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三日後,便是江青菡的生辰。
先前每次生辰,在柳氏的請求下,江漢真都沒有大肆操辦,只在小院中簡單慶祝一番。但不知是不是先前江紅玉的舉止激怒了江漢真,他不顧柳氏的勸說,執意要在府中好好慶賀一番。
江青菡倒是沒有什麼異議。
一來,此前江紅玉與江雲濤公開侮辱她,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她的母親心善,前世的她也心善,但重來一世,她並不打算再忍。
二來,江家的危機順利解除,她自重生以來尚未放鬆過,藉着此次生辰宴,她也想爲自己慶賀一番。
江漢真此前去陳鄉新接洽的蠶農那裡很快送來的貨,新制的蠶絲製品已在三家綢緞莊中上架。江青菡前世已經活到了三年後,三年裡上京的潮流她自然洞悉。因此藉着新布到貨的機會,她特意建議江漢真趕製了幾種新的成衣樣式。一時之間,銷路火爆至極,便是上京的名門貴婦也紛紛來購置。
江家的進賬在短短的幾日內已趕上了先前一個月的量。
雖然大家都知道其間是誰的功勞最大,但大房與二房顯然並不把她放在眼裡。所有的功勞都是運氣好,他們只疑惑,以往那個只知讀些酸腐文章的柔弱小姐,怎麼突然腦子這麼活絡了?
江漢真整日樂得嘴都合不攏,近日甚至在與江青菡商議開設另一家分號的事。然而,有人歡喜自然有人愁,江雲天與江雲濤兄弟二人這些日子也因店裡生意好,忙得不可開交。
他們聽江漢真誇了多少句江青菡,便在心中生出了多少怒意。
這一日,江青菡一時興起,帶着小荷去了花園中的涼亭。池中的荷花已慢慢綻開,她想描些新的花樣子,便去亭中實地取景。
誰知,畫架纔剛剛擺好,那橋上遠遠便走過一人。
小荷眼尖,一眼見到橋上的江雲濤,暗道糟糕,轉身就對江青菡道:“小姐,二少爺看見咱們了。”
不怪她如此焦躁,柳氏雖得江漢真的寵愛,但卻是府中地位最低的三房。以往江漢真不在府中,大房與二房是見着機會就冷嘲熱諷。而在這些人之中,又以江雲濤最難對付。
江青菡頭也沒擡,只細細觀察了一番池中的荷花,將狼毫蘸了墨,淡道:“看到便看到了,無妨。”
她一雙素手在紙上信手勾勒,時不時擡頭看一眼那荷花的輪廓,不多時,紙上便出現了一朵荷花的雛形。
小荷擔憂地看了看後面,江雲濤陰沉着臉,正朝這邊來。但看着自家小姐這般淡定,她也不好再說什麼,站在一旁安靜替她磨墨。
“喲,江家二小姐,近日風頭無二啊。”
江雲濤很快就來了亭中,見江青菡正低頭畫着什麼,語氣酸溜溜地道。
他這幾日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因生意太好,店中人手不夠,江漢真特意交代了讓他也幫忙。可他能幫什麼忙?平日在店中不過偷懶看話本罷了。一不留神出了錯,又被江漢真痛斥一番,話裡行間都是說他不如他這個能幹的妹妹。
他本就脾氣暴躁,如何能忍?負氣回了家,正見到這個他人口中美麗又聰慧的妹妹,正在涼亭中畫畫。憑什麼他看話本就是不務正業,她畫畫就是多才多藝?他不服!
江青菡微微停頓,勾勒一筆花苞與莖葉轉折處,淡道:“二哥謬讚。”
江雲濤眼中
怒意更甚,以往她一貫唯唯諾諾,見了他也是帶着討好的笑容,不冷不熱的一向是自己罷了。如今倒好,一個三房的庶女,也敢騎到他頭上來了?
“不過是偏房所出,你別以爲自己走了狗屎運,就能在這府裡翻了天了。老子告訴你,江家家大業大,再怎麼說以後也是我們兄弟倆的天下。我奉勸你,一個女流之輩,最好安分一些,少在外面拋頭露面,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他這話說得露骨,讓江青菡一下子想起了前世江紅玉對她說的那句話。
“只是今後啊,還是不要提起江家。畢竟,爹九泉之下也丟不起這個人。”
她低着頭,眼中有陰狠之色一閃而過。
“二哥說的是,說起丟人,我倒是要以二哥爲鑑,好好防範纔是。”
“你!”
江雲濤怒得立刻就要上前打她,誰知江青菡忽然擡頭看她,她嘴角勾起三分弧度,明明是笑着,眼中卻似帶了冰,幽深凍人,將他的動作生生逼停了。
片刻之後,他放下手,指着她惡狠狠地道:“好,好,江青菡,你出息了,你等着,你等着!”
他說完這話就揚長而去,顯然是氣到極致,臨走時連表情都扭曲了。
小荷站在亭子的臺階口,看着江雲濤走遠了,擔憂地對江青菡道:“小姐,二少爺看來氣得不清,這可如何是好?”
江青菡淡淡地瞥了一眼江雲濤遠去的方向,笑道:“二房,難不成就不是偏房了?”
小荷一愣,隨即想起來江雲濤方纔氣頭上說的話:“不過是偏房所出……”
她總覺得小姐近日不一樣了,不再像以往那樣過分安靜,遇事只知躲避。如今的小姐,更像是一柄鋒芒畢露的寶劍,不再躲避,而是奮勇地迎上去。
她雖有些擔憂,但你內心隱隱地又有些歡喜。如今的小姐,纔是她該有的樣子。
江雲濤所謂的“讓她等着”,在第二日就得到了印證。
江漢真此次可謂下了大手筆。院中搭建了戲臺子,戲臺上咿咿呀呀唱着當下最流行的戲曲,江漢真與柳氏坐在一處,不時對柳氏說着什麼。柳氏面上神情愉悅,時不時慈祥地看過來,江青菡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如今已是最好的時候了,江漢真不必爲了那場陷害付出生命,柳氏也不用承受那些苛責的痛苦。
她心中暖暖的,是自重生以來第一次對眼前的幸福感到如此充實。
當然,覺得愉悅的應當只有他們院中的幾人。
她眼角餘光不小心瞄到不遠處扎堆坐着的劉氏與李氏,她們幾人面色都不大好看,畢竟因江紅玉前幾日那一場鬧,已吃了苦頭。此時一來是江漢真發話,他們不好直接拒絕,二來,江青菡如今可謂是江家的大功臣,而他們幾個女子不過是府裡的閒人,吃穿用度一概仰仗江漢真,此時沒有理由也不宜再有什麼別的聲音。
幾個女人各自心中話語不少,不過統統忍着。江紅玉看過來的眼神簡直是要吃了她,明明她纔是嫡女,可即便是她也從不曾有過如此待遇。她江青菡,憑什麼?
見她們看過來,江青菡不閃不避,只露出一個不甚在意的笑。
江紅玉氣得狠狠皺眉,絞着手帕將臉轉到一邊去了。
江青菡覺得無趣,索性托腮開始認真聽臺上的戲詞。不愧是上京城
內最大的戲班子,戲曲果然出彩。
一曲終了,天色也漸漸黑了下來。
江漢真給了賞錢,一家人便移步至正廳用餐。
平日各房吃飯都不在一處,這間正廳極少有用武之地。大家紛紛落座之時,江雲天與江雲濤總算趕了回來。
他二人今日推脫店中事務衆多,刻意避開了白日的節目。但晚飯卻不能不來,江青菡看着江雲濤眼中清清楚楚的得意,素手撥弄着面前的碗筷,沒有做聲。
而一旁的江雲天,則若有所思地看着江青菡。
雖在同一桌上吃飯,但衆人心思各異。飯吃到一半,江雲濤忽道:“青菡,今日是你的十五歲生辰,哥哥先祝你生辰快樂。”
江青菡微微眯眼,江雲濤對她的敵意府中人盡皆知,他能放下身段說出這麼句話來,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她也沒那麼蠢,他既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必有後招。
當下只笑道:“謝謝二哥。”
江雲濤開了個頭,剩下幾人也不好乾坐着,紛紛不冷不熱地說了幾句,或許是話中的刻意太過明顯,席間的氣氛更爲尷尬了。
見江漢真眼露讚賞,江雲濤面上盡是得意之色,隨即道:“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青菡都十五歲了。父親,這段時間來求親的人可是要將我們家的門檻都踏破了,不知父親是否有物色好的?”
江青菡心中瞭然。婚姻大事向來父母做主,江雲濤此舉意在將她儘快嫁出去,倒是一個釜底抽薪的好法子。只是江雲濤不像是能想出此法的人。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江雲天,對方卻沒有看她。
江漢真沉吟片刻,道:“求親的人是不在少數,但能配上菡兒的卻是沒幾個。菡兒,你意下如何?”
江青菡輕聲道:“女兒還小,還想在府中多留幾年呢,爹爹這麼着急就要將女兒嫁出去呀。”
她聲音本就軟糯,此時刻意放軟了聲調,更是添了幾分小女兒嬌態。江漢真爽朗一笑,道:“不着急不着急,我這麼好的女兒,自然要萬中挑一的來相配。”
這話一出,劉氏與江紅玉的面色更難看了。
江雲濤也是一皺眉,隨即道:“如此說來,便是還沒有中意的。父親,我近日結識了王大人家的公子,他對青菡可是讚賞有加。我琢磨着,論家世論身份,王大人與我家倒是相配,那王公子更是生得一表人才,配青菡啊,綽綽有餘。”
江漢真的眉毛皺了起來。
那王公子,他是知道的,其父不過是個小官,雖於他們一介平民而言已是身份顯赫,但暫且不論他家裡如何,那王公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子弟,整日流連花街柳巷,是上京出了名的花心荒誕。
他有些不悅道:“胡鬧,那王公子聲名狼藉,如何能與你妹妹相配!”
江雲濤道:“男人嘛,總是有些小九九,但是青菡這麼能幹,我相信她嫁過去以後必然能將他收服的,青菡,是吧?”
江青菡心中覺得好笑,這明面上是場絕佳的婚事,官宦子弟配她商人之女,世人只會覺得是她江家高攀。可是實則呢,王公子雖未成親,在外卻養了幾房小妾。江雲濤分明是在暗諷她一個庶出的女兒,只配有此歸宿。
一旁的柳氏也皺起了眉。
江青菡面含委屈之色,對江漢真道:“爹爹,女兒不想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