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最奇怪的東西,在這個雲霧門團結一心度過初來的艱苦,開始穩定向好的時候,冷星雲的兩大幹將,卻暗地裡相互種下了很深的心結。
兩人矛盾的焦點,或者說遠因,還是隻能算在冷星雲這個掌門身上。
安七玄這個人,雖然和冷星雲一樣,都是老雲霧門被先揚後抑的內門弟子出身,一開始兩人算是惺惺相惜,但是很快對一些事務的看法上,便產生了根本性分歧。比如冷星雲老是喜歡把一碗水端平這句話掛在嘴邊,不想讓弟子們再遭到當年自己受過的那種欺壓和冷遇,但是安七玄卻很不以爲然。
他自己雖然也是廢本命,一樣受過不少白眼,受過不少欺壓,但理智上還是認同‘有天賦者享受更多修真資源’這一鐵律的。
整個修真界,家家派派都是這個規矩,爲什麼冷星雲認爲可以獨闢蹊徑呢?這是感性的,是不理智的,短期來說,的確是可以安撫住潘榮,沈昌等人,但這是以犧牲王七這位楚秦唯一希望之星的修行度爲代價的。
直到現在,王七還得參與挑水,做飯,值夜等庶務,這在其他小宗門,根本不可想象。最有天賦的弟子,和最廢的弟子,幹一樣的活,而且爲了保證公平,庶務都是強制輪流來做。可是修真這種事情不是說像那些凡人長工那樣,按時上工就可以的,比如偶有所悟,當時就需靜坐運功,可是正好卻輪到他挑水,這可遇不可求的修真際遇就被浪費掉了,下次再想遇到機緣說不定要數月之後,數年之後,都有可能,這種時間上的損失,甚至可能影響到王七日後的築基。
修真說白了,就是與天爭壽,真的有心在大道之途,又哪容得你半點耽擱呢?
特別是安七玄和冷星雲相處越多,骨子裡就越自信,覺得在關於修行的言權上,是能穩壓冷星雲一頭的,畢竟冷星雲的修真悟性和理解,真的算是平庸。每每闞林來,安七玄、王七能和對方坐而論道,侃侃而談,而冷星雲卻只能坐在旁邊咧着嘴陪笑。
而庶務,在安七玄眼裡,那是稍聰明的凡人都能幹好的事情,君不見很多修真坊市,知客都能由凡人充當嗎?無非是些瑣碎小事罷了,修士的根本,還是在修爲,還是在修行!
安七玄和冷星雲這些分歧,是門派以後如何走的問題,是根本性的,幾乎無法調和。但是呢,安七玄的人品算是很正,雖然脾氣有些硬有些認死理,但同時也很愚忠,很尊敬冷星雲爲門派所做的一切。比如養靈魚的事,爭辯歸爭辯,不願意歸不願意,最後還是乖乖地執行了。只是偶爾私底下幫王七多爭取點修行時間,出發點還是爲了門派好的。
冷星雲對弟子們是一門心思地愛,各方面都很寬容,所以並不覺得什麼,安七玄和他擰着乾的事,他也生氣,但氣過了就忘了,都是自家的弟子,也是自家的孩子,哪有什麼隔夜仇呢?而且冷星雲是掌門,名分在那裡,除非他出動退位,否則他的地位誰也搶不走,誰也都得聽他的,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但是冷星雲不在意,不代表冷眼旁觀的程胖子不在意。程胖子算是被冷星雲一手掘的,以前他只不過是和潘榮,古吉一樣的練氣二層修士,如今地位卻大不相同,這一切都是冷星雲給的。冷星雲庶務上的精通,見識上相對的廣博,對自己的信任有加,對包括自己在內的無法更進一步的同門都一視同仁,都使得程胖子將冷星雲視爲恩人,老師,真心加以崇拜和擁護。
可以說程胖子在不知不覺中,處處都在學冷星雲,對庶務的熱情,對門派的鞠躬盡瘁,甚至待人接物等等等等。但是他和冷星雲畢竟地位不同,視角不同,考慮問題的方向也不同,而安七玄在他眼中,就越來越刺眼了。
安七玄偏心王七,這誰都看得出來,這一點在程胖子眼裡就是對冷星雲要求一視同仁的私下背叛。
安七玄說話行事直接,而且對人缺乏關懷之心,由於有下任掌門的地位在,除了前途無限的王七,對誰都是直接命令,對程胖子也是如此。而且張沒有什麼規劃能力,比如建法陣,就是大家一人一片,一門心思死做,不太考慮能力的差異,搞得一個個累得要死,度卻沒提升多少。再比如這段時間安排修習法術,就按每人本命靈根分物品,交代任務,其他一概不問,只會一直催着。
以上種種,看在程胖子眼裡,都很有進步的空間,大腦控制不住地開始設想,如果是自己指揮,恐怕會比對方幹得好上許多吧?這心思一起,就有些停不下來。
加上安七玄平時說話也不怎麼注意,屢次不經意間落了程胖子的面子,更是加深了程胖子對其的成見。
程胖子一尋思,最大的焦點還是在安七玄對王七的態度上,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明明掌門要求一碗水端平,爲何你安七玄就是不端平呢?明明你對人人都不假辭色,爲何對王七就截然不同呢?
本來程胖子想找冷星雲說這件事,後來一想,又怕冷星雲覺得他是背地裡告狀的,索性光明磊落些,找個機會,將安七玄單獨約了出來,程胖子這邊主動誠懇地一五一十的把話說開,誰知對方根本不領情,用不屑的語調斥責他修爲低微,修行之事不懂就不要胡亂提意見云云。
這下徹底將程胖子激怒了,而安七玄也察覺到對方對自己繼任掌門能力的質疑,這是他不可觸碰的逆鱗,兩人的關係從此就徹底冷了下來。程胖子和沈昌、潘榮走得愈來愈近,與安七玄、王七,隱隱成了兩個暗中對抗的小圈子。
兩人不約而同地沒將這件事告訴冷星雲,大概是覺得同門爭鬥,實在是有些愧對他吧?
雖然天天跑一趟,在門中噓寒問暖,兩邊人卻都把心事藏得很好,冷星雲終於還是被蒙在了鼓裡。
雲霧門就在這看似平靜的表面下,迎來了冬天的第一場雪。
“掌門,霧氣退了,真的退了!”古吉從山下一路疾跑過來,大聲喊道。
雲霧川深處,雲霧門全體都在,聽到這個消息卻沒什麼人顯出興奮之色,不約而同地將目光看向了冷星雲。
“嗯,果然初雪一到,霧氣自散,只是這南疆的雪下得有些晚了。”冷星雲聽到消息,看着被大陣隔絕在外的漫天大雪,在雲霧川邊緩緩踱步,似乎在猶豫着什麼,弟子們恭敬地等在一邊。
良久之後,他面色一厲,看上去已下定了決心,“既然如此,便沒什麼好猶豫的了!”猛地轉身,看向程胖子喝道:“程胖子!”
“弟子在!”程胖子上前一步,肅然迴應。
“我前後買了陳鵬五件風陣靈舟,就是爲了換他這次幫手,你這就去請他明日一早去養殖點找我們,我已和他打過招呼了,他也認得路。然後你直接回雲霧川,帶領沈昌、古吉、秦唯喻三人看好山門!”
“是!”程胖子乾脆應下,衝冷星雲施禮之後祭起法器向西飛走。
冷星雲又看向安七玄,“安七玄!”
“弟子在!”
“應用之物是否已經備好?”
“早已備好!”
“好!”冷星雲一聲低喝,全身爆出罕見的殺伐氣質。“安七玄、王七、潘榮、虞景、黃和!你五人去帶上東西,隨我出!”
“是!”衆子轟然答道。
不多時,五人身上各揹負一個大包裹,整齊地站到冷星雲身前,個個神采奕奕,渾身上下散出一股子銳氣。
“好!”冷星雲滿意地點點頭,再喝一聲“出發!”
說完當先躍上靈舟,五人也緊跟其後,在古吉羨慕的眼光下,一路向北飛去。
雲霧川的這場初雪下得極大,衆人早已換上一階的灰袍,頂着漫天鵝毛大雪,一路疾飛,早上出,天快擦黑時,纔到達目的地。
在養殖點上空盤桓一圈,果然下方霧氣已經不見,只剩稀薄的一層,與雪水交融,化作粘稠的惡臭黑泥。
找準已經規劃好的建陣位置,一處地勢最高的小山包,冷星雲御使靈舟頭部下傾,往那降落。
看到弟子們跟着也一一降落下來,長時間在大雪中飛行,個個身上都結了一層薄冰,除了安七玄好些,其他人已有些顯露出疲態。
“都吃一枚回氣丹,先堅持下,七玄,你帶着大家抓緊時間,把法陣布好。”現在還不是顧着疼惜心愛的弟子們的時候,冷星雲的命令一刻不停地下達。
弟子們紛紛取出靈丹吞下,在安七玄帶領下,忙活開來。黃沙幻陣在廣開道德金光大陣啓用後,就失去了作用,冷星雲規劃養殖點時,便決定將其拆下,直接在養殖點附近重建,作爲日後固定的落腳之處。
長途御器飛行,冷星雲也十分疲累,也從懷中取出一枚回氣丹吞下,然後繞着這處小山頭飛行,這雪後雲霧川,他也是第一次見識,稀薄的殘留霧氣,被身上法袍的風罩擋在身外。不知爲何,沼澤地表溫度頗高,如此大雪,卻落地即化,變成散着惡臭的黑泥,人踩上去滑溜溜的。
冷星雲一路查看,順便也爲忙於佈陣的弟子們警戒四周,這雲霧川中的活物,見於記載中的多爲一些此地特有的蜥類蛇類,其中有幾種一階靈獸,雖然不是很危險,但也不能太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