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足以消滅雷萬英的本錢,曲君武都絕不會放過,所以,他必須對待雷季霖客氣一點,將來還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曲君武正在等待着雷季霖的解釋。
雷季霖笑了笑,道:“石七公子沒有輕舉妄動,只因爲除了丁兆雄之外,路雲飛也在金骰於賭坊裡。”
一聽到“路雲飛”三個字,居然令曲君武這樣的人物也爲之倏然動容。
“路雲飛?”曲君武剛剛寬朗了些的臉色,又立刻沉了下去:“就是那什麼‘金牌殺手’路雲飛?”
雷季霖點點頭:“正是他。”
曲君武沉吟着,忽然走到石蓋雄的面前,嘆了口氣說:“你做得很對,你雖然未必害怕,但有‘金牌殺手’在場,的確不宜冒險。”
石蓋雄卻把頭垂下來道:“我錯了,殺了丁兆雄才對。”
曲君武頻頻搖頭,大聲道:“你別故意來頂撞我,我說你對就對,誰敢說你臨陣退縮,貪生怕死,老子就把他的舌頭割下來!”
曲君武既已說出了這種話,石蓋雄當然也不會再說什麼。
雷季霖忽然輕聲對曲君武道:“今天天堂鎮裡,不獨是金骰子賭坊走了黴運,甚至雷萬英手下梅婆子那裡也出了大麻煩。”
曲君武吃驚地問:“有人去搗亂胭脂院?”
雷季霖笑道:“現在胭脂院裡的每扇牆壁,都是血淋淋的。”
曲君武皺眉道:“說清楚一點,我聽化究竟是怎麼回事?”
雷季霖道:“今天黃昏,胭脂院裡忽然來了一個後生小夥子,一踏進胭脂院的大門,就說要找秦起英。”
“哦!後來呢?”
“後來啊!梅婆子一聽那個後生小夥子要找秦起英,馬上就說他不在,還叫他快滾出去!”
曲君武冷冷一笑道:“這種烏龜婆娘對於進門不找女人,卻來找男人的賓客,當然絕對不會歡迎的。”
“但那個後生小夥子不肯走!”
“他要怎麼樣?”
“他堅持要進胭脂院裡的每個房間,把秦起英搜出來。”
曲君武突然轉過臉問勾千魂道:“今天是不是九月十五?”
勾幹魂搖頭道:“今天是九月十一。”
曲君武“唔”了一聲,對雷季霖道:“奏起英只在每月的初一、十五兩日纔會到胭脂院,今天他一定不在那裡。”
雷季霖一聽,不由怔怔地望着曲君武,他想不到曲君武連奏起英幾時要幹那種事,竟然都清清楚楚。
雷季霖接下去,又繼續說道:“他這種做法,分明是來找岔子的了,梅婆子當然不會放過他了。”
“梅婆子以前是崑崙派的高手,直到她當了老娼開了妓院之後,才被崑崙派掌門驅逐出去。”
“梅婆子擅用暗器,她身上最少也有二三十種不同類型的飛鏢、毒針,還有九毒砂之類的東西……”
“不錯。”
“可是她的暗器剛要出手,便被那小子一劍刺死。”
“啊!”
“這小子的手法真是沒話講,乾淨利落。”
“胭脂院是雷萬英的地方,這小夥子敢在這裡撒野,還將梅婆子殺死,倒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他不但殺了梅婆子,而且連燕如英也傷在他劍下。”
曲君武的眼睛忽然冒大了兩倍:“什麼?燕如英竟然在胭脂院裡,而且還被那後生小子所傷?他究竟是誰?”
雷季霖道:“這人姓羅,名飛。”
曲君武沉吟道:“羅……飛……”
雷季霖又道:“據說他和雷萬英有一段血海深仇。”
曲君武撫掌踱着步,突然對雷季霖說道:“我要見一見這個羅飛,最好兩天之內能夠帶他進來見我。”
雷季霖怔了怔。
曲君武立刻又補充了一句,道:“小心保護這個人,他是我的朋友,別讓雷萬英派人把他暗殺了!”
雷季霖終於明白了曲君武的用意。
因爲凡是和雷萬英作對的人,就是曲君武的朋友,曲君武對待朋友一向是不錯的,這一點倒是誰也不能否認的。
九月十二日。
天堂鎮表面上看來,雖然和平時沒有什麼分別,但鎮南北這兩個地方的氣氛,實際上已開始進人緊張階段。
因爲胭脂院在城南。
金骰子賭坊卻在城北。
現在,天堂鎮就像是一個戰場,雖然戰爭還未全面性的爆發,但大戰前夕的血腥氣味已完全籠罩了整座天堂鎮。
在介乎鎮南與鎮北的中間,有一條不太寬的石板路。
這裡有間小酒館,名字叫做小小酒館,小小酒館雖然地方不大,但酒菜卻精美得令路雲飛和丁兆雄都有點詫異。
路雲飛平常就很少喝酒,所以他現在也喝得不多。
但丁兆雄卻剛好相反,喝了一盅又一盅,竟然將兩壇五斤裝的“千日醉”,全都裝進了肚子去。
路雲飛有點奇怪,忍不住問道:“老二你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喝酒了?怎麼忽然間變得像爛酒鬼般拚命喝起來了?”
丁兆雄苦笑道:“其實以前我根本覺得酒比尿水還難喝,直到十九歲那年,我還未曾喝過一杯像樣的酒。”
忽然間,小小酒館門外,站着個黑衣青年。
他臉上的神色冷冰冰的,說話時的聲音更加冰冷如雪,他插口道:“我知道你今天爲什麼拼命喝酒?”
這句話,當然是對丁兆雄說的。
寒星劍丁兆雄眼角也沒掃他一下,又將一盅酒喝個精光。
黑衣青年冷笑一聲,又道:“因爲今天你需要喝酒來壯膽,你的心裡已經開始感到害怕了。”
丁兆雄忍不住道:“你是誰?”
“羅飛。”
羅飛?以前在江湖上從朱聽過這個名字,但從昨天黃昏開始,“羅飛”這個名字,已逐漸在江湖傳開了。
因爲昨天黃昏時,羅飛擊敗了五英山莊的老四燕如英。
而且,胭脂院的梅婆子也死在他的劍下。
羅飛更在胭脂院裡,殺死了十幾個妓女。
無論是誰,能在一夫之內做出這三件事,他的名字一定會十分響亮。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今天,誰也不敢再小看羅飛,雖然在昨天以前,他還是個藉藉無名的小子。
路雲飛喝酒遠較了兆雄少得多,他的頭腦也較了兆雄清醒得多,他問羅飛道:“你是來喝酒的?還是找我或丁兆雄的?”
羅飛道:“我從不喝酒。”
丁兆雄笑了起來,打量了羅飛一眼道:“小孩子當然不該喝酒,你今天大概十七八歲左右吧?”
羅飛聲音冰冷如前,道:“十年前大概是的。”
路雲飛道:“你來這裡找我和丁兆雄有事麼?”
“當然有事。”
“請說!”
“我來給你們一個期限!”
“一個期限?”
“一點不錯”
“我不懂你的意思。”
羅飛冷冷地道:“我給你們半天的期限,限你們在黃昏之前,離開這裡最少五百里之外去。”
丁兆雄差點沒把嘴裡的酒噴出來。
路雲飛卻仍然保持着微笑,似乎一點也不生氣,只淡淡地說:“五百里,未免太遠了吧?”
羅飛冷笑道:“你若肯離開這裡,三百里也大概已經差不多了。”
路雲飛轉頭向了兆雄道:“他要我們挾起尾巴滾到幾百裡外,你肯不肯?”
丁兆雄道:“你呢?肯嗎?”
路雲飛忽然捧起一罈原封未動的千日醉,拍開泥封狂喝了幾口,然後大笑道:“這兒的酒既香且多,我怎麼捨得離開這兒?就算三五百里之外有幾百箱珠寶堆放着,我也不願意離開此地。”
羅飛緩步走進了小小酒館,輕咳了兩聲,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們將永遠不會離開小小酒館。”
路雲飛道:“難道你打算在這酒館裡挖個坑,將我們埋在底下?”
羅飛道:“你說的不錯。”
路雲飛突然亮劍出鞘。
“這是我的劍,殺人之劍。”他把劍揚了一揚。
羅飛看了一眼,讚道:“好劍!”
路雲飛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目光鋒銳猶更在劍鋒之上,道:“羅朋友,你開的玩笑,應該適可而止了。”
“路朋友,我從不和正在喝酒的人開玩笑。”
“你一定要試試我的劍?”
“別人怕你‘金牌殺手’,但我例外。”
“好!”
路雲飛忽然大笑起來。
羅飛卻在他大笑聲中,拔劍向他刺去。
好一招直搗黃龍,直刺向路雲飛的眉心,路雲飛立刻將手中的一罈千日醉向羅飛的劍鋒上迎去。
一聲巨響,酒罈被羅飛的劍鋒震裂,裂片和酒,灑滿了一地。
但路雲飛的衣衫,卻仍完整潔淨,連一清酒也未沾到,因爲酒罈被震爆的時候,他已如一隻飛鳥般從窗口掠了出去。
羅飛大喝一聲,挺劍直追,緊逼路雲飛。
在眨眼之間,羅飛又再刺出了十一劍,這十一劍刺出之後,丁兆雄的臉色不由變了變,酒也醒了大半。
丁兆雄原以爲,自己可以收拾得了羅飛的。
等到羅飛施展出真才實學之後,丁兆雄這才發現,這個毫不起眼的黑衣青年的武功造詣猶在自己之上。
如果這十一劍是向了兆雄刺發的話,他縱不立即落敗,也必處於下風。
他雖喝了不少酒,但他並未醉,而且比許多沒有喝酒的人還更清醒。他甚至替路雲飛擔心起來……
路雲飛會過不少用劍的好手。
劍,一直是在武林中最普通的兵刃,但真正懂得怎麼用劍的人,似乎卻少得有如鳳毛鱗角。
但羅飛太懂得用劍了!
他的心神,他的勇氣,他的所有一切,甚至思想和生命,都已完全交付在他手中的一柄劍上了。
只有真正能夠人劍合一的人,纔算是個懂得怎麼用劍的高手。
在出劍的時候,劍就是人,人也是劍,人與劍是沒有界限之分的。
這正是“劍在人在,劍毀人亡”的時刻,這種時刻,也就是人與劍完全發揮到最大潛力的時候。
這種人劍合一的劍法,也是天下間最可怕的劍法,天下間懂得如此用劍,能夠如此用劍的人,絕不會多。
能夠抗拒這種劍法的人,也就更少了。
幸好路雲飛就是其中一個,他使的是斷流劍法。
羅飛連刺十一劍,劍勢也連變十一次。
每一劍的去勢,都從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去,每一着的變化,都是妙到毫,如非親眼在旁目睹,你根本無法想像。
但路雲飛的身法,也隨着羅飛的劍連變十一次。
他整個人都飄飄地具在劍鋒前不足三寸的地方,看來竟像是被羅飛的劍,凌空挑飛起來似的。
此時此刻,路雲飛不敢立刻揮劍還擊。
因爲羅飛的劍,實在太快太急了、如果他稍一鬆弛閃避,那比閃電還快的劍鋒,立刻就將他刺成一個黃蜂窩。
羅飛身形閃動,每刺出一劍,眉心便皺了皺,他不相信路雲飛竟能在這十一劍之下,絲毫無損。
但十一劍發完之後,不得不相信了。
然後,羅飛第十一劍之後,仍有第十二劍。
那是石破天驚的一擊。
也是羅飛最感到驕傲的一劍。
連路雲飛都已被這一劍逼得無路可逃,無處可閃,如果他還不揮劍反擊,他一定會死在羅飛這一劍之下。
但如果路雲飛出手反擊,後果也一定極其慘烈。
不是路雲飛死,就是羅飛亡。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可能性,就是兩個一齊死。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緊張關頭,小小酒館大門外,突然悄無聲息的出現了四個人。
其中三個,赫然竟是公子堡七公子裡的五公子陸義雄、六公子黃信雄,和七公子石蓋雄。
另外一個人,就是已經背叛了雷萬英十幾年的雷季霖。
雷季霖的武功雖然不及雷萬英,但也是一流高手。
雷季霖奉了曲君武之命,要請羅飛去公子堡,因爲,羅飛已經被曲君武認爲是公子堡的朋友了。
曲君武請朋友回公子堡,當然是邀請活的朋友,如果羅飛死在路雲飛劍下的話,雷季霖便無法向曲君武交代了。
所以,他絕不容許羅飛在這時候和路雲飛拼命。
就在羅飛即將與路雲飛硬拼的前一剎那,雷季霖突然解下了腰間一塊碧綠的玉石,抖腕向兩人中間激射過去。
雷季霖的腕力,竟然凌厲強勁無比。
坐在店裡的丁兆雄見了,也不禁驚然動容。
“當!”
幾乎在同一時間內,羅飛的劍和路雲飛的劍,都砍在那塊碧玉上。
世上沒有任何玉石,能夠抵擋得住這兩劍,這塊碧玉當然也不例外,立刻一分爲七八塊,向四下激飛開去。
羅飛與路雲飛同時住手。
雷季霖卻已一聲朗笑,打了個哈哈,走了過來抱拳道:“兩位果然英雄出少年,雷某佩服卜佩服!”
羅飛道:“你就是雷季霖?”
“正是”
“聽說你想殺雷萬英?”
“不錯。”
“爲什麼?”
“雷萬英專橫霸道,逼壓同姓宗親兄弟,作威作福,就算我要殺他,也不是一件很不對的事。”
“胡說!”
“難道你認爲雷萬英不該殺?”
雷季霖不由一怔,沉吟了一會道:“如果比你先殺雷萬英的人,是公子堡堡主的話,你也要殺曲堡主?”
“曲君武算什麼東西?我若敢殺雷萬英,早就殺了。”
“好狂妄的少年。”
羅飛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訴曲君武,雷萬英絕對活不過今年臘月,但你也最好告訴他,別去碰雷萬英。”
雷季霖一怔,正要說話。
只見羅飛眼中流露出一種怨毒無比的光芒。冰冷地道:“因爲我要親手將他的肉一塊一塊地割下。”
雷季霖一凜,他忽然發覺,眼前這個黑衣青年,果然是一個值得令人感到害怕的復仇者。
現在他唯一感到慶幸的,就是自己不是雷萬英。
如果雷萬英知道世上有一個羅飛這樣的人,對他恨之人骨,欲食其肉,喝其血取其心的復仇者的話,他一定會連睡覺都心驚肉跳。
可是,雷季霖並不知道羅飛爲什麼這樣痛恨雷萬英?
羅飛和雷萬英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
雷季霖找羅飛,是要請他回去公子堡見曲君武,結果,羅飛並沒有讓這位雷大老闆失望,羅飛答應了。
小小酒館門外不遠處,早就有一輛華麗的馬車在恭候着他,雷季霖恭謹禮貌地請羅飛上了馬車。
羅飛道:“你爲什麼不上來?”
雷季霖露出一個神態曖昧的笑容,低聲說道:“如果雷某也上車,未免太沒趣了,我還是騎馬隨後好一點。”
“你這是什麼意思?”
“上了車就知道了!”
羅飛不再追問下去,掀開車廂的扇門,車廂裡竟然有個很騷媚,很美麗動人的姑娘本里面。
這種姑娘,任何男人見了都會心動,身魂飄蕩的。
羅飛明白了,爲什麼雷季霖有舒服的馬車不坐,寧願騎馬隨在後面的原因了。
車廂雖然不大,但已堆放着三件最誘人的東西,這是不但有個美麗嫵媚,風情萬種的姑娘,同時還有一箱珠寶和幾罈美酒。
這一箱珠寶的價值,已足夠買十幢房子,千畝良田,做爲富甲一方的大富翁。
還有那幾罈美酒.其中有一罈已經開泥封,就香四溢,小小酒館的千日醉若和這種酒一比,簡直比醋還不如。
可惜羅飛並不喜歡喝酒。
他不但不喜歡喝酒,連珠寶也毫無興趣。
還有那個女人呢?
羅飛會對她怎麼樣?
小小酒館裡,路雲飛目送着羅飛踏上了那輛等着他的華麗馬車,由雷季霖和五公子等人集擁着離去。
路雲飛忽然轉向了兆雄道:“我實在有點擔心!”
丁兆雄擡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在爲雷萬英擔心,恐怕他真的會被羅飛殺死?”
丁兆雄嘆了口氣,道:“雷萬英是老江湖了,你看他個笨人嗎?”
“他當然不笨。”
“所以無論任何人替雷萬英擔心,都是多餘的,比起擔心自己會忽然發大財更加多餘。”
“難道你擔心的人是羅飛?”
“不錯。”
“你覺得這個年輕劍手有什麼地方不對?”
“他本來沒有什麼地方不妥,他劍法高強,人也聰明,而且懂得佈局。”
“你看出他在布什麼局?”
路雲飛沉吟一下道:“如殺你和雷萬英有血海深仇,你會不會在殺他之前到處宣揚,說你要殺他?”
“不會,我絕不會打草驚蛇。”
“但羅飛現在卻剛好和你的想法完全相反,難道你不覺得其中有什麼蹊蹺?”
丁兆雄的眼睛一亮,他突然一拍桌子,道:“他的目標,並不是雷萬英,他甚至與雷萬英毫無仇怨。”
路雲飛點點頭,道:“不錯,這完全只不過是他布的一個局,目的就是希望混進公子堡去。”
“因爲曲君武曾表示過,任何與雷萬英爲敵的人,就是公子堡的朋友,所以羅飛就到處找雷萬英的人作對,騙取曲君武對他產生好感。”
“你說的一點不錯。”
“但他這種做法,究竟目的何在?”
路雲飛皺皺眉道:“他的目的何在,是另一回事,問題是他這種手法,能否騙得過曲君武的眼睛?”
“以你看,曲君武會不會看穿他的把戲?”
路雲飛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我也希望不會,只可惜曲君武實在是一個很精明的老人。”
“所以,羅飛現在已變成了一隻羊。”
“他正在送羊人虎口。”
在公子堡的大廳裡,曲君武笑容可掬,和藹可親地招待羅飛。
曲君武心情好的時候,和一般普通人並無什麼分別,有時候看來,甚至比許多心地善良的老人家還要和藹可親。
如果路雲飛也能夠看見曲君武這張笑臉的話,他一定不會把這麼一位慈祥的人形容爲一隻吃人的老虎。
老虎就算會有笑容,也絕對不會笑得這麼令人感到親切吧!
曲君武將公子堡裡每一位身任要職的重要人物,都介紹給羅飛認識,簡直就把他當作是遠遊歸來的兒子一樣看待。
羅飛原本冷冰冰的一張臉孔,在曲君武的殷勤招待之下,居然變得溫和友善了許多,他甚至和曲君武有說有笑,無話不談。
曲君武忽然道:“雷老闆剛纔告訴我說,你把車廂裡的那個女人像糉子般的綁着,究竟有沒有這回事?”
羅飛道:“有。”
“你嫌這個女人不好?”
“她很好。”
“那你是……”
“她有個我討厭的毛病。”
“什麼毛病?”
“她喜歡對男人毛手毛腳。”
曲君武瞪着他,突然大笑道:“從來只有男人向女人毛手毛腳,這女人居然倒轉來向男人毛手毛腳,這毛病果然嚴重得很。”
笑聲一斂,突然轉向六公子黃信雄,厲聲喝道:“去把那婆娘的兩隻手砍下來,省得以後再丟人現眼。”
六公子黃信雄面色立即一陣青白,那在車廂裡想引誘羅飛的風騷女人,原來就是他的老相好。
羅飛只不過隨便講兩句,曲君武竟然要他去把自己心上人的雙手砍掉。
如果別人用樹枝劃破了她的皮膚,他都會去找那個人拼命。
而現在,曲君武卻下令要他去砍掉她的雙手;他縱然心裡萬分不願,也不敢不遵從曲君武的命令去做。
黃信雄應聲出廳而去。
片刻工夫,羅飛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女人的大叫慘號聲,接着黃信雄回來了,手裡捧着一隻銀盤。
銀盤之上,放着兩隻血淋淋的玉手。
羅飛看見這兩隻玉手,還微微的顫動。
曲君武和雷萬英向來都是令出如山,絕對不容許門下任何違抗他們命令的人,後果均不堪想象。卻遠較雷萬英的命令殘酷,而且有時根本無可理喻。
這對曲君武而言,他當然覺得很痛快。
但對別人來說,就會覺得很痛苦。
雷萬英非到必要時,決不肯讓門下任何一個人覺得痛苦。
曲君武卻剛好相反,他認爲公子堡裡的每一個人,都應該隨時隨地準備爲他犧牲,爲他放棄一切。
爲他犧牲性命,是一件值得光榮,值得驕傲的事,至於別人心裡的想法,是否也和他一樣,他就不管了。
一個本來藉藉無名的羅飛,忽然間就變成了公子堡裡最受曲君武尊敬的貴客,能夠得到曲君武尊敬,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曲君武沒有問羅飛,究竟和雷萬英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處處要和他作對。
曲君武只是向羅飛作出保證:“只要你能殺雷萬英,我絕不會比你更先出手。雷萬英一定要死,不過誰殺他對我來說,並不是一件重要的事,羅老弟你肯出手效勞,我自然更加求之不得。
“你放心的在這兒好好的休息幾天,雷萬英就算是有三雙翅膀,也飛不到什麼地方去的……”
於是,羅飛在公子堡裡,待了下來。
他在等待一個報仇的好機會。
天空飄着濛濛細雨,但仍然出太陽。
距離十月初七還有十天。
路雲飛和丁兆雄,並沒有在五英山莊裡,他們兩個仍在天堂鎮上,而且在胭脂院中住着。
雖然胭脂院在不久之前,發生過一宗大血案,但現在已逐漸被人亡懷。
紙醉金迷,美人如玉的銷金窯,本就是最容易使人忘記一切的地方,但是路雲飛和丁兆雄並沒有忘記那件事。
雷萬英更不會忘。
據說他現在已派人到公子堡,要求曲君武把羅飛交出來,因爲羅飛是殺人兇手,這一點誰也不能否認的。
除了梅婆子之外,還有十三名妓女無辜死在他劍下。
路雲飛對羅飛最反感的,也正是這一點。
梅婆子這種人,殺了並沒有什麼不對。
但是,那十三個手無寸鐵的弱質女流,本來就已經很可憐,如果是路雲飛,他決不會忍心施下這種毒手。
路雲飛發覺羅飛和曲君武似乎都是同一類型的人,他們都同樣精明能幹,而且同樣兇狠殘暴。
只有這一類型的人,才能幹出驚天動地的大事。
可惜他們所幹的大事,往往對人類會造成極大的損害,他們絕不是英雄,而是梟雄。
英雄與梟雄,都只是胸懷大志,而且具備雄才偉略的人,才能夠做得到。
英雄殺的是壞人,挽救一切好人,但梟雄卻不分好人壞人,只要任何人妨礙他的野心發展,就會惹來殺身之禍。
路雲飛他算不算是一個英雄人物?
無論他是不是英雄,他總不是個梟雄,因爲梟雄永遠只會爲自己設想,決不會理會別人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