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聊了大半個鐘頭,這位重度殘疾的風雲大梟方纔微微擺手,示意對林澤的交代已經完畢,
林澤默默點頭,起身出門,
“林澤。”韓鎮北輕輕喊了一聲,
“嗯。”林澤緩緩轉身,
“你很像他。”韓鎮北莫名其妙地說道,
林澤咧開嘴笑了笑,沒有迴應,徑直退出了房間,
他自然知道韓鎮北指的這個他是誰,他不止一次提過這個人,二十年前輕輕拉韓鎮北一把,卻成就如今這位燕京大梟雄的神秘年輕人,他是誰,誰知道呢,
行走在空曠的走廊上,林澤下意識地想到當初伊麗莎白那句突兀吐出的話語:真像,
“難道我真的跟某個人很像。”林澤訝然失笑地搖搖頭,揉着鼻樑朝韓小藝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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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小藝已困到極致,
但她在牀上足足躺了一個鐘頭,卻怎麼也無法入睡,
她想了很多,從兒時的那些愉快時光到現在所有能記住的細節,她都很認真地過濾了一遍,之後她得出一個結果:爸爸走後,自己要扛起這座興許會風雨飄搖的商業帝國,爲了爸爸,爲了小寶,也爲了自己,
她覺得自己應該算是一個幸福的女孩,爸爸對自己很寵愛,寵愛得讓韓小藝覺得爸爸有點重女偏男,她有一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弟弟,自己說什麼,他從來不敢違抗,也不敢說一個不字,她還有一個可以爲自己付出生命的貼身保鏢兼初代男友,
想到林澤,再想到他總是一副很臭屁,很吊兒郎當的樣子,韓小藝的嘴角不自禁地浮現一抹溫馨的微笑,
他回來了,
自己終於等待他回來了,
他現在正跟父親聊天嗎,
聊完了會來找自己嗎,
畢竟,兩人已經一個月沒見了呢,不管林澤的心中如何作想,韓小藝都十分牽掛這個壞傢伙,
咚咚,
房門被輕輕敲響,韓小藝那顆十分疲憊的心臟卻猛地突了突,
“睡了嗎。”
是林澤在門外詢問,韓小藝剛欲爬起身,那雙略有些黯然的美眸卻是轉了轉,重新心安理得地躺了下來,慢悠悠地說道:“被你吵醒了。”
咔嚓,
房門被扭開,林澤一身煙味地鑽進臥室,那張略顯病態白的臉龐上擠出溫柔的笑容,衝平躺在牀上的韓小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想我了沒。”
“沒有。”韓小藝板着臉道,
“真沒有。”林澤已坐在牀邊,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韓小藝憔悴的臉龐,心疼不已,
“假沒有。”韓小藝氣餒了,
“來,抱抱。”林澤伸出雙臂,
韓小藝不再矜持,刷地從被窩中鑽出來,狠狠地投入林澤充滿淡淡菸草味的懷抱,半邊身子貼着他,久久不肯鬆開,
良久,林澤耳畔傳來一陣輕微的抽泣,他心中一動,卻沒出聲,只是輕輕拍打着韓家大小姐的後背,很消瘦,毫無肉感,
大概這一週女孩兒承受了這輩子最沉重的負擔吧,
沉重到素來貪吃且懂得享受的她都難以入睡,放棄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愛好,
林澤心中充斥着憐愛與疼惜,心疼到不知如何去安慰,
韓鎮北即將離去,這已是不爭的事實,韓小藝即將承擔這沉重的擔子,也已是無法抹去的責任,他能說什麼呢,
說什麼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會一直陪伴這個可愛又可憐的女孩兒,
“多久沒休息了。”林澤在她耳畔輕聲道,
“三十八小時。”韓小藝哽咽道,
“困嗎。”林澤柔聲道,
“好睏。”韓小藝委屈道,
“我陪你睡。”林澤說道,
“好…”
林澤半坐在牀邊,拿胸膛給韓小藝做枕頭,輕哼着不知名的歌謠哄女孩睡覺,
漸漸地,女孩兒熟睡過去,那張本來無比嬌俏的臉蛋上格外柔弱,像個失去所有禮物的小女孩,又像考試沒考好,剛被家長批評完,在哭泣中睡去的小學生,端的是讓人心疼萬分,
擔憂已久的事兒終於要成爲現實了,
林澤根本沒做好心理準備,何況是韓小藝,
但不論如何,生活還要繼續,活着,總是會受到這樣那樣的騷擾以及傷害,林澤不懼任何困難,他也不曾害怕過充滿未知數的將來,他會做好他的本職,他會完成對韓鎮北或韓小藝許下的承諾,
如果實在扛不住,挺不住,他也會拼盡全力保韓家姐弟一世平安,
豪門之爭他或許出不了多少力,也幫不上多少忙,但在保鏢這一塊,一旦受到他保護的人,至今沒一人受到過傷害,包括這對姐弟,
靜默地瞧着女孩兒縱使熟睡也微蹙的眉頭,林澤伸出手指輕輕撫平,喃喃自語道:“你放心,我對你做出的承諾,一輩子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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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鎮北還沒睡,睡不着,也不想睡,
哪怕是一個一世都在虛度,一輩子也不曾做一件有意義事情的人即將死去,他也會覺得時間太短太少,何況是韓鎮北這種從不肯浪費哪怕一秒的豪門,
他按動輪椅上的按鈕,示意站在對面,看不清臉色的福伯過來,
“老爺…”
“有話就說罷。”韓鎮北微微一笑,打趣道,“以前你有心事憋着就憋着,我也懶得計較,但現在再不說,以後或許就沒機會了。”
“您真決定了。”福伯遲疑地說道,
“決定什麼。”韓鎮北微微蹙眉,
“決定讓林澤輔佐大小姐。”福伯頓了頓,很直白地說道,“他終究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換做任何人對我說這句話,我都不會讓他見到明天的太陽。”韓鎮北輕嘆一聲,淡淡道,“我想不出除了他,還有誰更能輔佐小藝,你老了,在韓家這個發展到今日,已經出現三階梯勢力的家族並沒擔任任何正規的職務,我在,下面那幫人或許忌憚你,給你幾分面子,我一走,你的依仗是什麼,誰還會聽你的,因爲小藝支持你,別開玩笑了,那幫老東西或許會給小藝面子,在明面上,也不會跟她唱反調,可事實呢,經過這幾年的洗滌,我能保證他們不反,卻不能保證他們實打實地完成小藝所有指令,十分力,他們能出六分就不錯了。”
“誰不聽大小姐的安排,我殺了他。”福伯兇光畢露,
“我說過,你老了。”韓鎮北深深地瞧了他一眼,無比認真地說道,“你早已不是當年那位草莽屠夫了,如今的你,能倚老賣老在韓家擁有那麼一點話語權純粹是你在韓家呆了這麼多年積累的聲望,一旦牽涉到實際的利益,那幫我在的時候安分守己,我一走就狼子野心全顯露出來的小老闆們可不會拿你太當回事兒。”
“我知道老爺不想我晚年橫屍荒郊。”福伯語調中略顯哽咽,沉聲道,“但自從老爺當年把我從死神手下拉回來,我就發誓這條命是老爺的,能爲老爺打拼出的這片江山拋頭顱灑熱血,值得,沒遺憾。”
“傻瓜。”韓鎮北輕輕搖頭,微笑道,“我這麼做,一方面是怕他們憋不住了向你下手,另一方面則是不想出現內亂,馭人可不是一項簡單的任務,小藝不行,你也不行,林澤卻有那麼點門道,可惜他沒這方面的野心,如果有,我不介意讓他跟小藝共享韓家。”
“林澤這小子對這些沒興趣。”福伯中肯地說道,
“所以他暫時仍是小藝的保鏢,有他在背後出謀劃策,再加上他背後那些神神秘秘,連我也不太清楚的複雜牽扯,只要小藝不犯大錯,韓家就不會從內部分崩離析。”韓鎮北平靜地說道,“當然,集團的日常運作,你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幫助小藝,這也是我不讓你衝鋒陷陣的主要原因。”
“薛家呢。”福伯微微遲疑地說道,“林澤跟薛家走的很近。”
“儘量不要有任何瓜葛,薛白綾比任何人評估的都要城府。”韓鎮北想到那晚的拼酒,至今猶有些心悸,悵然道,“真可惜,我看不到這個女人四十歲所站的高度。”
“陳家若真向我們動手,薛家會袖手旁觀,是趁火打劫還是維繫三足鼎立的局面。”福伯希望將後面的大局問題搞清楚,這對他以後的判斷有極大幫助,而在這方面能做出準確評估的,只有韓鎮北,
“陳家出手,薛家很大可能性會袖手旁觀,除非有極大的變數出現,那個女人才可能出手,而即便出手,她也至多幹擾一下陳家,不讓陳家過於強大,不讓韓家,,倒的太快。”韓鎮北竭盡全力地分析將來的局面,最終卻是微微搖頭道,“這其中牽扯的太多,不到那一步,我很難判斷。”
這話一出口,福伯那雙渾濁的雙眼中便是落下兩行濁淚,
韓鎮北瞧見這一幕,卻是輕描淡寫地打趣道:“老福,你多少年沒落淚了。”
“二十年。”福伯哽咽道,
“是啊,都二十年了…”韓鎮北目光飄向窗外,誰也不懂這一刻他在思考什麼,或者說,,在思念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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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