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侯夫人笑着請二夫人,三夫人一起去東廂房裡喝茶,素顏在後面看着丫環婆子們收拾桌子,葉文靜悄悄走近前來,在素顏耳邊小聲說道:“不過是條狗而已,你還真是嬌氣,真的就嚇到那個樣子麼?”
素顏半挑了眉,看屋裡的只剩下些端茶的小丫頭,便笑着附近文靜的耳邊說道:“我怕不怕狗,嬌不嬌氣關你什麼事?你不喜歡我,我更不喜歡你呢。”
文靜從來沒聽人如此直白的與她說過話,驚得小嘴微張,一張俏臉通紅,原本就有些上翹的眼尾越的往上吊着了,整個一個吊梢三角眼,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你……你……誰讓你喜歡了?你這個裝模作樣的假面人。”
素顏原是一臉的笑,文靜如此大聲罵她,她立即就垮了臉,眼圈兒一紅,委屈地看着文靜道:“二妹妹,我是真心喜歡你啊,我才過門,想與你交個朋友,你怎麼能這樣說我呢。”
頓時,屋裡的小丫頭都驚訝地看着文靜,素顏先前在文靜耳邊說話的聲音太小,她們只看到了大少奶奶笑着跟二小姐說着什麼,但二小姐卻突然發怒了,看大少奶奶的樣子,應該是想與二小姐交好呢,二小姐卻還罵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真可憐……
“你……你……”看素顏睜眼說瞎話,文靜氣得眼睛瞪得老大,竟不知道說什麼,偏生屋裡的小丫頭們都用複雜的眼光看她,一時間,竟感覺百口莫辯。
素顏卻是癟着嘴,怯怯地想要過來拉她的手,又像是還怕,不敢拉,手半伸着,聲音糯糯的:“你是我的小姑啊,我是真的想與你交好來着,既然二妹妹如此討厭我,那我也不留在這裡討二妹妹的嫌了。”說着,微垂着頭,眼神卻很不屑地看了文靜一眼,轉身往東廂房去,侯夫人還要她侍候呢。
文靜氣得一跺腳,正要轉身離開,素顏突然回過頭,指着她的身後道:“阿福,阿福怎麼活過來了。”
文靜嚇得跳了起來,轉過頭來看外頭,卻見樹影綽綽,哪裡有什麼狗,不禁越發恨了素顏。
小丫頭們也被素顏那一聲喊嚇到了,紛紛往門外看去,也沒看到狗。
大家幽怨地看着素顏,素顏卻是兩眼發直的看着門外,人像魔怔了一樣,嘴裡喃喃道:“阿福,你不要怪我,不是我想要你死的,你突然跑出來嚇我,世子爺,他也不是故意的,你死了就好生投胎吧,下輩子,一定要努力做條好狗啊。”
小丫頭們被她說得毛骨悚然,莫名其妙的就有些害怕了起來,一個一個的往角落裡躲,文靜感覺背後陣陣陰風嗖嗖的,早上那狗被葉成紹打得血漿迸流,其狀很慘,莫非,狗也會有魂魄的?下意識就不敢回頭了,手也在發抖了起來。
素顏看她也被嚇得差不多了,又拿手捶自己的頭,一旁的紫綢見狀很配合的故作驚慌地扶住她:“大少奶奶,你……你怎麼了,天啊,這不會是撞邪了吧。”
這話一出,文靜就更怕了,嘴脣都有些發烏,轉了頭去尋自己的丫頭,卻見她的貼身丫頭在不遠處,也是兩眼驚恐,縮着肩站着,心下越發的害怕起來。
這時,素顏突然伸了手在她肩上一拍,大聲道:“二妹妹。”
文靜渾身一震,終於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素顏一見這可是到位了,忙拉住她,輕輕的拍着她的背,柔聲哄着她道:“二妹妹你這是怎麼了?有人欺負你了麼?”
她突然又正常了,文靜擡着淚眼看她,眼裡仍有恐懼,素顏邊拿了帕子給她拭淚,邊小聲道:“二妹妹,原來你也怕狗啊,怕的還是隻死狗,還以爲你的膽子更大一些,以後嫂嫂有什麼事,可以拉了你作伴呢,沒想到,這麼不經嚇,算了,你慢慢哭,我走了。”
說着,還很溫柔地又拍了拍文靜的背,才收了帕子轉身走。
文靜又氣又羞又惱,平生第一次被人捉弄得如此厲害,只覺得心中怒火直燒,偏生再也不敢對素顏冷言冷語,怕素顏又弄個什麼更可怕的事來嚇她,咬着牙瞪着素顏的背影,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素顏淡笑着腳步輕鬆地向東廂房走去,芍藥這時從屏風後走了過來,給她行了一禮:“稟大少奶奶,世子爺午間喝了些酒,這會子墨書扶他回屋歇着去了。”
素顏聽了淡淡的看了芍藥一眼,芍藥是專職服侍葉成紹的沒錯,但不管是自己先頭被狗撲,還是後來侯夫人的故意刁難,她都是看似要幫忙,實則卻躲閃着,生怕侯夫人將禍水潑到她身上,殃及了她。
芍藥被素顏看得低了頭,嘴角微翕,卻是什麼也沒說。
素顏便笑道:“那你也回去服侍世子爺吧,別一會了他要口熱茶喝也沒人在跟前。”
芍藥聽得微怔,擡眼看着素顏,見她神情淡淡的,並無怒意,便低了頭,退了出去。
素顏進了東廂房,侯夫人與二夫人,三夫人幾個正聊着什麼,有說有笑的,氣氛很熱鬧,見她來時,侯夫人立即停住了,撇了眼看她。
素顏臉上掛着恬淡的笑容,進去後便自己行立在了侯夫人身後,侯夫人微皺了皺眉,隨意的問道:“東西都收拾了?”
“回母親的話,都收拾齊整了,撤了桌。”素顏恭謹的躬身說道。
“那坐下喝杯茶吧。”侯夫人指了指一旁的小杌子,這原也沒什麼,那幾個都是長輩,但文嫺卻是坐在侯夫人身邊的繡凳上的,素顏若是與她說話,還得仰視她,按說素顏是長嫂,不說要比文嫺坐得高,至少得平起平坐吧,素顏很不起這種低人一等的感覺,便笑了笑對侯夫人道:
“兒媳還是站在你跟前侍候着吧。”素顏很恭順地推辭了,侯夫人也沒說什麼,文嫺也老神在在的坐在繡凳上,並沒有感覺不適,拉着一旁的葉成楓,鬧着要看他的小老鼠掛件。
侯夫人便又轉過頭去跟二夫人說道:“昨兒壽王妃來吃酒,說是等紹兒的婚事過了,就要定訂個日子請府裡的幾個姑娘去賞梅,你也瞧着給文靜添置幾件好衣裳去,聽說這一次京城的貴戚不少都參加,連東王府世子也從蜀地來了。”
二夫人聽得眼睛一亮,急切地問道:“可是那詩文才貌絕佳的東王世子?”
侯夫人含笑撇了一眼文嫺,笑着點了點頭,“到那天,讓她們姐妹幾個打扮精緻些,咱們寧伯侯府的姑娘可不能讓別家的給比下去了。”
二夫人聽了侯夫人的話自是歡喜地點頭,心裡便雀躍着想要去找文靜,素顏瞥見侯夫人眼裡一絲不屑一閃而過,心裡微震,靜靜的在一旁站着。
這時,三夫人卻是笑着說道:“嫂嫂怎麼只想着文嫺和文靜,家裡還有文英和文貞兩個呢,文英可是比文靜還大着兩個月,也該讓她們出去見見世面了。”
話音剛落,自後堂裡,便走出一個三十多歲年紀的美貌婦人來,她身材纖秀,長相清麗,氣質優雅清遠,一雙水洗般的明眸,波光流轉,雖然手裡端着一個托盤,但那嫋娜的身姿和那清遠的氣質,便是神情再恭順,也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素顏第一眼便被這女子震到,感覺讓她託着盤子做那侍候人的事簡直就是對她的褻瀆。
那婦人似是聽到了三夫人的話,進來的腳步微頓了頓,隨即又垂手低眉順眼的走了進來。
“夫人,您吩咐的枸杞薏米粥做好了。”連聲音都溫柔清雅得很,素顏不禁又看了過去,這人難道是侯爺的妾室,二姨娘?
“嗯,先給二夫人,三夫人都呈上一碗。”侯夫人淡淡的一揮手,又對二夫人三夫人道:“今年莊子上新收的薏米,熬了兩個時辰,給你們去去膩味。”
那婦人便端了粥送去給二夫人,和三夫人,侯夫人身後的晚香和晚迎卻並沒有上前幫着的意思,各自站在侯夫人身後,像是早就習慣了似的。
二夫人倒是笑着自托盤裡端了一碗粥,“聽說劉姨娘的手藝是越發的精進了,嫂嫂可真是好命,有這麼一位能幹的人在身邊幫忖着打理家事,天天還能享這口福,真真是羨慕死我了。”
侯夫人聽了卻是瞪了劉姨娘一眼,也是,誰也不願意身邊有這麼一位美貌如花,氣質高雅又能幹溫順的小三來搶了自己丈夫的視線,二夫人越是誇劉姨娘,侯夫人便越是嫉恨。
那劉姨娘聽完二夫人的話,臉也是白了一白,但還是很恭順的謝過二夫人,又向三夫人走去,三夫人端了粥,卻是對侯夫人道:“大嫂,成良也有十四了吧,那孩子可真是不錯,如今已經能跟着大管家在外頭管理鋪子莊子田產了,聽說他還是個算賬的能手,那一手算盤打得叮咚作響,賬房裡的老先生也未必能比他打得好呢。”
侯夫人聽了這話嘴角便露出一絲譏誚來,擡了眼,斜睨着劉姨娘,笑容也溫和了一些,難得大方的說道:“成良是個乖孩子,如今能幫着侯爺管好許多瑣事了,今年的壽王府的賞梅會,就文英帶着文嫺文靜還有文貞幾個姐妹,紹揚帶着成良一起去吧,也讓成良跟着他哥哥多認識幾個大家公子,以後生意上也能多些路子。”說着,又看了一眼文嫺。
文嫺聽到了這句話,又看侯夫人看她,臉一紅,低了頭絞着手裡的帕子,葉成楓趁她不注意,將她手裡的小老鼠搶了過去,笑着說:“二姐姐看過了吧,我要拿去給成文哥哥看去。”說着轉身就要走,三夫人忙一把揪住了他:“小祖宗,你莫亂跑,好歹也吃了碗粥再走。”
葉成楓也聞到了滿屋的粥香,不過這孩子還是知道長幼尊卑,幾個長輩都在,輪到他用,還得過一會子,便眼巴巴地看着劉姨娘。
“那感情好,劉姨娘,還不快謝過大嫂,聽說壽王府的這次賞梅會可是開得比歷屆都要大呢,來的公子小姐們肯定很多,皇室宗親裡頭可有不少未曾婚配的少爺們呢。”三夫人忙笑着碰了碰劉姨娘道。
劉姨娘聽得臉色微黯,眼神複雜的低了頭,端着托盤向侯夫人行了一禮,卻是說道:“多謝夫人對大小姐和三公子的寵愛。”
侯夫人卻是眼都沒擡,淡淡的說道:“他們兩個原就是我的兒女,我這做母親的爲他們操心原是份內的,姨娘這個謝字好生沒道理。”
劉姨娘聽了忙道歉:“是卑妾說錯話了,請夫人息怒,大小姐和三公子當然是夫人的兒女,夫人對他們如同己生,卑妾僭越了。”
素顏看着心裡就嘆氣,似劉姨娘這等人才,此等氣質,應該也是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吧,可惜,給人做了個小三,就不得不事事低頭,時時謙卑,就連自己生養的兒女也沒個正經的母子名分,這樣的日子,還真是卑微得很啊,也不知道將來,葉成紹的小妾要是也有了子女,自己又該如何對待,一時,竟然怔住,怎麼突然想到那麼遠了?
侯夫人聽了劉姨娘的話,對她不耐的揮了揮手,卻是笑着對二夫人道:“紹揚去年才考過鄉試,侯爺對他寄望很深,若來年會試再考中個庶吉士,我可就得給他操心說個好親事了。”
這話一出,二夫人,三夫人兩個都笑着奉承,二夫人道:“咱們二少爺可是文曲星下凡了,竟是一次就過了鄉試,真真是給葉家列祖列宗增光了,若真再得個庶吉士,那可得開祠謝祖宗,開個幾天幾夜的流水席,遍請京城親貴們,看那些文酸們還看不起咱葉家,說葉家是粗鄙武夫不。”
這話說得侯夫人臉上光芒四射,笑得合不攏嘴,一轉眸,看到劉姨娘正端了粥往素顏身邊走去,眼裡又閃過一道冷光,嘆了口氣道:“那孩子,再爭氣又如何,還是敵不過一個長字啊。”
說着,就斜睨了素顏一眼,素顏當沒聽見,她到現在也沒弄清侯夫人究竟是不是繼室,葉紹揚的年紀比葉成紹只小了一歲,如果葉成紹的母親生了他就死了,那侯爺就算再娶,也不可能那麼快就會有了葉紹揚這第二子,死了妻子雖說不守,但爲了照顧岳家的面子,怎麼着也得過上個半年幾個月了才娶吧,可按葉成紹和葉紹揚的年齡來看,侯夫人應該不像是繼室。
那是側室扶正的?也不太可能,侯夫人父親可是先閣老,如今雖是致仕,但以她的家世,絕不可能將女兒嫁與人爲側室,那究竟是什麼關係呢?她想得有點頭痛。
這時,劉姨娘微笑着向她行了半禮,託着粥道:“卑妾見過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請用粥。”
沒有多餘的客套話,態度舉止都無可挑剔,素顏對這個嬌美的劉姨娘有了些好感,伸了手正要端粥,就聽侯夫人很不耐的說道:“文嫺,你不是說喝了粥就要去族學裡了麼?”
素顏聽得微怔,擡頭看了眼侯夫人,見她眼中有惱色,再看了被點了名的文嫺,只見她也有愕然,她突然就明瞭了,不由好笑,親自端了一碗粥給文嫺送去:“三妹妹,那你既是要上學,那就先喝吧。”
劉姨娘聽得有些尷尬,微赧地看了素顏一眼,又把剩的粥遞了過來,小聲道:“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少奶奶的口味,大少奶奶若是喜歡吃,卑妾下回做了送過去給您。”
這是在示好吧,素顏笑着點了頭:“聞着一屋子的香呢,我早就口饞了,姨娘果然是個能幹的。”說着,站着拿了湯匙舀了一小口吃了,果然粘稠甜香,很好吃,她笑眯眯的閉了閉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那邊葉成楓早就等不及了,看了素顏的樣子更是心癢,也不等劉姨娘送,自己就跑了過來,大聲道:“該我了,該我了。”
頓時,屋裡的人聽了全都笑了起來,三夫人恨不得敲他一下,笑罵道:“才用過午餐的,哪裡就餓着你了,像個小餓狼一樣。”
葉成楓端起小碗坐到小杌子上,喝了一口粥道:“是姨娘的粥好吃,娘,咱們把姨娘請到我們竹香院裡去吧,我們讓姨娘天天做粥吃。”
三夫人聽得哈哈大笑,就是侯夫人也瞪了葉成楓一眼,罵道:“小饞貓,要吃天天到伯孃這裡來,還能少了你的?”
三夫人聽了卻是斂了笑,“大嫂自然是最疼這小子的,只是這用點飯每天都跑上小一里路,還真是麻煩得緊,若是自己屋裡有得吃,這大冷的天,又何必總來煩着侯爺和大嫂。”
二夫人聽了抿了抿嘴,也道:“可不是,文靜這兩天身子也不太舒服,她看侄兒媳婦第一天進門,便強撐着一起來用頓飯,不然,也不想過來了,不過,來了也有來的好處,總算是能吃口熱的不是,若是派人送過去,少不得那些湯湯水水的就冷了,喝了也傷腸胃。”
這是在鬧着要分開過?素顏聽得心中歡喜,面上卻是半點不露,靜靜的站在一旁,小口小口的把粥吃完,卻是將碗隨手遞給了紫綢,她看着劉姨娘正不聲不響地在收拾着粥碗,有些過意不去,畢竟自己是個晚輩,讓姨娘服侍着,心裡覺得怪怪的。
侯夫人聽了二夫人,三夫人的話,卻道:“如今天氣着實越發的冷了,起得早了,我每日早起去回事房,都感覺有些受不住,何況是小孩子了,要不,我哪天抽個時候跟侯爺說說,就說讓孩子們都在自己個屋裡用飯算了,就不要都擠在一起了,你們也都是要娶媳婦做婆婆的人,自個屋裡也有一攤子的事,天天到上房裡用飯着實不太方便。”
二夫人,三夫人聽了相視一眼,有點不敢相信侯夫人今天這麼爽快就應下了,忙笑着點頭感謝,直說侯夫人體貼人,但侯夫人接着又道:“還莫說,臨近年關了,外面的東西見風就漲,有的比前兩個月竟是貴了一倍呢,你們分開了也好,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這些年一起過,我的老發都操白了,既要讓你們吃得好,穿得暖,又不能亂用一分,侯爺的俸祿又不高,多少米養多少人,你們不知道,我這頭痛啊,也好,要是你們都自己過了,我就可以省下好多心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聽得臉一白,眼裡就露出些忿色來,三夫人腦子快,立馬接口道:“咱們家那些鋪子莊子那麼多,一年的收成也不少,嫂嫂哪裡就真的只靠了侯爺的俸祿在開銷了,滿京城的大戶人家,又有幾個是真靠俸祿過日子的?”
言下之意,除了鋪子田莊的產出外,侯府還有其他的進賬,侯爺深得皇上器重,又管着兵部,手裡掌着兵部的同時,軍隊裡的糧草軍餉也都握在侯爺的手裡,每年下屬們供奉的碳敬冰敬,和銀子不知凡幾,再加上哪個掌權的不克扣些軍餉,光吃空頭的,都不知道能多出多少收入來,侯夫人這哭窮也太假了些。
誰知侯夫人聽了卻是笑吟吟地看着三夫人:“三弟妹說得也是,不過,那可是侯爺自個掙的家業,這麼些年了,老二老三當着官,可曾交過一兩銀子到公中去?咱們家可比不得別的百年大族,祖上承下來的多,望族名頭是佔着,可天英四十五年,家裡的那場大禍,侯爺能帶着老二老三逃出命來已是大幸,還談什麼祖業?”
三夫人聽了這話臉色沉了下來,陰着臉,一轉眼看到葉成楓在舔着小湯匙,氣得一巴掌打了下去,嚇得葉成楓癟嘴就要哭,三夫人罵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好幾歲的人了連上學也不想着去。”
二夫人聽了這話順下去說道:“你打他做什麼,他也是看大嫂這邊的東西好吃嘛,你只說他不想着上學,怎麼還在大嫂這裡磨蹭,快讓那些服侍的,送他過學裡就是了。”
說着,也起了身,向侯夫人告辭,兩人竟是有同一致的再不提那分開過分的話了。
素顏也終於弄明白了些,感情二夫人,三夫人兩家子都在侯爺這裡吃白食呢,聽侯夫人的話,侯府的產業全是侯爺一人掙回來的,兩個兄弟都是侯爺救的,更是供他們讀書,娶妻生子,又養着他們的家小,卻從不要一文錢,也難怪二夫人,三夫人肯跟着擠在一起吃飯,不花錢的飯菜,不吃白不吃。
而且,她們所說的分開吃,並不是真的分開,怕只是跟自己的想法一個,開個小廚房,用度由侯夫人公中撥下去給她們吧。
這想法也太美妙了些,以侯夫人的這種個性,又怎麼肯給了錢,又還不給臉色看,讓她們吃着侯府的過自己的舒心小日子?
怕是侯夫人比二夫人,三夫人更想要分家單過,侯爺一直壓着不肯吧。
二夫人和三夫人兩個走後,侯夫人就往美人榻歪,根本不說讓素顏走,劉姨娘服侍在她身邊,拿了個美人錘給侯夫人錘腿,侯夫人半閉着眼卻是一下說這裡不舒服,一下又說那裡酸,時不時又罵劉姨娘兩句,總是嫌劉姨娘服侍的不周到。
一旁的文嫺坐在美人榻旁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麼,對侯夫人的行爲見慣不怪,無動於衷,素顏對她的好印象一下子又減了幾分。
劉姨娘被她折騰得眼圈兒都紅了,卻強忍着,努力順着侯夫人的意思來,卻總不能合了侯夫人的意,她最後無奈的,求助地看向素顏,眼裡淚水盈盈,素顏皺了皺眉頭,試探着問:“母親,姨娘也累了,要不,兒媳來服侍你吧。”
侯夫人微睜了眼,又皺了眉唉喲了一聲,道:“那怎麼行,累着了你,一會紹兒又要怪我了,他可是拿你當寶貝捧着呢。”
素顏笑着走過去,在牀邊坐了下來,很自然地接過劉姨娘手裡的美人錘:“兒媳婦服侍母親是應該的,相公也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他只是脾氣壞一點,人卻是最孝順的,母親,是這裡不舒服麼?”
卻是一隻手錘着,另一隻給了侯夫人做着推拿,她前世是醫生,學過中醫,對身體的穴位很是清楚,更知道推拿哪些地方能讓人舒服……也能讓人早些入睡。
侯夫人果然覺得好多了,舒服的哼了一聲,眼睛睜大一些,有些意外地看着素顏:“你還有這一手?嗯,真是不錯,好舒服。”
素顏也答得乖巧:“那以後兒媳就常來服侍母親好了。”
“嗯,你有這孝心,我很欣慰,不過,你們畢竟才新婚呢,我可不敢將你留得太久了,別一會子紹兒找我要人,你再捏捏我的肩,嗯,這裡有點酸,一會子,你累了就走吧。”說着,卻是愜意的閉上了眼睛,素顏便對三姨娘道:
“姨娘還是回去歇着吧,一會子母親該睡了。”
劉姨娘感激地對素顏福了一福,慢慢的退下去了。
素顏等劉姨娘一走,素顏又給侯夫人推拿了一會子,看侯夫人昏昏入睡,突然站了起來,將手裡的美人錘往文嫺手裡一塞道:“啊,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沒做,我得回去看看,三妹妹,母親睡着了,你先守着,我一會再來。”
說着,也不等文嫺晃過神,自己提了裙,一溜煙兒就出了門走了。
文嫺看着手裡的美人錘,有些發怔,耳根處也有點熱熱的,對牀上似睡非睡的侯夫人嘆了口氣道:“娘,你又何必要爲難嫂子,她才進門第一天,您這樣做,只會讓父親生氣的。”
原本昏昏入睡的侯夫人卻是突然睜開了眼,眼睛裡一片清明,哪裡還有半點迷糊之色,她定定的看着文嫺,眼裡閃過一絲無奈和怨憤:“你以爲我願意嗎?我這不是做給別人看的嗎?”
文嫺聽得一怔,不解地問:“娘,您這是什麼意思?你要做給誰看?”
侯夫人愛憐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嘆了口氣道:“娘現在就是希望你能找個好婆家,好生將你嫁了,你哥哥能拿回應得的東西,娘,就是死,也瞑目了。”
“娘,您說什麼呢,什麼死不死的,您不要嚇我。”文嫺聽得眼圈一紅,哭了起來。
侯夫人將她摟進懷裡,撫摸着她的背道:“傻孩子,娘不過是說說罷了,娘怎麼捨得你們兄妹,只是,以後你要多跟你嫂子親近一些,不要像文靜那個傻丫頭,娘越是與她鬧,你越要跟你大嫂好,知道了嗎?”
文嫺聽得懵懵懂懂的,不是很明白,但還是乖巧的點了頭,侯夫人輕輕將她的臉畔的一絲碎髮挽到耳後,笑道:“回去吧,不用守在娘這裡,娘真要歇一會子了,你那嫂子推拿的手藝還真是不錯,以後得讓她天天給我揉揉。”
文嫺見侯夫人閉了眼,像是真的要睡了,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白媽媽自側門走了進來,走到侯夫人榻前道:“夫人,奴婢查過了,午飯時,只有凝香院裡的玲兒去過二公子的院子裡,還拿了塊乾肉餵了阿福。”
侯夫人聽了懶懶的睜開眼道:“成紹用過飯確實是回了苑蘭院了麼?他今天沒有去找紹揚?”
“沒有,世子爺喝得有點高,用過午飯後就被墨書扶回房裡去了,奴婢差人跟着去看過的。”白媽媽垂着眼皮答道。
“看來,他也看出來了一點,只要他沒恨上紹揚就好,我怎麼鬧都行,讓他恨我一個人就好了,不能讓他連着紹揚和嫺兒都恨,他將來還不知道……”說到這裡,卻是停住了,美麗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毅然之色。
白媽媽端了一小几子上的一杯茶給侯夫人遞上,勸道:“夫人,別怪老奴多嘴,如今局勢亂得很,宮裡頭的那兩個,他們愛怎麼鬥讓他們鬥去,您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有些事情,摻合不得啊,弄不好,可是……”
“我省得的,媽媽,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但我也是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不是我想放手就能放手的,如今只要不害着我的兒女,我就算圓滿了。”侯夫人眼睛紅紅的,拉着白媽媽的手道。
白媽媽也有些鼻子酸,拿了帕子拭了拭眼角,轉了話:“凝香院那邊要派人看着嗎?”
“不用派人了,不過是個小孩子,再如何,也翻不出多大的事來,你漏些口風出去,讓大少奶奶知道,那狗着實不是紹揚放的就行。”侯夫人沉吟了會子說道。
白婆子點頭贏下,想了想又道:“夫人,晚玉怕是不行了,到如今也沒找到下手之人,老奴懷疑是大少奶奶動的手,晚玉那下子起不來,看着就怪,只是世子爺一力承下了,老奴也沒法子。”
侯夫人皺着眉頭,眼睛怔怔的看着窗外,有些頭疼的說道:“都不是省油的等,這個媳婦也不是個簡單的,再試試她的深淺,如果真是那心思狠毒的,說不得……”
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但她的眼裡的狠厲卻是讓白媽媽都感覺渾身一涼,垂了眼皮看着自己的腳尖。
“晚香那丫頭若是要鬧,就任她鬧着,看那邊如何應對。這樣倒是可以多看出些什麼東西來。”侯夫人重新閉上了眼睛,對白媽媽揮了揮手道。
白媽媽應了聲,便悄悄退下了。
卻說素顏將美人錘塞到文嫺手裡後,就帶着紫綢和芍藥回了苑蘭院,進了屋,卻沒看到紫睛, 紫雲卻是坐在屋裡守着,紫綢邊給素顏解披風邊問紫雲:“紫睛呢。”
紫雲看了眼裡屋,撇了撇嘴道:“世子爺喝醉了,鬧着要喝水,紫睛姐姐在裡面服侍着呢。”
紫綢聽了看了眼素顏,看她神情淡淡的,便道:“只怕是吐了,一會子奶奶現在外頭歇着,奴婢進去看看,若是味不重,您再進去吧。”
素顏聽得半挑了眉看着紫綢,紫綢憨憨一笑,撇開眼去,將素顏的披風拿了往裡屋去了。
素顏輕哼一聲,坐在正屋裡,紫雲乖巧的沏了杯茶上來,她便懶懶的喝了一口,歪靠在椅子上。
這時,紫睛急時地打了簾子出來,看素顏神情有些疲憊便道:“奶奶再忍一忍,爺吐了不少,一會子清理乾淨了,奴婢薰點香了您再進去。”
素顏聽了不置可否,仍是喝着茶,紫睛就有些不自在,吶吶地說道:“墨書送進來時,爺走路都不穩了,倒底是內院,奴婢便讓墨書把爺扶到牀上後就打發他走了,爺又鬧着要喝水,身邊離不得人,奴婢就讓紫雲在外頭看着,奴婢進去服侍。”
素顏擡了眼,掃了紫睛一眼,見她那條湖綠色細綢百褶裙皺巴巴的,上身那件百花短襖面上也看得出是抻平了的,便淡淡的說道:“這原就是你份內的事情,爺喝醉了,你不去服侍,難不成,讓我去?我累死了,紫雲,來,給我捏捏肩膀。”服侍了別人半天,自己也享受剝削階級的特權。
紫睛聽是微怔,看素顏神情淡淡的,想想自己也沒做錯什麼,就垂了頭,又進了裡屋。
一會子紫綢果然端了好大一盆污水出來,酒氣熏天,看樣子,葉成紹醉得不輕,昨兒是新婚之夜,他也沒醒,今兒吃便飯他倒是醉了,這廝可真是個混球。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素顏差點歪着睡着了,就這時葉成紹在裡間喊:“娘子,娘子,我要喝水。”
紫睛聽了忙走了進去,但是不多久,就聽得一聲恍當,“出去,讓娘子進來餵我。”葉成紹舌頭都卷着,話也說得不利索。
紫睛一身溼答答的走了出來,狼狽地看着素顏道:“大少奶奶,世子爺在發脾氣,不讓奴婢服侍。”
素顏瞪了裡屋一眼,一轉頭,看到芍藥正乖巧地立在一旁,便道:“你是服侍爺怪了的,爺可能認生,你去吧。”
芍藥聽了微垂着眼道:“是,大少奶奶。”
說着,低了頭進去了。一會子屋子裡也沒了聲響,芍藥卻是半響沒有出來,看樣子,葉成紹還是很願意芍藥的服侍的。
素顏便心安理得的讓紫綢拿了本書給自己,讓人將屋裡的碳盆燒大一些,繼續歪在太師椅上看書。
看着看着卻是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身子一輕,人就懸了空,睜開眼來,正好看到葉成紹那線條冷硬的下巴,瞌睡一下子就驚醒了,掙扎着想下來。
葉成紹卻鐵青着臉,長臂一緊,她便再也動彈不得,當着下人的面,她不好發脾氣,素顏只好忍着,嗔目橫視着葉成紹,這廝不知道哪根筋接反了,突然在發脾氣。
葉成紹抱起素顏,將她往牀上一放,附着身子就要壓過來。
素顏迅速一滾,躲開了他的身子,小聲斥道:“你發什麼神經,這一天,你要鬧幾回呢?”
一大早鬧了一回,下午又要鬧,這廝精蟲上腦了,只想着這事吧。
葉成紹一下子就捉住了她的手,將她往自己懷裡的扯,又壓上了,鐵青着臉,在她頭上道:“你既是不喜歡她們近我的身,又一再的使了她們進來服侍我,娘子,你究竟要我如何?是考驗我嗎?”葉成紹的聲音裡有些氣憤,有點惱火,但聽得出,他的怒氣壓制着。
“你先放開了我,這麼說話我不舒服。”素顏皺着眉,他口裡的酒氣噴在她臉上,雖不難聞,卻讓她鼻子癢癢的,她有些酒精過敏。
“不放,就這麼說。”葉成紹有點撒賴的孩子,兩手鉗在素顏的頭側,不肯移開。
“相公,你起來,我們好好說說話兒。”他喝了酒,素顏不敢再激他,轉了策略,柔聲說道。
一聲相公叫得葉成紹心裡甜甜的,他縮了縮鼻子,還是依言起了身,將身子半靠在牀上,坐在素顏身邊。
素顏忙坐好,還殷勤地拿了大迎枕塞在他身後,葉成紹臉色稍緩了一些,卻還是忿忿的樣子。
“相公,她們幾個原就是在我屋裡服侍的,我不在的時候,讓她們服侍你哪裡錯了,難不成,讓你個醉漢渴着,任你將屋裡吐得一塌糊塗?”素顏背葉成紹這一副討公道的樣子哭笑不得,這廝究竟長大了沒有,怎麼有時候彆扭得像個孩子。
“可是,好好的喝那麼多酒做什麼,你自己難受不說,屋裡也被你弄得難聞死了,我不喜歡聞酒氣,才懶得進來理你呢。”素顏白了葉成紹一眼,偏了頭,打了個噴嚏。
葉成紹見了忙要拿被子幫她蓋,“着涼了麼?你也是的,夫人那樣折騰你,你就任她折騰?明兒她再這樣,你就推說不舒服,不要到前頭去吃飯了。我讓人把飯給你送來。”
“我不是着了涼,只是鼻子癢,我聞不得酒味。”素顏揉了揉鼻子道。
“那我以後少喝些就是了嘛。”葉成紹聽了歪了頭仔細看素顏,看她鼻子都紅了,感覺她說的怕是真的,便有些不自在的說道。
心裡卻是舒坦了一些,至少她剛纔是真的聞不得酒味纔不肯進來服侍他的。
“你少亂髮些脾氣就好。”素顏的話有些冷,不能慣着他,以後動不動發脾氣,自己以後怎麼過,她如今還沒想好,要不要跟他過一輩子,他喝多了酒,如果非要她近身服侍,那他發起狂來,非要做那件事怎麼辦?自己可沒力氣反抗他。
還不能叫,人家是你名義上的,法定上的合法丈夫,做夫妻間的事情是表經地義的。你就算叫救命,人家只會說你矯情,當是你們夫妻間的情趣,沒人會理睬的。
看素顏的臉冷着,像在生氣,葉成紹聳拉着頭,剛纔的那點子氣勢早沒了,掀了眼皮偷看素顏,老實巴交的又保證道:“我以後不亂喝酒了,娘子,你不要生氣,我也不發脾氣了就是。”
素顏聽了臉色稍緩了一些,卻是覺得口乾,便想越過葉成紹去拿茶喝,葉成紹以爲她要下牀,忙攔住道:“你方纔在外頭椅子上都睡着了,我怕你睡着不舒服,就抱了你進來,再睡會子吧,晚飯我讓人送進來。”
原來他也不是生氣了才抱自己進來的,素顏擡眸看了葉成紹一眼,指着牀頭櫃上的茶道:“我渴了。”
葉成紹一聽,忙幫她倒了杯茶,狗腿的誕着笑臉遞給她。
素顏哭笑不得的喝了水,躺下牀去,想真的睡一會子,葉成紹笑嘻嘻的接過她手裡的杯子放好,側着身子,半支着頭,看着素顏。
這叫人怎麼睡?素顏瞪了他一眼。
“我就看一會,保證不動你。”葉成紹忙保證道,漆黑如點墨的眸子閃閃發亮,臉上的笑容乾淨陽光,那討好的樣子,那眼神,像在呵護一件難得的至寶,小心翼翼中,又帶了一絲憐愛。
素顏的心絃像是被人用羽毛撥弄了一下,癢癢的,酸酸的,還有一絲感動,衝口就說道:“算了,一起睡吧,你也才醒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