他看到了一箇中年男人。
男人的印象更爲清晰,但他依舊看不清對方的五官,他只知道,對方是某個寨的寨主,是曾經和自己要分生死的敵人。
若說婦人帶給他的,是直指內心深處的憤怒……
那這個戴着斗笠的男人,帶給他的就是直指神魂的仇恨。
此刻……
邪天就被這兩種情緒夾裹着,動都不能動,只能看着同樣面帶絲絲幸福笑容的男人,正要高聲喊婦人,似乎要說什麼開心的事,然後男人就愣住了。
因爲男人看到了邪天。
男人的眸中,瞬間被恐懼所佔據。
但恐懼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祈求。
男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種無聲的祈求,是更爲純粹的,更爲可憐的,同時也是更能觸動敵人內心,讓敵人得到莫大快意的。
所以此刻,夾裹邪天的情緒也多了一種……
那就是快意。
快意讓邪天情不自禁地產生了濃濃的滿足感。
他覺得自己臉上也浮現出了相應的,得意笑容……
且在得意中轉頭,看向尚未發現自己的婦人。
他能用眼角餘光看到,當自己得意地注視婦人時……
男人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大張的嘴巴宛如離開水的魚兒,正在進行最後的掙扎。
這讓他更爲興奮。
也就在這個時候……
婦人發現了邪天。
和男人看到邪天的第一眼不一樣……
婦人第一眼,是震驚的,隨後纔是恐懼,然後便是臉色慘白,踉蹌後退間,手中的竹籃掉落在地,驚得雞飛鴨跳。
但很快,婦人就停止了後退。
因爲她也看到了自己的男人。
她本能地朝自己的男人跨出一步……
可這一步,始終沒有落下。
因爲她看到了自己的男人,是絕望的,是無助的,是滿臉祈求的,是連聲音都不敢發出來的。
頓時……
婦人明白了什麼,淚如泉涌,跌坐在地。
她第一反應就是哭。
但眼淚雖有,她卻沒有哭出聲……
而是手腳並用,朝邪天爬過去,便爬還便磕頭。
這讓邪天得到了更爲濃郁的快感。
沒有什麼是比曾經害過自己的人,此刻趴伏在地不斷磕頭求饒更爽的事了。
更何況……
此刻的仇人根本沒有機會再害他,也根本沒有力量再反抗他……
這種情況之下,一顆殺心的誕生,是順理成章的。
品味着這顆突兀滋生的殺心,感受到殺心對自己低沉的訴說——只要殺掉這二人,你將獲得更大的快感……
邪天笑了。
笑的同時,他邁步前行。
路過絕望無助的男人時……
“那時的我,默默對你們道了聲祝福……也不知,你們到底過得如何……”
和男人錯身而過的瞬間……
邪天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讓夾裹他的三種情緒,瞬間化爲虛無。
同時化爲虛無的……
還有男人,女人,以及那座似是而非的院落。
邪天並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這段讓他放下仇恨的記憶,一直被他珍藏着。
男人和女人,以及他們所做的事,在他的生命歷程中都不算什麼……
但他所做的放下這個決定,卻很重要。
因爲這個決定,讓他把自己從仇恨中摘了出來,放在了正確的道路上。
似乎這就是真關路上的第一個小關卡……
帶給了邪天莫名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