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層樓的梯口各不相擾,每一層的情調都不同,第一層的客人大多是志在酒菜的真正食客,不注意聲色之娛,有外來賣唱男女在其中討生活,即席高歌,男女歌手大多有些風雅古逸,有時輕吟古曲詞牌,有時豪放高歌醒人心脾,歌聲輕柔,鐵板鏗鏘,韻味無窮。第二層有店中的美麗女侍伺候,女侍大多是胡姬,也有極少的漢家小碧玉,保持着古都的歷史風味,不同的是,規範比往昔大,設有金碧輝煌的華麗裝飾小閣。那時,設酒姬的地方最負盛名的有兩個地方,一是南京,不但有酒姬,甚至有歌舞。
玉荀集有明人鄧雅的“採石酒樓”詩:“採石江頭向酒家,酒樓兒女貌如花,金盃滿動歌聲緩,銀燈高燒舞影斜。”可知那時的盛況,比今天的夜總會並無奪色。
另一地便是長安,保持着盛唐時的風貌,“雙歌二胡姬,更湊還清朝,舉酒挑逆王,從君不相饒。”可以概括地領略這種旖旎風光。
第三層設備更豪華,-座座暖閣是神仙勝境,歌舞之聲不會干擾到隔鄰尋芳雅士的清興欲意。極盡人間豪華。這兒是地獄中的天堂,一擲萬金的競賽場。但對外而言,太白樓是高尚人士的高尚交際場所,外人只看到第一層古撲的一面,樓上的風光一般百姓小民是不敢問聞的。
三月下旬,暮春的寒意行將消失,古都長安已是亂穿衣的季節。太白樓笙歌不絕,寒意全無,兩個外罩天藍色外衣的高大人影,踏入了太白樓。
豔陽天,風和日麗,寒氣全消。太白樓入夜時分車水馬龍,豪客如雲。
兩個穿天藍色大氅,內着勁裝的大漢光臨太白樓,一個身材雄偉,內穿藍緞子繡雲雷如意領襟勁裝,黃面朱脣,英俊照人。另一個壯得象頭巨熊,黑勁裝,勁裝外套直綴,外加腰帶鬆鬆地,黑巾纏頭,黑臉膛,亂虯髯銅鈴眼,長象十分威猛嚇人。
他們是黑鐵塔和蔡文昌,第-次以真面目出現在公衆場合,誰也不會想到,這位有三分書卷氣的公子爺,會是告示上行文天下追緝的要犯蔡文昌,即使是最愚笨的人,也想不到這個江洋大盜能斗膽敢在長安逗留,自尋死路。
食廳中共分五部分,前廳,後廳,左右兩廂,和延向後面庭園的曲郎。各部分每一食桌,都有屏風相隔,燈光如畫,人聲隱隱。侍者穿梭似的往來不絕。
領路的小廝領兩入轉入後廳,引向一張由三面屏風隔好的食桌,立即有一名店夥微笑道迎上,含笑欠身向裡伸手虛引,說出一連串的請字。
兩人就坐,脫下大氅,文昌笑問店夥道:“夥計,十斤太白,八隻下酒萊,如果有燒雞,大盆子往上切。我這位黑大哥吃不得細量的手藝,他肚子裡可以一口氣裝上十隻肥雞。
哈哈!勞駕快點。”
“哈哈!賢弟的話正中下懷,妙極了!”黑鐵塔高興地叫。
“小的立即吩咐下去,兩位爺請稍候。”店夥一面奉上香茗一面說,出外交代另一名店夥,自己在門外等候。
曲屏風的兩端,可以看到斜方兩桌的席面,卻看不到左右隔鄰的光景。右前方那桌,有一個老人和兩個少女,正在特設的席旁紅木長椅落坐,絃聲飛揚。歌喉婉奇,低吟着一首張文潛的“風流子”正吟到玉容知安否“紅箋共錦字,兩處悠悠。”
文昌壓低了聲音道:“大哥,你知道太白樓是誰開的,誰在撐腰嗎?”
“你小子真是,明知故問嘛!我可沒有你消息靈通,你有一般窮朋友跑腿,我沒有,說來聽聽好嗎!”黑鐵塔答。
“是有名的惡中官黃楚山的東主……”
“且慢,中官是什麼小人?”
“中官,是王府的太監官,管的是內府事卻可以左右外管大史。撐腰的人是大興善寺的護法木雲微杜元仲,一個豪門世家的不肖子弟,今晚可能要來。”
“每一座寺廟都有信徒,信徒不一定是吃長齋的居士,在這些人中,必定有一位潛勢力極大的士紳,榮任該寺廟的護法。護法也必定是有錢有勢的人,甚至有些大官名吏,居然是某寺的護法,所以護法的來頭定然不小。”
杜元仲是南門外杜曲的富豪世家,在長安上至秦王,下至販夫走卒,都和他有交情往來,潛勢力極爲龐大。當然啦,南門外偉曲杜曲的子弟,固然也有賢有不肖,也有流落江湖的財家,但大多數仍是聲名顯赫的地方晉紳,財勢皆足以左右長安城。
“哦!你決定向太白樓下手?”黑鐵塔問。
文昌冷冷一笑,點點頭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咱們向大戶下手,天公地道,造孽錢取之心安理得,花得也痛快。”
突地,右面屏風中傳出一陣豪放的大笑,有人用大嗓門嚷道:“哈哈!難得請到柴先生大駕,今晚總算大飽眼福,不醉無休,請進請進。”
接着是一陣寒喧,姓柴的說:“好說,好說。各位爺賞臉,小可感到光彩。”
文昌一怔,低聲道:“是賣唱老柴來了”。
“誰是賣唱老柴?”黑鐵塔問。
“一個風塵奇人,手底下夠硬朗。”文具將在大雁塔沿途中巧遇老柴的事一一說了。
鄰室先前說話的人接着道“柴先生不但是琵琶名手,詩詞歌賦門門皆精,不用兄弟多說,今晚請柴先生來兩首雄壯的,讓各位老弟飽飽耳福。
“哦!那麼,請二爺吩咐一聲,叫江肖姐妹前來掌扳鼓。”賣唱老柴自己只能彈琵琶,要聽雄壯只好搬助手。
不久,鄰室多了女人的聲音,客套畢,在商量唱目。
文呂的酒萊一一送下,他打發店夥計離開,低聲道:“等會我要會他一會,向他打聽一些消息。”他指的是賣唱老柴,因爲他對老柴的第一印象不壞。
一聲鏗鏘的鐵板敲起,接着是小鼓和檀扳的和鳴,最後是一陣狂風驟雨似的絃聲,四種節奏相和讓人精神一振。
一小段前奏終了,主曲登場,老柴那豪放悲壯的歌聲,壓下了一些喧鬧。“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掣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爲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甘酒照膽尚開張,鬢微霜,有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遺憑唐!會挽錐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狠。”
歌聲抑揚頓挫,激動中卻又充滿豪放和少些悲壯,充滿了感情,十分感人。
文昌默然,久久方道:“在風月充溢的太白樓能聽到這種清歌,異數。”
叫好聲大起,黑鐵塔幹了一巨觥,道:“他孃的!我聽可不懂什麼持節雲中,什麼遺憑唐,見鬼!”
文昌夾起一塊燻肉塞在黑鐵塔的口中,哼了一聲,道:“就憑你挑出的兩句,便證明你不是個飯桶,你這種僞裝的粗俗的目的,逃不過我的法眼,要裝就裝到底,我不會怪你。”
黑鐵塔吞下口中的食物,眨眨大環眼,做了個鬼臉,爲文昌倒滿一碗酒傻笑道:“賢弟,我並不想瞞你,但我認爲這些玩意兒最沒出息,我但願能全忘了,庸俗蠢笨過一生。賢弟別計較。”
文昌召來了店夥叫他等老柴有空時請他過來。店夥立即整理角落下的坐具和小兒,前往召請老柴。
隔室又唱了三着豪放的民歌,不久店夥領隨老柴掀門而入。這傢伙一看到文昌,臉上陰沉一掃而空,眼中放光,夾隨着琵琶搶入,臉泛笑容。
文昌笑容離坐,抱拳行禮搶着道:“柴兄久違了,你好,請坐一敘。”
老柴坦然一笑,欠身道:“文公子好。想不到在這裡重逢公子爺的……”
文昌搖手止住他往下說,揮手示意店夥離開,意恐老柴粗心說出大雁塔的事,伸手讓座然後道:“柴兄,請不必稱什麼公子爺,彼此心照不宣,不必俗套,來,在下替柴兄引見我大哥黑鐵塔範如海。”
黑鐵塔已看出老柴目朗鬢豐,是個藏身風塵的內家高手,不敢大意,拱手行禮道:“久仰久仰,請坐下來說話。”
賣唱老柴不入座,向角落的坐處走。黑鐵塔一把將他抓住,大聲道:“不要管那些臭規矩,這裡坐。”
他用了五成功,賣唱老柴晃了晃,笑道:“範兄好肩力,這一抓一帶,不下三五百斤,在下要出醜了。好!在下坐下了,上了賊船,只好隨船走,蔡兄以爲然否!”
他坐下了,心中暗驚,心道:“這黑大漢並不愚蠢,好眼力,他知道我只能從容接下他的五成功,倒是一大勁敵,我得小心了。”
哈哈!你小子練了正宗先天真氣,以武林一流高手的身份,擠身九流賣唱者之林,了不起。黑鐵塔心說着,也坐下了。
“彼此彼此。哈哈!兩位要聽歌抑或……”
文昌爲他倒上酒,笑道:“柴兄,在下意欲高攀,笑話免了。”
“不敢不敢。看樣子,蔡兄必定有事,請吩咐,兄弟洗耳恭聽。辦得到,一句話,辦不到,兄弟也當一盡心力。”
“想向柴兄打聽一些瑣事。”
“是田二小姐麼?她目下很好。”
“不,是太白樓的事。”
柴峰故意臉色一變,道:“蔡兄,你必須先打聽杜家三猛獸的手下能耐,這三位猛獸是瘋虎詹啓順,胡狼李新川,飛熊宋永和。三人中飛熊最了得,鐵布衫不懼錘擊棒打,他就在酒樓坐鎮,可力敵二十人……”
“兄弟知道鐵布衫,利刀以內家真力全力一擊,必定衫破氣功散。柴兄,今晚杜元仲何時到來?”
“半個時辰可到,先到帳房,後到三樓清輝閣……咦!蔡兄是想今晚動手?”
“不是今晚,人到即動手。”
“不可以。”柴峰變色站起來。
“有何不可?”黑鐵塔問。
“兩位如果在這裡動手,柴某豈不落了嫌疑?”
“柴兄,你不是在這黑混日子的大蟲,是麼?咱們各取所需,然後遠走高飛,如何?”
“不!”柴峰斷然地答。
文昌淡淡一笑,幹了一碗酒,若無其事地道:“剛纔柴兄說了兩句話,確有道理。”
“我說了什麼?”
“上了賊船,只好跟船走,柴兄,最好的辦法,是加入賊人之列,光跟船走靠不住,你說可是?”
“哼!你威脅柴某不成?”
“不!兄弟想成全柴兄。柴兄人勢單難以成事,咱們兄弟加入之後,實力足以應付三猛獸。金銀由柴兄動手,我兄弟兩管制人,然後城商護城河右首五株柳樹下見,三份均分。怎樣!”
柴蜂頹然坐下,搖頭苦笑道:“你在斷我的財路,敲破我的飯碗。”
“柴兄,長安呆久了,一事無成,不走纔是愚蠢之徒。”
“走?往哪裡走?處處楊梅一樣花,到處都是一樣流浪。”
文昌聽他的口氣鬆了,打鐵趁熱道:“太白樓日進萬金,如果得手,咱們至少可以安度半年闊大爺生活。你賣唱唱得好,但真要聽你唱江城子的人不多,你無法和樓上樓下的他們競爭。得手之後,咱們去洛陽,看看洛陽花似錦。如何?”
柴峰心中暗喜,突然一咬牙,道:“好!咱們就這麼辦。”
文昌舉杯低聲道:“爲咱們的合作乾杯,祝我們得到好運。”
柴峰乾了杯,開始更換琵琶上的絲絃,道:“如果動手,何不爭取時刻?”
“柴兄是說立即動手?”
“不錯。”
文昌搖頭道:“帳房擔不起風險,兄弟要等杜元仲到帳房時再動手。”
“杜東主如果來了,三猛獸便到齊……”
“柴兄真害怕三猛獸吧?”文昌激他。
柴峰一咬牙,站起道:“等我的消息,我先走。聽我們的微弦連彈,點子到了。”
“柴兄請便。兄弟留意微弦就是。”
柴峰走了,黑鐵塔道:“這傢伙的琵琶有鬼,你看懂了嗎?”
“呵呵,如果連這點頭腦也沒有,做江洋大盜不被砍頭也將在站籠慘死,他的琵琶中藏有兩種暗器,前後皆可發射,射洞不大,不是釘便是針,機關在第五第六兩尺碼上。第一次聽到絃聲,我便從共鳴聲中聽出裡面有機簧聲。告訴你,任何名家的暗器,皆瞞不了我的耳目。”
計劃得到是有條有理,卻沒將意外計算在內。
微弦,是高音,微是五聲之一,比羽聲低,高於角,屬於高次請之聲。這聲雖不是最高,可是相當難聽,被形容爲“如負豬覺而亥”。負豬覺而尖叫,這聲音當然難聽刺耳。用來連絡,再好不過。
帳房在前廳的左側,前設有櫃檯,櫃檯內有三名帳房先生,三名夥計和兩個小照,帳房平時關上門,凡是金銀先由帳房先生驗成色,然後由夥計送入帳房。房門側方有一間雅室,一個身材比黑鐵塔不相上下的兇猛大漢,和幾名大個在雅室中休息,有事只稍大叫一聲,大漢們便可搶出堵住帳房門,任何想衝入帳房內牽羊的好漢,通過這一關太難太難,何況帳房門又沉又厚,裡面的人閉上門,大鐵椎也無法攻破。
文昌是個有心人,進店時早將帳房的光景看清,預定由他守門,讓黑鐵塔入房取金銀,目下多了一個賣唱老柴,兩個人守門萬元一失。
酒足菜飽,但信號尚沒傳到,他倆仍賴着不走。
突地,一陣刺耳的絃聲從前廳傳到,是時候了。
文昌緩緩站起,掛上大氅,向外面的店夥計叫:“夥計,結帳。”
“公子爺,共銀二十一兩。”夥計搶入欠身笑答。
文昌將五兩銀子遞過,道:“領路,到帳房。”
夥計不住笑不住道謝,將小費納上懷中,躬着身子在前領路,一頓酒菜白銀二十一兩,加上小費,足夠五日之家半年糧,太白樓的東主比強盜還兇。
帳房在前廳,這裡沒設座,座在照壁之後,所以可算是會客的大廳,右面有走廊,是到二樓的走道。廳中寬闊,酒客出入如梭,從大門向外瞧,兩側廣場停滿了車馬。
店夥領客人剛走出大廳,大門已進來兩名錦衣中年人,濃眉大眼,肩闊腰圓。在大漢之後,一羣店夥正躬身接入一羣豪客,爲首那個人年約半百,臉圓圓,白白胖胖,五綹長鬚,笑容滿臉,穿一身名貴的韶皮,頭戴逍遙巾,高低靴,手中顛弄着一串珊瑚珠。
他身後,是兩個長象兇惡的中年大漢。一個大眼大咀大鼻,滿臉黃色短鬚,腰帶上插了一把黃光閃閃的外門兵刃虎爪,長約二尺二寸又粗又重,爪頭鋒利。另一個凹目綠豆眼,尖嘴縮腮,瘦長個,勾鼻簿脣滿臉陰厲之氣。腰帶上掛着一把刀身狹長的單刀。只稍一看他們的長象,便知是瘋虎和胡狼來到了。
三人的後面,跟着四名豪奴,大搖大擺進入廳門。
“東主爺萬安。”店夥計們齊聲躬身叫。
東主爺是杜元仲,不住含笑擺手,一面向帳房走,一面道:“你們辛苦,不必因我而耽誤生意。”
帳房先生和夥計,全在櫃口恭迎。帳房門邊小雅室中,高大的飛熊宋永和也出室相候。
賣唱老柴也夾着琵琶,從照壁的另一面轉出。
“是你!好呀!可找到你這該死的傢伙了。”是兩名錦衣大漢怒叫聲。
所有的人全站住了,杜東主還沒進入櫃檯門,站在矮門口扭頭轉身向外瞧。
黑鐵塔面色一沉,叉腰迎上道:“找到了又怎樣?你他媽的又想捱打不成?”
文昌一楞,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右面的錦衣大漢正傳撲上,人影疾閃,瘋虎和胡狼突然截出,擋在中間道:“各位,有過節請到外面去。”
“讓開。”錦衣大漢怒叫。
“尊駕好大的口氣,尊姓大名?”瘋虎大聲叫。
“在下少林俗家門人。二祖庵法宏大師座下……”
“老兄,不必指出師門嚇人,”胡狼急急插口。
“你閣下聽了,這傢伙叫做黑鐵塔範如海,曾經大鬧咱們的二祖庵,好不容易……”
“貴派的事,敝店不想過問,到外面去,請啦!”
黑鐵塔抓住機會,立即發難,一聲巨吼,突然衝出。
胡狼沒料到黑鐵塔竟敢不聽話突然動手,百忙中伸手急擋,大喊道:“小輩……
恩……”
砰!一聲暴響,黑鐵塔出其不意一拳橫飛,擊中胡狼的左胸,將他打得飛闖八尺外,沉重的打擊讓他站立不牢,跌出丈外,直滑抵壁根方行止住。
“好呀!動手!”文昌叫,衝向櫃檯門的杜東主。
裡面的飛熊手急腳快,飛躍而起,凌空下撲叫:“小子找死!”
文昌早有準備,一聲長笑,右閃,左掌如刀來一記“吳剛伐桂”,砍向飛熊的左腰,僅客爲主主乘對方行將落地的瞬間搶先出手。
飛熊果然了得,沒落地身形便已扭轉,竟不管砍到肋下的巨掌,雙手齊張猛撲而下,十指如勾,被抓着可能要肉爛骨折。
文昌就要誘他扭身反擊,招變“童子拜佛”雙手上崩,崩開了對方的雙手。“撲撲”兩聲沉響,雙掌劈在飛熊的鎖骨處,飛熊人在上方,雙手無法扣住後脖子,所以改扣爲劈,下手沉重。
飛熊身形一震,腳落實地,文昌的腿到了,捷比電光石火,沒有飛熊還擊的機會。
“撲撲”兩聲暴響蝴蝶雙飛雙腿連環踢,一中小腹,一中下陰,飛熊雖有鐵布衫神奇氣功護身,並沒外傷。但沉重無比的打擊力道他無法反震,整個沉重的身軀被踢得疾退丈外,“轟轟”兩聲大震,闖倒了壁根下兩座太師椅和一座茶几,聲勢驚人。
杜東主大驚失色,火速扭頭奔向帳房門,房門半掩,裡面兩名店夥計正全力關門。
文昌來勢如電,一把抓住杖東主向門中奔去。
“哎唷……”杜東主狂叫,橫倒在門縫中,門將他夾住,進退不得。關門的店夥心膽懼寒,趕忙放手去扶東主。
“砰”一聲大震,文昌一腳將門踢開,手一擡,賣唱老柴乘亂鑽入,將店夥和杜東主推出門外,閉上門着手蒐集金銀。
太白樓大亂,狼奔豕突,驚惶的男女紛紛逃命,人聲鼎沸。
櫃檯外的激鬥正烈,兩名錦衣大漢和瘋虎展開狂攻。五六名大漢和四名豪奴,搶向櫃檯內的文昌。
文昌守在帳房門,不許他們進入。最先搶到的是兩名打手,地方窄小,一起上事實上不可能。兩人一個用“餓虎撲羊”向前撲,一個挫莽奔入,上風“莽牛人”,下用“摟腰抱腿”,急急槍奔下盤,聲勢洶洶。
文昌鐵拳乍出,“砰砰”兩聲暴響,擊中使“餓虎撲羊”大漢的門面,血水從口鼻噴出,人一聲不吭,被擊倒在地。接着緊進兩步,膝蓋猛擡,“撲”一聲給奔下盤大漢沉重一擊,不偏不斜正中下頜。大漢“恩”了一聲,擡頭挺胸向後倒翻,“八達達”兩人滾成一團,在地下掙扎。
快!真是快,這是近身相搏力與力的比賽,誰的力氣大拳頭硬誰便佔先,誰出手慢誰倒黴,文呂勢如怒獅,左一劈掌擊倒一名豪奴,右一拳又擊昏一名大漢,但聽碰打之聲如連珠暴響,搶入櫃內的十個人全部倒地,費時不過片刻。
第一個爬起的是胡狼,黑鐵塔那一拳份量不輕,打得他胸腫如炸,好半天才掙扎着爬起,綠眼中兇光暴射,拔出單刀咬牙切齒地急衝而上,向黑鐵塔的背影就是一刀,動兵刃了。
黑鐵塔正向瘋虎連攻三拳,也被兩個錦衣大漢擊中三拳兩拳,但他不在乎。“砰”一聲,最後一拳擊中瘋虎的右肋,瘋虎也一拳擊中在的左頰,兩人的身影一頓,正好給胡狼出刀的機會,文昌抓起櫃檯上的算盤,脫手便扔一面叫:“大哥,小心背後。”
“啪”一聲暴響,算盤擊中胡狼的右肩,“哎”一聲狂叫,單刀脫手,人向左急蕩,踉蹌轉了一圈,算盤粉碎,木珠算子散了一地。
黑鐵塔與瘋虎滾倒在地,手腳全用不上勁,黑鐵塔在上,架夾住瘋虎的臂腰,全力上扭,不許他拔腰帶上的虎爪,右手逐漸上挪,快接近瘋虎的左肩井穴了。
右面一名錦衣大漢看出便宜,衝上伏身一掌疾拍,擊向黑鐵塔的第十四節脊骨,如果擊實,萬一黑鐵塔因近撲地狠拼而未全力用混元氣功護穴,那脊骨左右的命門可就完了。
文昌扔出算盤,人已駕空翻越櫃檯,到了錦衣大漢的身後,腳踏實地。
對面另一錦衣大漢衝上叫:“二弟小心背……”
晚了,文昌哈哈一聲長笑,指手已點中二弟的背心穴。不輕不重,恰好讓二弟渾身發軟,接着雙手扣住二弟的背,喝聲“滾”二弟身不由己,在驚叫聲中被凌空拋出兩丈外的大門臺階上,撞倒了七八名驚慌失措的店夥和酒客,向臺階下急滾。
文昌出手如電,腳下也很快,一腳踩中瘋虎的左腳關節,左右拳齊飛,“平啪”兩聲,擊中另一中錦衣大漢的左頰和右肋,力道如山。
“啊……”錦衣大漢狂叫,仰面便倒。
瘋虎左右關節給踹得狂叫一聲,雙手力道減了五成。黑鐵塔抓住機會鬆手,坐起上身,鐵拳左右齊下,一連四拳,把瘋虎打得七葷八素。狂叫不已,血從口中向外冒。
飛熊已站起了搖搖頭似要搖掉腦中的昏眩,一聲怪叫,飛撲文昌的背影。
文昌突然轉身,左手反搭,右手扣住飛熊的右大腿,利用旋身的扭力和對方的衝力,將飛熊凌空抓起,全力便扔。
“撲吃”兩聲,飛熊一掌劈中文昌的左肩,左手也抓緊文昌的肩衣。可惜,他無法對付運元極氣功護身的文昌,他自己身不由己,被“砰”的一聲扔在櫃檯上,向前急滑。
黑鐵塔剛放了瘋虎站起,恰好看到身側櫃檯上滑倒的飛熊,飛熊剛撐起上身,滑勢仍未止住。
“哈哈!着!”黑鐵塔狂笑,一拳橫飛。
“砰”一聲暴響,擊中尚未清醒的飛熊下巴,飛熊“哎”了一聲,仰面再倒,滑勢更急,將櫃檯上的雜物擺設天秤文房四寶等物全部掃光。“希哩嘩啦”一團糟。
一名打手乘機欺近身,“撲撲”!就是兩劈掌,擊中黑鐵塔的頸根,力道倒也挺兇狠。
黑鐵塔僅聳聳肩,猛地轉身突然一腳踹出。
“啊……”打手狂叫,被端中左大腿根,人向前俯以手護腰。黑鐵塔一聲狂笑,一拳上勾,打手飛躍丈外,跌下地來,象條病狗般叫號。
被擊倒的錦衣大漢踉蹌站起,抹掉口鼻的血跡,氣喘吁吁地道:“少林廖氏雙雄,將和你們永不罷休。”
文昌擊倒兩名打手,扭頭笑道:“亡命客蔡文昌,隨時恭候廖大俠的大駕。”
廖大俠正想說話,卻被蔡文昌三字嚇了一大跳,一愣之下,沒料到黑鐵塔從斜刺裡衝到,一掌劈出並大笑道:“哈哈!飯桶,你骨頭生得賤哩!”
廖大俠搖搖晃晃,站立不牢,掌劈中他的頸根,嗯了一聲,翻看大白眼緩緩向地上躺。
黑鐵塔抓起一張太師椅,勢如瘋虎,指東打西,滾旋揮舞中,刀槍暴響,狂叫聲不絕於耳。
文昌一聲長嘯,扳到了沉重的大櫃檯,壓向想往帳房門搶的飛熊,人也跟着撲上。
飛熊自恃鐵布衫了得,平時極少帶兵刃,今天碰上對頭,他要搶入廂房取兵刃。櫃檯倒下,他在沉重的打擊下顯得有點神智不清,反應不很快,被闖得衝向牆壁,在暴響聲中,文昌繞過櫃檯到了他身後,一把扣住他的右肩扳正身形,右拳突出。
“撲!”下巴捱了一拳。“砰啪”二、三拳又到了。文昌的鐵拳如同狂風暴雨,向頭臉胸腹結結實實地下手,一面叫,“鐵布衫了得,我不信傷不了你,看你捱得起多少拳。”
拳聲如連珠花炮爆炸,飛熊貼在牆上左搖右擺,一雙手左揮右舞,但阻不住文昌疾似電閃的鐵拳,被打得暈頭轉向,沒有回手反擊的機會。
打到二十餘拳,飛熊已渾身發軟,快無法運氣了,氣息逐漸沉弱,文昌心中暗驚,每一拳重約數百斤,這傢伙竟能捱得起,口鼻五官竟末出現血跡,鐵布衫奇學果然不凡,連制穴也無能爲力,穴道全封死了。當然啦!彼此並非生死對頭,不能動手毀飛熊雙眼,也不宜搶劫時殺人,他拔出幻電小劍,點在飛熊胸口叫:“乖乖代我貼牆站好,不然你非死不可。”
劍頭毫不容情地入肉三分,血終於出現了。鐵布衫氣功禁不起神劍的刺入。飛熊心膽俱裂,果然不敢動彈,靠在牆上喘氣,恨恨地道:“你好,咱們將有結算的那天。”
“我亡命客蔡文昌等着你。”
“你……”飛熊心驚膽跳地問。
“我亡命客蔡文昌,可聽清了?”
黑鐵塔追逐店夥,打到廳門口,突見門外蹄聲如雷,無數騎士飛身下馬,拔刀劍向上搶。
街心蹄聲如狂風驟雨,有人大吼:“下馬!箭手列陣。”是官兵趕到了。
黑鐵塔丟掉太師椅,火速閉上三道沉重的木門,上了閂,大叫道:“大批官兵到了,殺官兵如同造反,咱們快走。”
老柴早已將金銀收拾好,就是他心懷叵測,坐山觀虎鬥,用耳貼在門縫中傾聽外面的動靜,這時知道不能再等,拉開賬房門將兩個大包分拋給文昌和黑鐵塔,竄出櫃外叫:“扯乎!上高枝。”是叫他們走,由後樓脫身。
包裹沉重,全是金銀,怎得不重?三個人各背一個大包裹,奔向右側至二樓的廊道。
文昌收了幻電劍,向飛熊笑道:“太白樓油水多多,太爺下次再來,領情了謝謝。”
聲落,一腿疾飛,將飛熊踢倒,撒腿便跑。等飛熊爬起追趕時,文昌已上了二樓梯口,向下叫:“老兄。窮寇莫追,追來時你會倒黴,鐵布衫擋不住太爺的神劍。免送,後會有期。”
梯口人太多,酒客和無數酒姬驚惶失措擠在一起,想下樓逃命卻又不敢,看三人衝上,細叫聲大起。
柴峰在前開路,琵琶一拔,走不快的人紛紛驚倒,如波開浪裂,他大吼:“讓路!找死的可以上。”
沒有人敢上,三人如一陣狂風颳入樓中,跳窗由屋頂走了。樓上大亂,破門衝入的官兵不敢發箭,等他們追到窗口,繁星滿天,屋頂上鬼影俱無。
蔡文昌搶劫太白樓的消息,爲長安城再次帶來了一次大風暴,官兵大索府城,鬧了個烏煙瘴氣,如此一來,絕大多數人猜想大盜蔡文昌仍在城中潛伏,可能會到太白樓動手做案。
府城近郊的大戶豪門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西北鏢局走了運,鏢師們皆被請去護院,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武館小教師爺,也被人爭相禮聘,無形中刺激了人心,少年子弟習武之風大盛。
赫然震怒的秦王府和布政使衙門,派人逐戶搜索大盜蔡文昌。豈知蔡文昌三人三騎晝伏夜行悄然兼程東下,在府文書未送到之前,從容到了陝豫交界處第一座雄關潼關附近。
三人中,文昌是已有案的要犯,搶劫吸血鬼的案子未了,緝拿的賞格比白煞柯和,玉面虎顏如玉兩人要低,他兩人是白銀千兩,文昌則僅有五百兩,告示被風吹雨打變了樣,但他仍不願公然露臉,所以要走夜路。
到了潼關之後,爲了要引起江湖中人的注意,他必須露面了,預定露面之處便是潼關。
他總算在闖蕩江湖中獲得了不少經驗,也學會了逢人只講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竅門,除了黑鐵塔。他不敢將自己的事向柴峰透露任何口風,雖則柴峰曾一再有意或無意提起,他卻守口如瓶機智瞞得緊緊地。他就講自已是江湖亡命,要旅遊天下用雙手創基業而已。
爲了出潼關,他們在華州閒留了一天,由柴峰出面找到當地的江湖朋友,用二十兩黃金弄來了三張出關至洛陽探親的路引。
潼關,緊扼三秦門戶,是自古以來的兵家要地,比畫谷關險要得多,揹負秦嶺,面臨黃河,確是一夫當關萬夫莫入的好所在。城北面有風凌渡,是通往山西的官波,所以這裡是三省的交通中樞,商旅往來不絕。
這座關在軍政府來講,屬於河南都司,後來直隸中軍都督府,原先是守衛千戶所,後來升爲衛,每一個衛所有五千六百名官兵,下轄五個千戶所。洪武七年建千戶所,九年建衛,短短兩年中,增了四倍官兵,可見大明皇朝十分重視這座關。至於潼關縣,是日後清朝的事,從前一度叫做潼津縣,唐朝以後不再稱縣,一直劃在軍政的體制下治理。這裡,衛所的指揮大人是方面大員,也是行政長官,不但總理屯田、驗軍、營操、巡捕、備禁、出哨、入衛、戍守、軍器等等雜物,也負責治理在附近生息聚居的百姓,掌有生殺大權,弄得不好便以軍法處理,任何人在這裡生事,必將灰頭土面,性命難保。
但這座關管不着江湖亡命徒。潼關以南的叢山峻嶺中,亡命之徒自會翻山越嶺抄秘道東至崤山,西向華北逃避盤查,不過辛苦兩條腿而已。如果害怕山中的猛獸傷人,也可以聚集八九個人帶刀劍結伴而行。
文昌不走山區,堂而皇之過關。這裡距西安府城有三百多裡,官差必須三天方可趕到,他們卻在兩夜中到達,第三天破曉時分,便走上至西關門的大道。
遠遠地便看到了高聳在水中的一座小山頭,兩丈多高的巨磚城牆依山勢而築,雉堞如林。西關門高入雲表,共有兩座雄偉四層大樓,右面的樓是城門樓,左面的是敵樓,中間有兩處烽火臺。
城樓人影稀疏,城牆上有四匹健馬奔馳。馬上騎士穿着鴛鴦戰襖,一望便知是守城的官兵。
官道穿越山坡的麥田而過,三人的前後都有商旅往來,騾馬馱着貨物,從容不迫地趕路。
春寒未消,本來用不着穿得太多,但爲了掩人耳目,他們都穿了皮襖,外罩披風,渾身上下衣着鮮明,十分神氣,馬鞍後面帶了馬包,馬包內卷着大批金葉子。他們在華洲已有準備,將笨重的白銀全換了金葉,銀換金,減了三倍重量,每人的馬包中,約有黃金四百多兩左右,論數目可有三十斤重量,但金子壓在一點上,馬便不甚負重。他們又不能用皮裹,怕官兵檢查起疑。
潼關的關城外,是唯一不許建築房屋的關城,所以老遠地便看到了關城牆,顯得特別觸目。
關門兩側,是兩座小型護城碉,八名官兵在檢查行旅的路引,不時覈對貨物的數目是否與路引相符,倒還挺捷,極少留難。城門兩側是公示牌,左面是進出關隘的十禁條款,右面貼了不少告示,有些畫有圖形,有些沒畫,都是奉令緝拿的要犯。城門上方刻有兩個大字:
潼關。
緝拿文昌和顏如玉,柯和的告示,貼在最後面,被風吹雨打,已經模糊不清了。
近了,文昌第一眼便看到緝拿他歸案的告示,滿意地點頭一笑,掀起披風帽的絆耳,輕搖馬鞭,首先馳到城門檢查站,一躍下馬,牽着坐騎大搖大擺往前走,向兩名佩刀迎上的官兵微笑道:“將爺辛苦了,勞駕查驗路引。”他在懷中掏出路引遞過。
他人生得英俊,笑起來和藹可親,兩名官兵首先對他印象極好,一名接過路引,一人去摸他的馬包。
“貴姓?”官兵對着路引,一面按程序往下問。
“小姓文,小名伯溫。”文伯溫,說快些便成問白問。
“足下由何處來,往何處去?”
“由華州來,到洛陽探親。將爺的口音是河南人。洛陽龍門文府將爺可知道?那是洛陽第四大家族。將爺如果公事到洛陽,請到舍下一遊龍門名勝,小可定掃徑相迎,一盡東道主之誼。”他在胡扯,龍門根本沒有文姓大家族,明知衛所軍是世襲的官兵,根本沒有機會離開駐地到洛陽公幹。
那位將爺本來想向告示上瞧,被文昌一陣笑迷迷地一陣胡扯,不再看也不再問,將路引進過笑道:“呵呵!小兄弟,你的盛情心領了,祝你一路平安。”
潼關街道寬闊,商業區不大,到處可以看兵車和軍馬,這是一座清一色的軍人城,穿上軍衣是官兵,脫下軍服便是百姓。
三人各走各路,裝成陌生人,到了東門,這次是柴峰領先出城,文昌斷後。
西門官道上,西安府遞送海捕公文的官差,騎着東泉的驛馬,飛騎趕向城門。
但文昌已經在東門交出路引,正和守門的官兵瞎扯。
“姓甚名誰?”將爺在問。
“問白問。將爺,你可認識字?”文昌問。
“瞎講,小傢伙,不認識字怎能查路條?廢話!你到哪去?”將爺打官腔了。
“將爺,我猜對了吧?路條上明明寫得一清一楚,你卻要問,當然是不認識字啦?是麼?嘻嘻!”
“不許笑!”
“是。將爺。”
“將爺,且聽我背誦路引上的字。問白問河南洛陽人氏,現年十九歲,面方圓……”
“滾你的!”將爺笑罵,看了文昌那搖頭擺腦背書的象,不由笑了,將路條遞過,又加了幾句:“瞎鬧!不知天高地厚,到底是個離不開孃的娃。”。
文昌路條上寫明探親,所以將爺講他是孩子。文昌將路條塞入懷中,迷着眼笑道:“將爺,你不對對公告上的要犯圖形?”他指着緝他的告示,還不想走。
將爺哈哈大笑,講道:“娃,你如果也配做要犯,哈哈!天下豈不成了要犯的天下?”
“哦!將爺,你要後悔。”他上了馬。
“後悔2?什麼?
“我就是要犯。”
“滾你的!
“你再看看,我象不象江洋大盜蔡文昌?
將爺一楞,扭頭向模糊的圖形看去。
蹄聲急響,文昌已策馬奔出三丈,扭頭大笑道:“將爺,我講你將後悔你不相信,哈哈哈!我就是江洋大盜蔡文昌,再見了。
將爺還未看清圖形,西門城樓上響起了關閉城門的鑼聲。他終於看清了,大叫道:
“快,那小子是大盜蔡文昌,快追。”
等官兵驅馬出城追趕,三匹馬已經十里外了。蔡文昌東下洛陽的消息傳到西安府,長安城的大戶喘過一口大氣,用不着提心吊膽爲他們的金銀擔心了。
官道通過函谷關,直抵陝州,方離開黃河東行。離開潼關,他們快馬加鞭,沿途桃林如海,但花期已過,無閒再留戀沿途風色,飛騎東下。
第三天午間,他們進入澠池縣界,這一帶是山區,官道在叢山中婉蜒東下,行人絡繹於途。
馬匹緩緩前行,並車慢馳,文昌在右,扭頭向走在中間的黑鐵塔問:“大哥,這一帶你熟悉?”
“兄弟,閉着眼我可以告訴你到了什麼地方了。”
“前面是什麼地方?”
“是距澠池二十里的禹王溝,但禹王廟已在二十年前讓大火燒燬。眼下那裡是一座歇腳的小集,有三五家小酒棚。”
“該進午餐了,走啊!”
柴峰突然扭頭道:“禹王溝轂河的對岸,有一座小寨,範兄可知來歷?”
“哈哈!那是黑道之雄黑殭屍南宮良的秘窟,種了百頃山田,對外是殷實的土財主南宮秀雄。”
“高明,高明,黑殭屍的底,範兄可曾摸索?”
“這人不受黑旗令主的驅策,但卻是伴牛山斷腸崖九宮堡的常客。論藝業,不借,我黑鐵塔接得下他的枯骨杖三招,四招卻難接下,但請放心,這傢伙孤闢古怪,人不惹他,他不會惹人,尤其是不會在家門口亂來。
“咱們最好登門拜訪,日後也有個照應。”柴峰講。柴峰講要去拜訪黑殭屍南宮自有他的打算。這些天來,三人半步不離,他無法去將信息傳出,也沒有令主的爪牙找他,他心中甚爲着急,必須找機會將文昌的行動傳出才行,所以要去拜訪黑殭屍。黑殭屍雖不受黑旗令主的驅策,但與令主卻有交情,彼此近鄰,互通聲氣,要求黑殭屍傳信,太理想了。
文呂卻冷然搖頭,反對道:“不!咱們是三不管的自由亡命之徒,憑自己的身手打天下,用不着招惹那些成名人物。”
黑鐵塔翻着大牛眼,歪歪咀道:“要我黑鐵塔向那些賊前輩套交情,我寧可向烏龜王八磕頭請教。哼!那傢伙不但心狠手辣,而且人性已滅,做案從不留活口,咱們怎能向這樣可惡的東西打交道?”
柴峰知道不可勉強,如果稍一大意引起文昌的疑心,將會全功盡棄。這幾天相處,他發現黑鐵塔比文昌更可怕,外表裝得直呆憨,其實精明老練,在兇猛而坦率的外貌所掩飾下,心中的鬼玩意卻難以預測。他絕不能大意,這次引羊入虎口的工作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他在打主意如何傳出信息,文昌已向他微笑道“柴哥,兄弟不想耽誤你的大計,任何時候,你都可自行其事,不必顧忌我兄弟的舉動,人各有志,各有各的路,勉強不得。”
“呵呵!老柴的大計,咱們怎能知悉?哈哈!咱們的事,相信老柴也不想左右,可是?”黑鐵塔大笑接口,一雙牛眼死盯住柴峰。
“兄弟有此同感,但不知兩位到洛陽之後……”
“下鄭州,也許到南京走走。”文昌搶着答,接着哈哈一笑,意氣飛揚地道:“柴哥,勞駕,彈一曲江城子。兄弟班門弄斧獻醜。”
他面色又變,顯得有點蒼茫,自由亡命之徒六個字,似乎引起了他的感觸。離開故鄉蔡家莊四年了,這四年的變化可大了!他自十五歲的少年,長成飽歷風險的青年人。這一年來生死憂患將他磨練成人,有歡樂,有哀傷,有曇花一現的愛情,有難以言傳的寂寞,也不知道這把骨頭將要埋填在哪一條溝渠,哪一把刀劍將會戳入他的心坎?他能有好的歸宿嗎?誰會是他的未來伴侶?亡命的生活究竟不是結局,但天下茫茫,何處可讓他這個厭倦了人生的亡命客?家已無可留知,魂歸何處,遍地荊棘,仇蹤遍佈。難找到安身之地,茫茫天下何處是歸程,他心中慘然,第一次軟弱了。
一陣珠走玉盤的絃聲突起,如同天籟降臨。引曲將過,他精神一振,拔出幻電劍扣指輕彈,鏗鏘的龍吟聲應手而飛。劍雖小但聲音清越無比。天宇中,他的歌聲直衝雲霄,在豪放悲壯之中,摻了些蒼涼飄逸的情緒,“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思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歌聲稍頓,絃聲正奏間引,黑鐵塔一支大手伸將過來,感情地按住他的右肩。
“兄弟……”黑鐵塔的聲音也有點變了。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相顧無話,帷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歌聲嫋嫋而落,最後一聲劍鳴伴着絃聲,逐漸逝去,嫋嫋的餘音似乎仍充滿在天宇中。
三匹馬已進入集中,他們幾乎不知道。
集中左右共有六間小酒肆,歇腳的車馬甚多,所有的人,全轉頭注視着這三個衣着華麗的馬上瘋子。
馬停了步,停在一間小酒肆前。酒肆前搭了一座涼棚,八張木桌上七張已坐有客人。靠右首一張食桌上,是一男兩女,男的年約四十上下,國字臉,三綹長鬚,女的是十五六歲的美女,眉目入畫,粉面桃腮,一梳三丫髻,一梳高頂髻,一看便知是主奴二人,穿的藏青夾勁裝,佩着長劍,一般美麗,一般俏巧,上裝將渾身曲線襯的凸凹玲瓏,十分惹人注目。三個人全往外瞧,面上泛起一絲吃驚和喜悅。梳三丫髻少女的劍外有錦囊,可能不簡單。
對面一張桌上,是四個面容精幹的中年大漢,黑羊皮帽,黑羊皮外襖,腰上繫有傢伙。
四個人也將原看着兩個少女的目光,拉向店外的三個不速之客。
三人並未下馬,可能不知這是集鎮中,文昌收了幻電劍,面上泛出一絲苦笑。
柴峰茫然地將琵琶鬆了弦,放入囊中,眼角出現了淚珠,用似乎來自天外的聲音低聲道:“我不知何日方可還鄉,昨夜夢魂中,我確已回過家鄉,我的小妾帶着我的孩子站在妝臺旁向我無語凝望……矣!三年生死兩茫茫。”他突然以手掩面,好半天仍未擡頭。
黑鐵塔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幽幽地道,“柴哥,回家吧,妻子靠門而望,你怎能忍心在江湖流浪?有了妻子,這是你的責任,任何理由皆不足信。你必須以慰妻於方能心安。”
文昌搖頭苦笑道:“柴哥,原諒我,我是無意的,咱們交淺言深,恕我直言,你必須聽範大哥的話,不然你將對不起尊夫人,也對不起你自己。”
“下馬,在這裡打尖。”黑鐵塔叫。
柴峰嚥下一口口水,似乎十分吃力,放開手用袖衣擦掉淚珠,默默躍下馬背牽着坐騎走向捆馬樁。
黑鐵塔掛上鞭,拉大喉嚨叫:“夥計,給咱們的馬匹上草料,不必卸馬包,鬆鬆肚帶就成。”
就有一張空泉,三人旁若無人地穿過人叢往裡走。感情衝動期一過,他們又恢復了江湖豪客的風標。
落座畢,黑鐵塔向店夥叫:“十斤高梁燒,大盆肉脯,馬騾肉更妙,雞也成,切大塊些,然後準備泡漠,要濃湯。”
“我的天!這幾個傢伙要將店裝進肚去哩?”有人低叫。
黑鐵塔牛眼一翻,扭頭將一根大指頭伸出,幾乎點上鄰桌發話人的鼻上怪叫道:“你小子吃東西象個貓,一杯一碟鹹菜便塞滿了你的瘦肚,大驚小怪,閉上你他媽的臭嘴。”
那傢伙嚇得打哆嗦,閃開指頭叫,“好!你行,你行。”
“不行又怎樣?你他媽的找捱罵,狗咬耗子多管閒事。”
兩少女對桌上的四個中年大漢,似乎要在少女之前露兩手稱英雄,四人相對地會意一笑,一個長有一對招風耳的中年大漢站起了,挪了挪風帽,雙手叉腰,一步一沉地走向文昌三人的食桌,在桌旁一站,面色詭笑,不言不語。
文昌瞅了黑鐵塔一眼,根本不將大漢放在眼裡。酒菜上來了,三人似乎先定有默契,倒上酒先幹上一大碗,然後大口肉往口裡裝,對站在桌旁的大漢似若未見。
店中的氣氛開始緊張,有兩桌酒客急急算帳走了。
店夥計他看出危機,趕忙派一個人趕入村中,村後有一條小河,就是轂河,設有一條小船擺渡,河對岸南宮寨背水面河,就在河邊不遠。
大漢站了半刻,看沒人理他,臉沒處放,愈來愈難看。
文昌高舉酒碗,向柴峰照了照,笑道:“兄弟過些天,自己也編些小曲溜溜口,這些天來,多承柴哥指點,多謝,敬你一碗。”
“哪裡哪裡,老弟天才橫溢,不是哥們指點有功。老弟如果編新曲,哥們卻希望先聽聽爲樂。也許會爲哥們的賣唱之流帶來新曲,生色不少,幹!”
大漢沒有人理他,面上無光,兇睛一翻,突然一腳踩上文昌身傍的另一條木凳,大手突伸,抓住了文昌握碗的手,不讓文昌舉碗就脣。
文昌的手停住了,懶得向大漢瞧,冷冷地問:“託碗的朋友,有何見教?”
大漢不敢找黑鐵塔,黑鐵塔個長象怕人,他找上了文質彬彬的文昌,找錯人了。他呵呵怪笑,問:“你是賣唱的?”
“與你老哥有關?”文邑仍冷冷地問。
“在江湖混的人,似乎不如此兇惡,尊駕的同伴氣焰迫人,似非生財之道。呵呵,太爺想要閣下唱兩支小曲解悶,你唱得不壞。”
“你的意思是心懷不平?”
“可以這般說。”
“朋友高名上姓?”
“唐河武館康家四英。我,老二康英傑。”
“哦!薦駕可認識唐河逸客……”
“哼!那老匹夫失了蹤,他的孩子整天纏着爺們打聽他的消息……”
“姓康的,你找對人了。挪開你的狗腿,放開你的狗爪子……”聲落,手腕一振,整碗酒潑在康二爺的面上突然站起,鐵拳快於閃電。
“砰!砰砰!砰!”一連四拳,拳拳着肉,打得康二爺跳出兩丈外,從中間走道滑回他的桌旁。哼哼哈哈掙扎難起,口鼻出血天昏地黑。
文昌快攻得手,坐下倒上酒道:“這些教師爺象是豆腐做的,真要命,誤人子弟,罪過!”
黑鐵塔哈哈狂笑,接口道:“除了能教出一些三腳貓在家鄉爭強鬥狠嚇唬鄉愚之外,他們能做什麼?哈哈哈哈!打得痛快,這四拳乾脆利落,讓那小子躺上十天半月的。”
其他三人吃了一驚,這種毫無還手餘地的交手大概他們是第一次見識,一聲怒吼,分出一人扶老二,兩人狂野地,急衝而上。
奔向文昌的是康老大,左掌右拳立即進擊發手甚是兇猛,掌風虎虎,一掌斜削,右拳急攻脅腹。
文昌出招,“分花扶柳”,輕而易學地架開一拳一掌,乘勢搶入,“頂心肘”突發“撲”一聲擊中老大的左胸。反再進擊,“叭”一聲拍中老大的面部,乘勢變爪一抄,扣住了老大的左肩頓向後帶,左手扣住對方的咽喉。冷笑道,“你想死?在泰山頭上動土,你也未免太狂了些。”
老大面色死灰,竭力大叫。
“放手……放手!在下……道歉。”
文昌將老大順手一推,老大摔了個手腳朝天。冷笑道:“是你們闖的亂子,怪我不得,站起來。”
撲向黑鐵塔的康老三的相距還有八尺,黑鐵塔突然站起雙手叉腰走進,怪叫道:“什麼?你他媽的想動手撒野?好小子,你不想吃飯家伙了,我爲你小子擰掉!”
老三比黑鐵塔短一個頭,讓黑鐵塔金剛壓小鬼似的迫來,心上早虛,不進反退,伸手拔腰上單刀。
“你小子敢動傢伙,黑爺爺要折了你的狗爪喂狗。”黑鐵塔的聲音象打雷,把老三拔刀拼命的念頭嚇飛到九霄雲外去了,怎敢拔刀?恐懼地往後退。
老大狼狽地爬起,向面色陰沉走近的文昌道:“在下學藝不精,日後了結,留下大名,唐河康家兄弟,必雪今日之恨。”
文昌冷哼一聲,道:“那日後的事,太爺等你就是。我亡命客蔡文昌,江洋大盜,做沒本錢買賣,康師傅把你們的錢囊交來,就給留會帳的錢,快!
“你……你……”老大如見鬼魅地往後退。
“我亡命客蔡文昌。快!大爺不耐煩等你羅嗦。”
柴峰哈哈一笑,大聲道:“這傢伙的骨頭生得賤,不打個半死不會給你拿來的。多說無益,廢了他們再爲他們搜個一於二淨。”
康老大受傷已是不輕,一記頂心窩已令他痛苦難當,知道逞強無益,抹掉口鼻血跡,解囊拋過道:“康某認栽誓報此仇。”
黑鐵塔將四人的錢囊摘下,文昌指着康老大的鼻子道:“老兄,你不想活可以來找我算帳。你聽清了,唐河逸客已死在長城南郊,你可以告訴他的後人。”
“是你殺的?”
“呸!太爺不殺不相干的人。目前蔡某……”他將那天的情景說了,最後道:“在下已爲他們收屍。至於是不是金奪銀刀所爲,誰也不敢料定,出於江湖道義,在下只將當時情形說來,不安加斷論。你們可以走了,這一輩子你將會因今日狂妄夢寐難忘,收斂些,也許日後有好處,後會有期。”
康家四英相攙相扶,狼狽地走了。不久之後,江湖上傳遞金奪銀刀慘殺唐河逸客的消息,證人是亡命客蔡文昌。
這一來,激怒了無盡谷谷秋,金奪銀刀大怒之下,傳出俠義柬,四出捉拿蔡文昌至無盡谷對證。黑白兩道全都追索甚急,文昌在江湖幾乎寸步難行。
文昌目送四人上馬向東走了,方大踏步回座,經過一男二女的桌旁,就聽梳三丫髻的少女用銀鈴也似的嗓音道:“爹,這就是大盜惡寇的做法麼,光天化日之下,大道鎮集之中,公然搶劫打人,未免太不象話了,目無王法,胡作非爲,當真是弱肉強食的世界麼?”
文昌站住了,中年人含笑搖頭道:“孩子,你用不着多管閒事,鬧將起來,得爲我們錢袋擔心了。”
文昌的氣還未全消,正持發作,妞兒的面剛好轉向他。首先,他看到一張秀麗無邪的面龐,其次,他看到那雙清徹如秋水明亮如星的大眼中,內函極深神秘如深潭的目光,突然變成不屑輕蔑的神色。
在他所接觸過的女人中,他從未看過這種輕視的眼神,對他來說,這是奇異的感覺,象有人在他頭上加了重重的一擊,給予他直抵內心的神奇震撼。
他並未仔細打量她,也沒有用男人的眼光去欣賞她的美。但他知道,她沒有施姑娘美,也沒有施姑娘溫柔。與白衣龍女相較,也沒有龍女俏巧,也缺乏白衣龍女的刁野,可是,有一種令他昏眩,令他傾倒的氣質,無形中深深打入他的內心深處。
就這麼平淡的一眼,他對自己說:“天呀!我找到了,這纔是最適合我的女人,一個令我動心的女人。”
他卻不知,這妞兒的一身風塵打扮,和與他相同的傲世氣質,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形象。
施姑娘象是偶臨塵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他不敢褻瀆,自卑的心理阻止了情苗的茁長。白衣龍女則是一付豪門世家嬌生慣性,只會任性驕橫的小姐,他不敢領教。
但這位姑娘不同,既不是仙女,也不是任性的豪門千金,她那江湖兒女的打扮,與傲世無懼的氣質,引起了他的共鳴,和來自內心的傾慕情素,令他一見鍾情,她的身影音將,深深地在他心坎中印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他看她頓首,道:“丫頭,你聽說過亡命客蔡文昌的事麼?”
姑娘歪歪嘴,毫不退縮地道:“在洛陽曾聽說過,但並不全信。”
“今天的事,比青天白日更明白,你還不借?”
姑娘點點頭,道:“看來,我只好信了。難道說,足下也要向姑娘搶劫?家父身上帶有白銀三十多兩,僅付路上食宿之需,你會失望。”
文昌欠身退走,微笑道:“盜亦有道,蔡某絕不劫家無多財的人。”
他扭頭便走,不知怎地,他竟提不起勇氣請教妞兒的姓名,一無所求便退回食桌。
店側兩顆槐樹下,不知何時來了三個黑禪人,隱身樹下向棚裡瞧,風揚起袍角,忽隱忽現。
洛陽方向蹄聲急驟,三匹狂奔而至,在拴馬樁前騎士便飛身下馬,信手將繮繩掛上,轉身向高棚走來。
同一時間,一個大和尚倒拖着撣杖,也走入食棚,大和尚也是從東方來的,與三位騎士同時進入食棚。
三騎士皆穿藍色勁裝,外披羔羊皮外襖,系劍掛囊,年約四十出頭,一個比一個雄偉。
爲首那人眉心長了一顆硃砂痔,左一人生有一隻鷹勾鼻,右一人右耳上部的頭皮,長了一個雞卵大肉瘤。三人的面貌和風度,都很不錯。
大和尚年約古稀,髮根已出現銀白,但紅光滿面,面團團象個彌勒佛,笑容滿面,高大肥胖,一團和氣,身穿青便袍,披粉紅袈裟,倒提禪杖,一手撫弄着胸前的念珠。唯一岔眼的是,他左耳後有一塊紫黑色胎記,寬約三寸直拖下頸後,上面長滿了金黃色的怪毛。
這塊胎記,武林朋友望之心驚,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這和尚是美女的剋星,佛門的敗類,極樂僧大方禪師,也就是玉面虎顏如玉的師父。
“咦!”走入食棚的三個中年人面露喜色地叫。
“嗨!”同時進入的極樂僧也眯着怪眼叫,喜上眉頭。
文昌不認識極樂僧,黑鐵塔卻面色一變。
柴峰面色大變,飛快地退下琵琶的錦囊。
“柴哥,怎麼了?”文昌知道不對勁,低聲急問。
“我的對頭來了。”柴峰沉聲答,語氣中有些恐懼。
另一桌上,小妞兒仍就用她父女方可聽到的聲音道:“爹,等到了,要不要先剪除羽翼呢?”
“不!我們必須從禿驢身上找到賊喇嘛的藏匿處所。賊喇嘛既在漢中府不見了,這傢伙定然是應邀前往會合的。”中年人若無其事地答。
“恐怕有麻煩。”
“不要緊,我們已經用了易容術。至少不會泄露本來面目。呵呵!儘可能忍耐,甚至可以示弱溜走,目前不易打草驚蛇。上次你露了劍,亮了名號,你彭、富兩位叔叔又怕你吃虧,也公然現身,以致錯過了機會,一事無成,還得要我親走一趟。再說,我還得試試你弟弟的朋友的心地。”
“爹,如果被爺爺知道你在這裡示怯,豈不大發雷窖?”
“哈哈!誰會知道你爹的真面目?爺爺又怎知道這裡的事?放心了!來了,這禿驢可惡!”
大和尚的目光,始終未離開過少女的身影,他那一聲怪叫,是衝少女而發的。這時正一步三搖,慢慢騰騰地定近,不住淫笑也不住念“我佛有靈。”
他到了兩女的鄰桌,這一桌有四名食客,看穿着,象是四個腳伕,正埋頭大嚼一盆原湯泡模。
“阿彌陀佛!施主們,讓老衲歇歇腳。”極樂僧叫。
四腳伕之一挪過一張木凳,道:“老師父請坐,請坐。”
極樂僧不笑了,怪眼一翻,冷電外射,吼道:“走開!這一桌佛爺要,搬到另一桌去。”吼聲中,禪杖往桌上一放,“砰”一聲暴響,結實的木桌搖搖欲倒。天!是合金打磨的重傢伙,看樣子不下百斤,他一支大手象是搬弄燈草般不當回事。
幸而四腳伕的海碗中湯水已所剩無幾,就濺了些許在桌面上,四腳伕吃了一驚,正想發作,看了合金禪杖,再一觸和尚利刃似的目光,嚇得打一冷戰,面色大變,慌忙捧了自己的食物,倉惶走到草棚外一株大樹下蹲下大嚼。
和尚坐下了,扭頭伸手一撈,搭住了鄰桌中年人的左肩,輕輕一板,大笑道:“施主好福氣,呵呵!阿彌陀佛。”
中年人面呈驚恐,無可奈何地道:“老師父有何所指?小可福氣從何而來?”
“哈哈!老衲看施主有兩個美如天仙的千金。施主貴姓?”和尚的笑委實令人嘔心,扯上正題了。
“小姓董……”
“哦!原來是董施主,幸會幸會。店家,快拿酒菜來,佛爺戒心不成口,好酒好肉儘管上。”
另一方面,也劍拔弩張,黑鐵塔向蔡文昌低聲道:“兄弟,極樂僧來了,那兩個妞兒完了。”
“我要管閒事,也許他會找咱們哩!如果我所料不差,玉面虎那狗東西定然已將在長安丟人現眼的事告訴這位惡僧了。大哥先別動,等柴哥先應付。”
原來三個中年人已經走近,柴峰也站起來了,黑鐵塔剛想站起來,卻被文昌低聲止住了。
眉心長了硃砂痣的人在柴峰身前八尺止步,含笑拱手道:“別緊張,姓柴的,久違了,一向可好?”
柴峰的琵琶底部指向對方,沉着面道:“柴某活得好好地,無病無痛。”
“唉!晃眼便是四個年頭,真是歲月催人老。柴兄,想不到哪!四年前京師一別,我三眼華光霍景賢走遍了北疆,在人海中追尋,怎想到足下會跑到中原來納福?皇天不負苦心人,咱們終於在這裡碰頭了。”
鷹勾鼻大漢的掌心,輕晃着三株五虎斷魂釘,冷冷地向柴峰掃了一眼,站在左方若無其事地道:“咱們雖沒練兵刃不傷的神奇氣功,但已借了錦衣衛的三副金絲軟甲穿在身上。柴兄,琵琶裡的蜂尾毒針和喪門釘,最好不要獻醜,我孤山一鶴藍鬆的五虎斷魂釘算不了什麼,但對付一流高手還能派些小用場。
文昌放下酒碗,俊面通紅,已有了七分酒意,緩緩站起,打了兩個酒噎,眯着醉眼向三眼華光笑道:“哦!三眼華光,這外號怎麼沒聽說過?”
三眼華光瞅了他一眼,道:“尊駕中原口音濃重,年歲也輕,大概還無有到過京師,可能不知霍某的名號,你無聽說過的人多着哩!足下貴姓大名?不會與早年的京師大盜,鬼子琵琶柴峰是朋友吧?”
“呵呵!霍大俠,你猜錯了……”
“了”字出口足動手動,桌面飛起,連杯盤全部飛砸孤山一鶴。同一瞬間,鐵拳疾飛,“黑虎偷心”兇猛地攻向三眼華光。雙方相距不足三尺,出手便成了貼身相搏。
同一瞬間,黑鐵塔一聲大吼,“砰砰砰”之拳中的,將最後那耳上長了肉瘤的大漢打得飛跌兩丈外,摔出了食棚。
柴峰貼地急搶,從杯盤紛飛,木桌被孤山一鶴踢開的空隙中搶入,崩簧暴響,琵琶裡的蜂尾針從底部飛出,三道淡淡黑影一閃即逝。
“哎……”孤山一鶴驚叫,他末料到柴峰會突然乘機進襲,不打他的腦袋,卻攻向他的下盤,小腿挨針,站立不牢向後倒。他也了得,手中的五枚斷魂釘也不失時機出手了。
柴峰沒料到對方不用手擋文昌踢出的高桌卻用腳踢開,百忙中依然可將暗器回敬,雙方相距太近,想躲已是力不從心。“哎”一聲驚叫,右肩如被火烙,釘續向內鑽,深抵肩後琵琶骨,也倒了。
兩人暗器都會有劇毒,同在地下翻了兩翻,力道全失,手鬆足軟的在地下呻吟等死。
三眼華光反應奇快,手腳更快,文昌的“黑虎偷心”來勢如電,但他仍能用右手格開,左手急伸,指點向文昌的鳩尾大穴。
文昌的身形斜扭,讓對方的指頭落空在胸前擦過,左手從下抄出,一把扣住三眼華光橫在胸前的右手曲池穴。“砰”一聲暴響,右膝擊中三眼華光的肚腹,三眼華光雖有金絲軟甲護身,仍難抗拒沉重的打擊,下身急劇向後蕩,左手猛揮,格開攻向頭面的大拳頭。
但右手已被制住,文昌全力一扣,向後急退,雙方便拉開五尺,三眼華光上身被拉動,站立不牢,完全落入文昌掌握。
“砰砰!鼕鼕!”文昌右手因離開而不得自由,連攻四拳,兩中頭面兩中胸腹。
三眼華光胸腹不怕捱打,頭面可吃不消,口鼻出血,挨一拳叫一聲。論功力,雙方旗鼓相當,三眼華光吃虧在小看了文昌,被文昌先發制人控制了全局,先下手爲強,乃是至理名言,出奇不意的襲擊常可制住比自己強三兩分的高手,但如果相差太大,先動手反而可能倒黴。
打了四拳,幻電劍出鞘,抵住了三眼華光心口道:“老兄,你這點能耐,竟然想從京師打到咱們河南,豈不是欺人太甚麼?給我滾回京師,下次見面要你的命?”
“好!你打得好,咱們會有結算的一天,京師的白道朋友將會和閣下論長短。”
文昌收劍,摘下他的兵刃,放手道:“快走快走,下次再鬥口,你準贏。”
三眼華光一聲怒喊,便待衝上,不遠處極樂僧的怒喊聲,震耳欲聾:“你們這些小王八蛋,住手,在佛爺面前,你們竟敢目無長輩膽大妄爲?可惱。”
所有的人忽然鎮住,文昌卻掠到孤山一鶴身畔,蹲下抓過他的百寶囊,道:“解藥換解藥,說,在哪裡?你老兄當然不想埋屍禹王溝,是麼?”
孤山一鶴當然不想死,虛弱地叫:“……在貼有紅……紅色封……封條的瓷瓶……半敷半服。”
文昌火速取出兩顆丹丸,縱到柴峰身邊,用酒送下一顆敷在創口一顆給柴峰吞下,拔出五枚斷魂釘,再撕衣服包紮,一面道:“柴兄,給那傢伙一些解藥。”
“在百寶囊內層,是藥散。”柴峰低聲說,動彈不得。”
文昌爲孤山一鶴止了傷,蜂尾針針頭大,不用磁石也拔出,正在料理,極樂僧又在叫了,“都給佛爺爬過來,讓爺爲你們評評理。”
沒有人理他,“砰”一聲暴響,他一掌拍在桌上,大叫道:“怎麼,你們竟敢不從命?
我極樂僧難道收拾不了你們?”
食客紛紛丟下飯菜錢慢慢溜走,大和尚發威太可怕,再不走豈不太傻?兩個妞和中年人站起來,大和尚似乎背後長了眼,手一伸便按住中年人的肩頭,扭頭叫“走不得,你,和你的千金,乖乖地坐下,佛爺不叫你走,你決不可妄動。你帶了劍,就配割雞。我極樂僧大方撣師的名號,江湖中你該有過耳聞,佛爺擡舉你,請你坐下,等我發落那幾個不懂規矩不知死活的小輩,然後再談咱們的正經事。”
父女三人面色大變,渾身發抖,抽口冷氣頹然坐下,似乎已被極樂僧的名號嚇住。
文昌抱起柴峰,交到黑鐵塔手中低聲道:“準備奪坐騎,這賊和尚是字內十三高手之一,辣手得緊,我阻他一阻,咱們澠池再見。”
“不……”黑鐵塔斷然拒絕。”
“大哥,相信我,我和他遊鬥,用暗器掩注他,右面有轂河和山高林密,他無可奈何我,我心可平安脫身。快走!”文昌急急搶着接口,然後滿臉堆笑,向極樂僧走去。
他知道不是極樂僧對手,但已無可選擇,而且他心中傾慕的女孩子,眼看落入淫憎之手,你怎能不管?即使是火坑,他也有往下跳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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