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大腦至多開發了其中的百分之十,另外的百分之九十則處於休眠狀態。甄男魂遊星界,吸食龍丹,強壯魂魄,喚醒了部分休眠中的大腦,所以他有這樣的感覺毫不奇怪。但感官的異常敏銳也讓他很不適應。
比如現在,月亮高掛,本該闃寂無聲的夜晚在甄男耳中,卻變得格外嘈雜起來:謝芳在客房休息,鼾聲細微;護士們在護士站小聲交談,猶如對面而語;住院樓內,時不時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隔壁病房有人奮力咳嗽,努出一個韻味十足、高低有致的響屁;響屁很長,尾聲被遠處街道上轟鳴而過的摩托聲淹沒了。
甄男無法入睡,想起白天叔叔向醫生諮詢取精那件事,愈發覺得煩躁不安。甄男突然想起瑜珈中的冥想技法,或許,這個可使人入定而不受外界干擾。
值得試試!甄男心神內斂,深納緩吐,漸漸的,嘈雜聲消失了,然後,他發現自己漂浮起來,正居高臨下看着靜臥病牀,渾身連接醫療器械的自己。
慘不忍睹啊!他憐憫的對象彷彿是另一個人,而非自己,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心念一動,甄男飄出了重症監護室,路過護士站時,看到一個身材玲瓏的護士,花容失色,臉偎在監視儀上大呼小叫:“哎呀,男男,我家男男,腦電波沒了!”
甄男好奇心起,向護士站內飄去,他想與自己這位名叫楊雅芙的粉絲來個近距離接觸,順便開個小小的玩笑。在門口一露頭,迎面撞上屋內LED燈光威嚴的直視。
【場景切換】
甄男一陣眩暈,陷入混沌世界,無聲無光無邊無際的混沌世界。
這種狀態似乎很長,又似乎很短暫,某一刻,甄男雙腳踏上實地,眼前所見:陽光刺目、樹影婆娑,粗大的草棵在微風中搖曳。
甄男知道,他再次登臨幽靈星。
左右巡睃,粗草、巨樹、不遠處那片林子,還有林子中那株異峰突起般高大的橡樹。周圍景色似曾相識,他意識到兩次穿越,落腳點都是同一位置。這個位置,有大帝留下的路引。
眼前一陣氤氳變幻後,帝魂主動現身,對面而立。
“啊,真舒服!”帝魂大口呼吸,如飲甘露,表情陶醉。
甄男現在知道,地球靈氣稀薄,被帝魂當成食物的陰靈氣更是少之又少。帝魂作爲無肉身的魂魄,在那樣的環境中,根本無法獨立生存,只能呆在甄男腦中苟延殘喘。他之前種種表現:嗜睡、寡言、沒耐心,並非其本性使然,而是因爲虛弱。只有到了這裡,有了陰靈氣的滋補,他才能顯出真身。
自己跳樓時,突然颳起的那道狂暴的橫向風,對他的消耗一定不少,幾乎搭上他的老命吧!
想到這些,甄男很感動,衝帝魂深鞠一躬,起身,沒說話,表情肅穆真摯。帝魂微微頜首致意,也沒說話,都在不言中。
甄男猜對了,帝魂爲了救他,的確是拼上了老命,當他裹挾着甄男的魂魄瞬移到幽靈星時,幾乎耗盡了本就虛弱不堪的生命力,乃至於甄男初登幽靈星曆險時,屢次呼喚帝魂,都沒有得到應答。那不是帝魂惱了,是他虛脫了。
甄男甫一跳樓,魂魄第一時間就被帝魂帶往幽靈星,目的是爲迷惑那隻黑手,替甄男解套不假,但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帝魂在自救。當時那種情況下,帝魂如果不能及時得到休養恢復,很可能當場殞命。而最好的休養恢復之地,就是幽靈星。
但甄男不會想到,帝魂這般維護自己,除了職責所在,其實另有隱情,所以他的感激是發自肺腑的。稍加喘息,從眩暈的狀態調整過來,甄男問道:“甄大叔,現在去哪裡?”
“其實你叫聲祖爺爺也不吃虧!”帝魂帶笑道,看得出並不計較這個輩分,“去找你那位赤兄弟吧,一日不見,你不覺得如隔三秋嗎?”
幽靈星纔是自己的家!從甄男腦中出來,大口呼吸沁人心脾的陰靈氣,帝魂猶如出籠的鳥兒歸林,心情大好。
“應該在那個方向。”甄男右手斜指。
“那走吧!”帝魂應一聲,跟着甄男剛走出幾步,耳畔忽聞尖銳的哨音,頓時停了下來,凝神細聽。
“那是什麼?”那種心慌心悸心跳驟緊的感覺又來了,甄男毛骨悚然,但他感覺不到未知的危險襲來的方向,好像四面八方都有,正合圍而來。
帝魂面色凝重,搖頭表示不知。大帝是萬能的,但他不是大帝,甚至連大帝之魂都算不上,他只是大帝的一個念想,九十九分之一的一個念想。
甄男並沒有因爲帝魂的失能而驚慌失措,他的血管裡流的是獨立自主的血液,依賴性與他無關。甄男在觀察,而且瞬間有了主意:“跟上我!”
四下裡,草棵晃動,嘈雜之聲四起,有許多隱在濃密植被中的動物正聞聲而動。而左手方向,是一切嘈雜動靜的匯聚之地。
“在自然界,如果你遇到山洪、塵暴、颶風,甚至狼羣這些不可抗拒的危險,但不知逃生的方向時,那就跟着動物們跑吧!它們是天生的避禍高手,跟着它們,會救你一命。”
這段話,甄男已經記不清出處了,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記得內容而且現在正堪其用。
尖銳的哨音愈來愈淒厲,愈來愈刺耳,被刺痛的不僅是耳朵,還有皮膚和周身每一塊肌體。那感覺,就好像有人在硬生生從身上往下撕肉一般。
身前身後,身左身右,甄男和帝魂被狂奔的動物包圍了,一起匯成一道洪流,流向那未知的庇護所。
狼羣與兔子爲伍了,毒蛇和青蛙結伴了,一頭小羊跳上了虎媽媽的脊背,鴿子銜住了獵隼的鷹尾。莫名而巨大的危險就像一座融爐,一座大山,消融了、砸碎了世代寇仇。
慌亂中,嘯聲音黯,甄男和帝魂隨同逃命的動物們涌進了一處山洞。山洞窄小,各種動物挨挨擠擠,已經分不清彼此,仍不斷有動物拼命地往裡擠入,使得洞內彷彿連空氣都被擠了出去,呼吸變得異常困難。
甄男和帝魂不是先到者,也不是後來者,他們進洞以後,洞內已擁擠不堪,幾無立錐之地。甄男努力錯了錯身,面朝外向洞外觀察。
身前是一頭巨大的麋鹿,脊背與甄男的下巴齊平。這隻麋鹿已是有幸擠進山洞的最後一層,再外面是焦躁不安,正拼命向內擠的十幾頭動物。但山洞內已被擠壓得鐵板一樣,再容不下一頭動物。這十幾頭動物,是幸運的棄兒,已經沒有機會擠進來了,唯有哀聲嘶嗚。
驀地,尖銳的哨音再度拔高,猶如兩排金屬牙齒之間相互摩擦所致。狂風驟然而至,霎時草倒樹折。十幾頭未進入山洞的動物就如同金屬牙齒間的食物,先是四分五裂,斷肢斷頭四下飛舞,繼而殘軀斷肢“呯”的爆開,瞬間被狂風撕碎,吹散,消弭至無形,就好像從來不存在過似的。
最外層的那頭麋鹿,四蹄不安地連續踏地,奮力向洞內擠入,饒是如此,那碩大而呈扇形的鹿角仍有一小部分留在洞外。詭異的風,吹響詭異的哨音,貼着山洞口掠過,就見那小部分暴露於外的鹿角,好似氣泡一般被吹爆,“噗”地化成齏粉,隨風而散。
避難的動物們愈加躁動不安,山洞內,響鼻聲、嘶吼聲、刨地聲,匯成一曲生命的絕響。壓力無處不在,還在急劇增加,已經接近爆炸的臨界點。
劍齒虎雙目通紅,忽然一口咬下刺蝟的腦袋。刺蝟帶毒的尖刺扎得滿臉皆是,它卻渾然不覺,咔嚓嚓大快朵頤。這個異變,引發了一場騷亂,以劍齒虎爲中心,向外擴散。壓力的傳導中,洞口那頭剛剛用鹿角換得性命的麋鹿最先被擠出山洞,在甄男驚駭的注目中,瞬間四分五裂,只來得及留下“噗”的一聲爆響,就被邪風吹得乾乾淨淨。
甄男心頭,警信連連,前一刻是麋鹿,下一刻就是自己!但是身後那股洶涌而來的壓力,推着他走向死亡,無法抗拒!
帝魂的一隻手,搭上甄男肩頭,奮力向洞內扳轉,但是沒用。帝魂本身,就是壓力傳導中的一環鏈條,無論願不願意,都在參與其中,向甄男傳導壓力,將他排擠出去。
身後的壓力排山倒海,甄男終究抗拒不住,向前跌撲,暴露在詭異的,一刻不停奏響死亡哨音的邪風中。
死神張開雙臂,擁抱這個年輕、精緻、活力四射的生命,血盆大口滴着涎液,咔嚓咬下。
一刻不停的索命哨音消失了,時間靜止,世界從此失聲!
“如果這就是天堂,就讓天籟從此絕響!”無懼無怨,甄男竟然很享受這份安靜,閉目喃喃自語。
好似大壩潰堤,喧囂而來的洪流打破了天堂的寧靜。死神的鐵爪抓在甄男肩頭,猛地一拽,將他帶得向旁邊偏出數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