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苑的大門口兩旁,各自安置有一隻馱碑神龜,碑上記載着帝苑的歷史沿革。碑是石碑,而馱碑的神龜,卻是活生生的仙龜。
五千年前,桂婆婆四千歲,還有一個同樣四千歲的神龜做老公。夫妻二人相依爲命,在某個星球上逍遙自在過日子,不虞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某一天,天降仙人,將夫妻二人抓去,從此在帝苑門前做了一對馱碑仙龜。而當年,桂婆婆夫婦神魂修爲已是丹境九重,但也就從被抓的那一刻起,修爲停頓在了這個節點。
從此以後,桂婆婆夫婦雖然腦子清楚,卻口不能言,身不能動,被迫默默承擔起馱碑之役,而這一馱,就是五千年過去了。
掐指算來,夫婦二人現如今皆已是九千歲高齡,再過一千年,就將還法於天地,走完自己枯燥而漫長的一生。想到五千年光陰虛擲,夫婦二人既悲哀又憋屈又憤怒,卻也只能用眼神默默交流,借朝露凝幾點清淚,籍以表達傷感憤怒情緒。
某一日,一人在帝苑門前按下雲頭。桂婆婆守苑五千年,自然認得來人是位大帝,姓劉名摯天,性情溫和,臉上總是笑眯眯的,每至苑門前,都要向夫婦二人揮手打個招呼:“嗨,二位早啊,辛苦辛苦!”
這次也不例外,摯天帝君滿面春風,揮手和煦道:“嗨,二位早啊,辛苦辛苦!”
老孃不是早,五千年了,老孃根本沒下過班!桂婆婆怒火中燒。
“咦,怎麼還哭上了?”摯天帝君看到了桂婆婆掛在眼角的兩顆朝露。
“老身怎麼哭上了?老身不該哭嗎?”桂婆婆心比黃連苦,但眼珠都不能轉動,唯有用悲苦的眼神代答。
“別哭別哭,本帝君最見不得長者垂淚,婦孺悲聲。”摯天帝君揮手中,桂婆婆只覺得一股溫暖的微風拂面,那兩滴朝露瞬間被蒸發乾淨。
“好吧,好吧!誰讓本帝君天生一副熱心腸呢,既然遇上了,那就得伸手管上一管!”摯天帝君頻搖其頭,緩步踱了過來,俯下身子,偎在桂婆婆臉前問道,“龜婆婆,說說吧!有什麼委屈,本帝君替你作主。”
“老身要能開口,罵你孃的一個狗血淋頭,還用得着你來問?這不是耍人麼這不是!”桂婆婆一肚子委屈化成滔天怒火,從眼中噴薄而出。
“哎喲喂,燙,燙,燙!”摯天帝君急忙後退,好像真被怒火燙着了一般,幽怨道,“龜婆婆,抓你來的又不是我,你衝本帝君發哪門子邪火啊?”
旋即又道:“罷了罷了,我也不怪你,宰相肚裡還能撐船呢,本帝君絕不可以連個狗屁宰相都不如!這樣吧,本帝君給你推薦一個人,有什麼冤,有什麼苦,你可找他去訴去說。這個人,姓甄名男,目能殺人,口能噴火,至於長相嘛,雖與本帝君相比,還差着老大一截,但也勉強可以配得上玉樹臨風四個字。”
桂婆婆以爲摯天帝君在戲耍自己,更加惱怒,卻見摯天帝君口訟法訣,彈指打來一道神光,從眉心打入,然後眼前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夜中,當桂婆婆再度醒來,發現已然身在幽靈星。當然,是以魂魄之體。
桂婆婆本體爲龜,天生擅長卜算之術,在受玄武點化之前,雖技業不精,但卜算點小事小情還是可以的。一番推繹後,便向南域尋來,直接來到離金沙河不遠的那棵大榕樹下。她算準了,這裡將是甄男的登陸之地。
桂婆婆初到幽靈星,根本不知罡風爲何物,頭一晚就差點掛了,好在她善推繹兇吉,又有龜殼護體,在魂飛魄散之前,找到了藏身之所。受此一劫,桂婆婆驚魂不定,對拋下老伴,隻身來幽靈星犯險有點後悔,但一想到五千年公道即將由甄男替自己討回,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便堅守在這裡,專候甄男的到來。
又是連續兩晚的餐風露宿後,終於等來了甄男,躲在暗處向甄男偷窺,桂婆婆頓時大失所望。
甄男的神魂修爲就像一張白紙一樣,什麼也沒有,桂婆婆只知道神魂修爲最低就是浮雲,根本想不到甄男竟然連浮雲都算不上。
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口能噴火?目能殺人?簡直笑話!倒是這長相,的確是玉樹臨風,比之摯天帝君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長相俊美又如何,還不是繡花枕頭一個?有何本事替自己討回五千年公道?
劉摯天,你這不是耍人玩呢嗎?桂婆婆一氣之下,進入林中掘墓,她要在想像中埋葬摯天帝君,以報被戲弄之辱。這纔有了甄男初登幽靈星,便遇到桂婆婆掘墓葬魂的詭異一幕。
那之後,桂婆婆在盤龍鎮一帶盤桓。她天性孤僻,不屑與俗人接觸,說一句話都嫌多餘,對盛傳一時的福契人大賽根本不感興趣,屢屢拒絕了幾個村向她伸出的橄欖枝。
後來她遇到了欽謦,感覺對這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分外投緣,自此二人結伴而行,四處遊蕩。再後來,受尹樂樂操控,關於甄男是福煞星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二人想不聽說都難。欽謦與甄男曾有過一面之緣,而且受恩於甄男,聽到這個謠傳,立刻替甄男抱起屈來。桂婆婆聽到甄男的名字,對照欽謦描述甄男的長相,立刻猜到此甄男就是當初那個被自己掘墓葬魂舉動嚇跑的彼甄男。
桂婆婆極度震驚,沒想到當初連一介浮雲都不如的甄男,竟然在短短月餘時間內臻入了丹境,而風狗借風傳送的那個甄男天神下凡,斬魔除煞的夢境更讓她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她這才意識到摯天帝君並未欺騙自己,自己和老伴五千年的公道恐怕真得要落在這個名叫甄男的人身上了。
回到鳳嶺村找甄男時,才知道甄男又在鳳嶺一帶失蹤。桂婆婆失望之餘,掐指一算,知道甄男必定大難不死,而且必定會參加福契人大賽。只要甄男還在南域,參加大賽就得最後到南域城集中,因此桂婆婆與欽謦一路來到南域王城,直接向一個臉如黑炭的域城長老打聽甄男的下落。
那黑炭長老就是黑眉,與甄男也打過交道,見一老一小兩個陽人打聽甄男,便將她們安排在客棧住下,囑咐二人靜候消息。再之後,甄男來到了南域城,皮休王要考驗甄男的品行,便指使黑眉以獸魂丹爲誘餌,動員桂婆婆與欽謦配合他共同演了一出當街被鞭打的好戲。
桂婆婆講完了,卻也將甄男置於雲裡霧中,只感覺這個故事實在匪夷所思,做夢都會覺得不真實。那劉摯天究竟何許人也,與自己有何源淵,他怎麼會知道我,還給自己攬了這麼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帶着一肚子疑問,甄男誠懇道:“桂婆婆,你老也看到了,晚輩神魂修爲不過丹境,肉身修爲更是爲零,以晚輩這點微末本事,想要替你討回虛擲的五千年公道,比登天還要難上千百倍。不是晚輩推脫,呵呵,實在是愛莫能助啊!”
“老身不管那麼多,老身就認定你了。反正老身以後的千年餘壽,也不準備幹別的了,就和你耗上了,你走哪兒老身就跟哪兒。”桂婆婆此刻像個賴皮一般,衝甄男咧嘴一樂,後槽牙一閱無餘。
這是訛上本少爺了啊!還要和我耗千年?恐怕百年之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甄男哭笑不得,無奈道:“好吧桂婆婆,晚輩有能力自然會替你討還公道,若沒那本事你也休怪晚輩害你沉冤不得昭雪。”
“呵呵,好說好說,要的就是這句話,老身才不擔心呢!”桂婆婆龜顏大悅,一臉諂媚道,“甄娃仔,你別忘了老身擅長相面之術。老生觀你奇骨貫頂、龍睛風目、隆鼻海口、日角龍顏,此乃帝王之相,假以時日,你肯定會一飛沖天,前程不可限量。到那時,給老身伸個小小冤屈又有何難,還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
說得神乎其神的,甄男非常懷疑桂婆婆這是拿卦術當高級馬屁在用呢,揶揄道:“晚輩聽說,帝王之相該是雙耳垂肩,長臂過膝,桂婆婆,你看我像嗎?”
桂婆婆撇撇嘴,不屑道:“你說的是猴王,不是帝王。”
什麼什麼?堂堂劉備,一代開國皇帝,在你老人家眼裡,居然只是只猴王?甄男直接樂了,氣樂的。
“你笑什麼?莫非笑裡藏刀?老身我得算算。”桂婆婆手掐指訣,就要開卦。
甄男連忙起身:“桂婆婆,晚輩服了,徹底服你老了。咱們還是別說了,也該去看看他們採得蜜靈如何了?”
桂婆婆散了指訣,扯住甄男衣角,一臉正色道:“甄娃仔,別走哇,老生還有特別重要的話沒說呢。”
“桂婆婆請講,晚輩洗耳恭聽。”見桂婆婆一臉鄭重,甄男心頭髮緊,重新坐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