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阿恆糟糕的情緒,郭武現在稱得上英姿勃發,他一身輕鎧,正騎在一匹產自西北草原的神俊戰馬上,跟着總督大人率領的騎兵大隊快速南行。
郭武看着道旁已經開始泛黃的樹葉,這纔想起已經入秋了,說起來從初夏到現在,天氣就一直比較反常,幾乎還沒來得及感受夏天的燥熱,秋天就已經到來了。與天氣孑然相反的是,狼城這個夏天一直透着躁動,發生的事情幾乎比過去一年都要多。而這次狼騎營慘敗無疑是其中最令人震驚的,父親奉旨回京,被要求向陛下當面陳述此事。
此次跟隨父親前往帝都並非出於郭武的本意。他也曾試過半路逃離,然而很快就被抓了回來。他沒想到,師傅竟然一直如影隨形地跟着隊伍。這個發現讓郭武既興奮又害怕,郭武清楚:師傅十年來從來沒有離開過狼城,這一次卻一反常態,如影子一般緊跟隊伍保護,這讓郭武的心中有一種大禍將至的感覺。他們已經在京狼道上連續前進三日了,這一路上都是急行軍,先後穿過蒙加略行省和黑河行省,現在剛剛進入了燕雲行省。只要再有兩日,光明皇朝的帝都就遙遙在望了。照理說,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事情發生了,然而郭武依然感覺到危機正步步逼近。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讓郭武分外的抓狂,他很想與人分享這種感覺。然而,所有的騎兵都是一樣的沉默。唯一說得上話的只有身邊的女孩兒了。
“小霜,一路上你還吃得消嗎?”郭武看着身邊臉色有些蒼白的女孩兒,露出憐惜的神色。這種行軍節奏對自己也需無所謂,不過卻苦了這個倔強的女孩兒。
葉霜點點頭,示意自己無恙。不過她依然有些不自然地看着面前的年輕男子。這個一頭短髮的男人明明是阿恆的兄弟,卻總是對自己表現出超乎尋常的關心,他怎麼能這樣呢?難道他不明白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嗎?在葉霜心裡,早已認定了阿恆。雖然那個有點帥氣,有點強大,有點無禮的壞蛋可能是無意的,但誰管呢?誰讓他對自己非禮呢?小霜撇撇嘴想到。
郭武感受到小霜奇怪的眼神,尷尬的一笑,他不太明白這個女孩看他的眼神爲什麼總有一絲鄙視,難道自己真的如此不堪?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對女孩的關愛。因爲這個女孩的母親居然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好吧,這麼說似乎有些繞口。簡單來講,小霜居然是自己的外甥女。
當父親告訴他真相時,郭武差點沒把自己的舌頭咬掉。奇怪的是,對此他居然沒有絲毫反感和憤怒,因爲郭武認爲自己已經看透了那個男人,他的父親,這個被稱爲人類第一名將的男人,爲了所謂的大義對自己的妻子向來薄情寡義,既然十年前能棄自己妻子的大仇於不顧,做出拋棄妻女的事情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過,當時郭武第一反應卻是極度的興奮,因爲他終於可以壓過阿恆一頭了,想到這個郭武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如果阿恆那個混蛋真的和小霜有一腿,豈不是要變成他的晚輩,哈哈哈,看那小子怎麼在自己面前耍大師兄的威風。郭武已經決定,要好好培養自己的這個外甥女,只要等到阿恆從冰原回來,就讓他們成婚,對,就是成婚。
想到成婚,郭武隨即又發愁起來,因爲父親還告訴他一件事情,這次去帝都,光明皇有意給他指派一門親事,此事還屬於隱秘,並未公佈。據說女方也是皇族中人,陛下賜婚,這在世家之中也算是一大殊榮了。不過,郭武想到這個就頭痛,天知道那個皇族女人是不是一臉麻子嫁不出去,才硬塞給自己的。他又想起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少女——蝶念,她是那麼的美麗,在郭武心中,就連她的名字都美得傾國傾城。只要想到那個少女郭武心頭就是一陣火熱。他不明白,義父爲什麼要把這麼美麗的女孩兒關起來,而且還不讓別人跟她接觸。如果不是阿醜師姐說那個女孩子很安全,不用擔心,郭武覺得自己一定已經相思成疾了。
在郭武的一路胡思亂想中,這一行騎兵終於在天黑前抵達了進入帝都前的最後一座山脈——巨雍山脈,穿過這個山脈之後,便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巨雍山脈由於臨近帝都,所有的山賊馬匪頭子都被中央軍帝都喝茶去了,至於那些小羅羅全都送進地獄享福去了。所以,這座山脈沿着京狼道倒是發展出來一些小的城鎮,不過大多靠近帝都一側。郭武相信只要快馬加鞭,三個時辰內一定能夠抵達第一座城鎮,連日風餐露宿,郭武已經受夠了。
然而,前方傳來總督大人的命令,要求所有人就地宿營。等天明後再次出發。這個命令讓郭武更加加劇了內心的危機感。雖然他和父親有些不對付,但是並不代表他會懷疑父親的判斷,他非常清楚,父親之所以被公認爲人類第一名將,是經過無數大小戰爭證明過的。父親沒有選擇進入巨雍山脈,就說明他認爲這條路上潛藏着未知的危險。
跟隨父親前往帝都的都是他的嫡系親衛,這些親衛都是從狼騎營自願退役的,無論是忠心還是精銳程度都首屈一指,在宿營的命令下達後,他們幾乎立即就靠着一座不高的山坡建立了偃月形的營地,偃月的底部是父親的中軍營帳。
郭武和小霜的營地緊挨在一起,就在中軍營帳的附近。郭武本來還想在小霜的營帳說說話,然而在對方銳利的眼神逼視下,他不得不悻悻離去。
小霜看到郭武離去後,直接走出營帳,山陰溼氣很重,胸口彷彿被壓着一塊石頭似的,只有大口的呼吸才能讓她覺得舒服,是要下雨了嗎?小霜看着模模糊糊青黑連綿的山體,一輪上弦月散發着微弱的光芒,彷彿被蒙上了一層黑紗一般,完全不足以照亮這個世界。一天這麼快就過去了,竟然又到了讓她最爲恐懼的夜晚。
這些日子,她幾乎沒有一天能夠安穩地睡過去。因爲她只要睡過去,就不停地重複着一個夢境,一個讓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怖夢境。在她的夢中,是一片非常大的天地,天上的太陽晦暗不明,遠處是洶涌的黑色巨浪。大地的中間站着一個非常英俊的中年男子,還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子,一個小女孩站在中間不停地哭泣,女子正不停地和小女孩說着什麼。沒有任何緣由,葉霜一眼就認出那個小女孩就是自己,那一男一女就是她的父母。但是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聽清那個美麗的女子想要告訴她什麼。很快,一片血色漫過天地,夢境中出現了一個長着鋸齒的黑色怪鳥,將這一切全部吞噬掉,包括那太陽,黑色的海洋,包括那個英俊的男子,美麗的女子,還有哭泣的小女孩。
然後,她就在滿頭大汗中驚醒。就在她以爲自己一定會頭痛欲裂時,總有一個迷霧一樣的中年男子及時出現在她面前,慈祥地看着她,他的身上有一種和阿恆類似的氣息,能在一瞬間給她帶來安寧。葉霜知道這個男子的身份,他是阿恆的義父,所以她也跟着阿恆喚這個男子叫做義父。她已經完全相信義父說過的話,那就是她真的失去了一段記憶,而這段記憶是被人故意抹掉的。
小霜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腳步聲,步伐很緩慢,似乎想要靠近她卻又有些不敢,她霍然轉過身來,對方金髮長耳,面容有些憔悴。她認識這個人,他是北疆總督身邊的頭號大將——蒙頓。據說他是這次兵敗的主要負責人,葉霜見過回城的狼騎營敗兵,當時道旁兩邊無數的狼城人都失聲痛哭。作爲一個將軍,慘敗若斯,想必讓他也受了不少折磨吧!
看到葉霜看着自己,蒙頓立即止住了腳步,不自然地笑了笑:“葉霜——姑娘——”
“嗯!?”葉霜奇怪地看着對方。
“能聊聊嗎?”
“嗯!”葉霜皺了皺眉頭,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
“聽說你在獸人王國長大?能給我說說那邊的事情嗎?你也知道——我的父親也是一名獸人——”蒙頓掩飾地咳嗽了一聲。
“可以啊!”葉霜忽然覺得眼前這名敗軍之將很有意思,竟然似乎有些羞赧,不過對方帶有獸人特徵的容貌,讓葉霜莫名地產生一種親切感。
“其實獸人王國沒什麼好介紹的,很亂,很窮,很苦,跟人類帝國這邊根本沒有辦法比。大家都得聽獸皇陛下的號令,只不過除了打仗的時候,獸皇陛下也不怎麼管我們,平時都是各族領地的領主自己決定領地的事務。如果各個領地之間出現了糾紛,而獸皇陛下無法裁決的話,大家就約到一起打一仗,勝的一方就是有道理的一方。所以,王國的人都活得很乾脆,不像人類拖泥帶水,婆婆媽媽!”
蒙頓微微一笑,作爲一名人類帝國的將領,他對獸人王國也有所耳聞,不過他們的作風倒是跟總督大人有點相像。道理總在拳頭夠得到的地方!
“你在獸人王國的家人呢?”蒙頓假裝很隨意地問道。
小霜的表情一滯,不過很快放鬆下來,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許——都已經死了吧!”她又想起北疆總督那天說的話,難道這位人類第一名將真的是自己的外公,難道郭武這兩天靠近自己是真的關心自己?她的頭再次隱隱作痛起來。
“咦,小霜!你還沒進去休息啊?”郭武忽然鑽出帳篷大聲道。
蒙頓回頭看了郭武一眼,點頭打了個招呼,便轉身向遠處走去。葉霜看了郭武一眼,也沒有理睬,繼續看着遠方灰暗的天色。
她的思緒已經飄向了遠方,她感覺自己就是被這片天地遺棄的人,如果身邊不是郭武而是阿恆多好啊!阿恆他究竟到了哪裡,又在做什麼呢?葉霜默默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