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
喊殺聲似乎也隨之消弭,一切都在這一刻凝固,無論人或獸,盡皆呆愣愣的看着抱在一起的兩人。
吼吼!
但隨即,狂暴吼嘯再起,仿若剛剛不過是錯覺,萬千異獸兇物再次撲殺而至,掀起滔天殺戮。
“師……師父……”
孫漁眼淚狂飆,目中血絲瞬間充斥眼白,原本哆嗦的雙手驀然一頓,划向自己的脖頸。
叮!
一縷勁風劃過,似乎眼前一花,其手中一輕,短刀便已斷作兩截。
這把短刀是四人隱居羊山縣,孫漁武道初成之後,親手打造的一柄利器,未曾想第一次殺敵,竟是砍向了待自己如母的師孃!
孫漁不知道剛剛是怎麼回事,鬼使神差般,就劃出了那一刀。
而且,陸川也從未教過他毒術,只是給他一些毒藥防身,行走江湖,以備不時之需。
“走吧!”
冷寂的話語中,雖然依舊能聽出往昔的嚴厲與愛護,卻讓孫漁心寒如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凍徹骨髓。
“離開這兒!”
陸川抱着已然沒有氣息的李月華緩緩起身,一股死寂的氣息的凝而不散,彷如即將噴發的火山,透着不詳與毀滅。
“師父……保重!”
孫漁脣角溢血,踉踉蹌蹌,飛奔向遠處。
詭異的是,沿途所過之處,竟是沒有一頭異獸兇物阻攔,如避蛇蠍般四散開來。
“陸川!”
不知何時,陸平五人已是面色凝重,將沈月茹護在身後,各個右手撫刀,隱隱結成陣勢,肅然道,“此事與我們無關,無論你做了什麼事,下了什麼決定,都是我陸家人,我不會……”
“我不怪你!”
陸川微微擡頭,古井無波的眸子,透過三人,落在了神色同樣平靜的沈月茹身上。
“哥哥,我……”
沈月茹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無情打斷。
“就像你說的,你是個孤兒了,從今往後,你也永遠會是個孤兒!”
陸川淡漠掃了她一眼,也是最後看一眼自己這個妹妹,漆黑瞳仁中光華閃爍,隱約間一道瘦小的身影漸漸凝實。 Wωω ✿ttκa n ✿¢ Ο
“哥……”
沈月茹怯怯的倒退一步,雙手不安的攪着衣角,彷彿受驚的小鹿。
“陸川!”
陸平汗毛倒豎,面色微沉,擋住了陸川的視線,瞳孔一縮再縮,死死盯着陸川眼中的瞳仁,心下更是震動不已。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確定看到了族中傳說的一幕。
但他看的分明,陸川瞳孔中的倒影,赫然不是自己等人,而是一個依稀靠在門扉上,翹首以待的幼小身影。
刀客的眼睛,從來不會看錯,陸家的刀法修煉到高深處,甚至能看破虛幻,不受外魔所擾。
陸平雖未達到那種境界,卻已是有所觸及。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從那倒影上看出一些痕跡,哪怕是容貌大變,依舊能分辨出些許當年的痕跡。
這分明,就是身後這自稱陸家女娃的沈月茹,年幼之時的身影!
可詭異就在這裡!
明明是多年以前的身影,怎麼就出現在陸川此時的瞳孔倒影之中,如何不讓人驚怖!
令陸平心頭一跳的是,那倒影僅僅出現了一剎那,好似有一縷刀光閃爍,倒影便既恢復湮滅。
“嘶……”
陸平眼睛刺痛,血淚橫流,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捂着眼睛倒退一步,震撼莫名,“刀……刀瞳,舍刀之外,再無它……”
“大膽!”
其餘四人勃然變色,雖未看到陸川出手,可卻認定了是陸川所爲。
不僅僅是因爲,陸平正對着陸川,唯有陸川能從正面偷襲,更因爲先入爲主的觀念。
陸川自絕於陸家門前之外,目無尊長,早就令四人心生不滿,此時陸平受傷,不過是一個引子罷了。
“不可……”
陸平修爲何其精深,瞬間察覺到不對勁,可話到嘴邊,驟然拔刀在手,改口厲喝,“快退!”
錚!
隱晦的刀吟錚鳴,彷如春風拂柳,又似春草低首,卻詭異的透着徹骨森寒,彷彿一瞬間抽空了全身鮮血。
只因爲,那出手的陸家四大刀客,竟是在須臾之間,屍首兩分,噴血的屍首,自半空跌落。
“尓敢!”
眼前一幕,陸平一瞬間雙目血紅,可他卻發現,自己握刀的雙手,怎麼也擡不起來。
他怕了!
曾經無數次揮刀斬殺強敵的陸平,怎麼也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會有一天,被人一個眼神嚇住,連刀都不敢揮動。
但事實如此,那一眼掃來之際,陸平很清楚的感受到了死亡降臨。
若這一刀揮出,自己必然與其餘四人下場一樣,絕無幸理。
這一刻,陸平無比痛恨自己,並非是痛恨自己竟然害怕,而是沒有早一步阻止慘事發生。
明明那些人已經露出苗頭,甚至明裡暗裡聯繫過他,可身爲陸家刀客的驕傲,毫不猶豫拒絕了。
並且,對於陸川並無多少在意,左右不過是一個隔了數百年的後裔而已。
這樣的後裔,陸平見過很多,族中的態度,也向來是放任不管,任其自由發展。
若知道,陸川的刀法,已然近乎於道,他說什麼也不會妥協,至少也不會讓外人以陰謀詭計戕害。
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陸川的刀,沾染了陸家人的血,哪怕是旁支外系中,已經放棄,刀道已經走到盡頭的族人。
陸家祖訓有言:殘害同族者,殺無赦!
可以想見,即便陸川真的到了上界,也少不得要去陸家刑堂走一遭。
“嘿嘿,陸平,有人在你面前殺死你四個同族兄弟,你竟然無動於衷?”
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打破了這片死寂,好似猶自不嫌熱鬧般,飽含嘲諷道,“這就是陸家刀客?”
陸平的雙手顫抖不已,看着轉身走去的瘦削背影,一次次想要揮刀,卻怎麼也擡不起來。
他知道,這是刀道的壓制,就如先天壓制半步先天一樣,有如天塹般的鴻溝。
認真而言,便是他的刀道,被那一眼看破了!
莫說他已經突破無望,即便以後再做突破,面對陸川時,也會在天然上矮一頭。
作爲一個刀客,他應該一往無前的衝上去,哪怕是死,也要揮出那決絕一刀,爲自己這一生劃出一個圓滿的終止符。
但理智告訴陸平,決不能這麼做,那樣沒有絲毫意義。
“陸……”
一念及此,陸平強忍悲痛,脣角翕動,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口。
今天這一切,究其因由,還是他的傲慢所致。
若非傲慢,就該以陸家之人的職責爲先,詳細打探此間陸家後裔的情況,再做出一系列安排。
可惜,陸平沒有這麼做,稍稍瞭解之後,便決定放任不管。
從他人口中得知,陸川是一個極爲優秀的後裔,只要加以培養,必能爲陸家年輕一代增添一名優秀刀客。
但同樣,陸平也瞭解到,陸川是一個桀驁不馴,無法無天之輩,理所當然的要給予其一定懲戒和磨礪,如此才能收起心。
畢竟,雙方相隔了數百年,哪怕在他看來,不過是十幾年。
作爲一個長輩,陸平的想法沒錯,做法也沒錯,可作爲一個八竿子打不着一文錢的陌生人而言,他在陸川眼中,卻什麼都不是。
兩世爲人,陸川嚮往自由,渴望親人的陪伴,卻也不會無端給自己找一堆祖宗!
這也是爲何,陸川毫不猶豫自絕於陸家門前的根本原因。
天下間,沒有無端端的愛,也沒有無端端的恨。
本就沒有多少關係,不如兩不相干,依舊做陌生人的好。
但現在,一切都毀了!
陸川沒有出刀,陸家那四人向他出手,他不過是本能反擊而已,甚至意識都沉浸在識海突變之中。
也正因爲處於這一奇異變化之下,四大修爲不俗的先天刀客,竟是被一刀斬殺。
當然,即便知道了也沒什麼,現在的陸川,已然不會在乎了。
六年前,小樑堡那一把火,燒斷了他的根。
亡命天涯,漂泊如浮萍,陸川用六年撫平了傷口,想要重新紮根於此,卻再一次遭受重擊。
都說人生苦短,匆匆百年,又有幾個六年可以虛耗呢?
一步兩步,陸川漫步而行,氣息平靜,毫無波動,似乎妻子的死,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但所過之處,無論人或獸,無不是自行退避,呼啦啦讓開了路。
孫漁之前離開時,還有異獸兇物躍躍欲試,可面對此時平靜走來的陸川,卻本能的後退,甚至想要退的越遠越好。
這是出於野獸的本能!
陸川看似平靜的走路,卻讓這些異獸兇物本能覺得,自己被天敵盯上了!
至於人類武者,是真的出於恐懼,他們的本能還沒有敏銳到這一步,實在是被陸川那一刀斬殺四大先天的實力嚇住了。
事實上,除了寥寥數人之外,根本沒人看清那一刀。
“我不欠你了!”
一連走出九步,陸川驀然仰首望天,瞳孔中倒映的不再是湛藍天空,赫然是一片凌厲如刀的懾人神光,“從今以後,我什麼都不欠了!”
“裝神弄鬼,殺了他!”
那陰陽怪氣的聲音再起,似有不屑,又有隱藏極深的忌憚。
話音未落,便有數道淒寒流光,如雲如霧,似刀似劍,有如天外流星,鋪天蓋地的籠罩向陸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