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坐在涼榻上。
一片金黃之中，他身穿明黃龍袍，乾瘦的臉上毫無表情，就這樣面無表情的看着周兆煊。
周兆煊跪了下去，口稱：“微臣叩見皇上。”神情毫無變化，但其實心中還是很震撼的。
十幾年前，他在京城見過皇帝，因爲種種原因，周兆煊對皇帝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記得很清楚，皇帝的樣子。
那時候的皇帝，很肥碩，個子不矮，因此看起來非常的壯碩。
那時候太子還沒死，太子年紀比周兆煊大兩三歲，同樣也是肥肥胖胖的，很像皇上。
如今坐在上面的那個人，卻着實的叫周兆煊很意外。
皇上非常瘦，算起來年紀應該是四十歲上下，可是現在的皇上看起來都有五六十多歲了。主要就是太瘦了，瘦乾瘦乾的，以至於外表看着像是老了十幾歲。
背似乎也有點駝，以前那壯碩的形狀再也沒有了，如今就是個乾瘦駝背，看起來不那麼健康的一個老頭。這個老頭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外面罩着明黃的龍袍而已。
一雙眼睛陰鷙，鬱沉。
是算計的太多，殫心竭慮麼？
每天都在算計哪個臣子威信過高，哪個將軍對他的皇位形成了威脅？還是算計後宮哪個妃子生了野心，挑唆了哪個兒子謀算皇位？
對了，周兆煊想起來了，皇上到現在，只有一個皇子。巫蠱案死了太子和三皇子之後，皇上的兒子們就像是被詛咒了一樣，這十幾年已經是連死了三個皇子了，只留下一個六皇子，似乎還有些體弱多病。
涼薄的皇帝，這也算是一種報應吧。
涼榻上的皇帝，終於慢慢的出聲了：“起來吧。”
周兆煊站了起來。
皇帝陰沉的目光看着他，道：“兆煊啊，你姐姐的病情是不是已經好了？”
周兆煊躬身道：“是，已經全好了。”他馬上就道：“微臣承蒙皇上開恩進京看望姐姐，現在姐姐病情已好，請準皇上允許臣離開京城，回到漠北。”
皇帝陰鬱的眼睛閃了閃，盯着躬身低頭站在那裡的周兆煊半天，擡眼又看了看外面，然後又看周兆煊，半天才道：“朕這裡有件事。”
周兆煊靜靜等着。
皇帝又是停頓了半天才道：“軍情。”
周兆煊緩慢的擡起頭來，蹙眉道：“剛剛臣就在殿外候傳，看見太監遞進來八百里加急文書了……難道是漠北傳來的？”
他肯定是看見了，這不用裝。皇上試探他，他也不能裝，能想到的，就要馬上想到。
皇帝緩慢的點了一下頭，卻沒有說軍情的事情，反而問道：“你是什麼時候進京的？”
“去年九月來的。”周兆煊道。皇上懷疑自己的情緒倒是也不隱藏。不過確實不用隱藏，大家心裡都清楚。
皇帝這時候從榻上下來了，揹着手在腳踏上來回走了兩圈，沉吟着問道：“情況如何？”
周兆煊知道皇上問的是自己走的時候韃靼的情況。
“漠北的情況是這樣，只要到了冬天，邊界外面的那些部落，不管是韃靼還是彥妲等，全都往後撤，他們要儲備糧食，準備過冬。邊界外面的冬天是非常非常寒冷的，哈出來的氣都能凍成冰。所以每年九月他們就該後撤了。”
這些情況，皇上應該早就知道了，打了幾十年的仗了。問這個也許是試探，也許是猜忌，橫豎皇帝多疑，所以會問很多不找邊際的話，來揣測周兆煊。
皇帝便問道：“去年便應該有了今年的計劃，你們是準備如何應對的？總不會到了眼前纔想應對之策？”
這是開始找麻煩了。
不過周兆煊也早想到了，叫皇上覺着他們做得好做的對，鎮守邊關辛苦了，這是不可能的。替皇上抵擋住了還行，現在沒抵擋住出了事，皇帝心裡恐怕已經是暴怒不已。
只不過表面上看不出來而已。
更何況皇上這些年一門心思想要撤換了外祖父和舅舅們，但是始終沒找到合適的人，不想留的人卻又被迫只能留着，還要重用着，這麼多年，這位皇帝的心裡有多不痛快，想都想得到。
周兆煊道：“作戰計劃自然是每年都有，這些都是隨着情況的變化隨時變化。其他方面，我們對於韃靼部落的情報蒐集，他們內部的人事變化，任何變化我們都能很及時的掌握。”
皇帝一聽馬上擡眼盯着他，眼睛裡宛如帶着刀子，想把他的肉割下來一般：“既然如此的周密，爲什麼還會發生突然的情況？爲什麼現在有一隊騎兵已經衝破了邊界，進了我大周腹地？！”
說着重重的在桌上拍了一下！
周兆煊微微一愣。
騎兵進來的消息，照理應該是晚一兩天才來的，即便是八百里軍情，也說好了，一步一步來的。先是傳來漠北大兵壓境的消息，然後纔是騎兵長途奔襲京城的消息。
怎麼一下子就是騎兵衝破邊防進入大周腹地？
“皇上，剛剛的軍情文書是漠北的？臣看看行嗎？”他道。
皇上還有點沒想到他居然直接就要，頓了頓，但是這樣才正常，看恭親王的反應，似乎真的是沒想到。
皇上於是伸手將炕桌上放着的卷軸拿了，原本想擲到地上的，但是剛一揮手，一頓馬上抓住了，遞給了周兆煊。
周兆煊接了過去，打開了看。
“韃靼部騎兵約三千人，從衛莊突圍進入腹地，沿着吉嶽山路奔襲，在茶道方位失去了蹤跡。料想奔襲目標是京城。請皇上決斷。”
簡單的幾行字。
“三千人……”周兆煊蹙眉，這可不是說好的人數，說好的人數應該是一千人左右。因爲需要的只是騎兵精英。
難道是漠北那邊出現了什麼情況？應該不是真的韃靼騎兵闖進來，不然這也太巧了點。何況周兆煊知道，現在韃靼的情況，沒有能力派出騎兵奔襲京城。
除非是重大的變化出現了，但若是出現了重大的變化，自己不會不知道。
皇上便問道：“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