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內苑的一處偏殿,七歪八扭地堆着空空的酒罈子。郭武仰頭狂飲,然而他赤紅的雙眼卻越發明亮,看不出半點的醉意。
“武哥,不要再喝了!”傅天樓在一邊抹着淚苦勸,他奮力搶過郭武的酒罈子,大聲道:“郡主已經在外頭站了一個時辰了,天寒地凍,她是帶了身子的人,縱有千般錯,也經不得這樣的苦楚啊!”
郭武不理傅天樓,自顧自又去找沒有開封的酒罈。
傅天樓恨恨地一跺腳,走出了偏殿,見千葉裹着銀色輕裘,依然靜靜地站在殿外,內侍們都離得遠遠的,顯然是得了吩咐不許靠近。
傅天樓目光復雜道:“郡主,你還是回去吧,武哥他不會見你的!”
千葉神色一黯,卻不肯離去。
殿中,郭武一聲大吼:“胖子,送酒過來!”
傅天樓一跺腳,朝着殿外的北疆士兵揮揮手,立即又擡了幾壇酒進去。
千葉向前一步,攔住道:“不能再讓武哥喝了,再喝下去會傷及身體的——!”
傅天樓阻住千葉,輕輕搖頭。
等士兵們把酒送進去,小樓輕嘆道:“放心吧,這些酒是我用了辣椒水兌過的,不會醉人的!不過武哥現在這個模樣,我倒寧可他醉了的好——”
千葉難過又好笑,這種事情也只有對方做得出了。她忽然一咬牙:“讓我去見武哥,就算他要打我罵我,我也認了!”
傅天樓攔着道:“郡主,你還是回去吧!武哥心裡必定有說不出的苦楚,或許他對郡主還有什麼誤會,你這個時候進去,只怕適得其反啊——”
千葉垂淚道:“他還要我如何?!我已經說過,是納蘭雪行刺我在先,我並沒有讓人對付她,是皇室的內衛首領自作主張。我已經命人誅殺罪魁禍首,他難道就不能原諒我嗎?”
傅天樓默然片刻,輕嘆道:“現在……只盼小雪姑娘吉人天相、安然無恙吧!”
千葉咬着嘴脣道:“如果小雪姑娘不在了,武哥便一輩子不肯見我嗎?那他又何必來這裡?”
傅天樓聽對方的言語,色變道:“郡主爲什麼會說如果小雪姑娘不在了,難道你已經有了什麼消息?小雪姑娘她——?”
千葉搖頭道:“不,還沒有消息!我只是說如果——”
傅天樓捏着拳頭道:“不可以有如果,小雪姑娘一定不能有事!”
千葉垂首道:“想不到納蘭雪在你們心中竟是如此重要——”
傅天樓看着委屈的千葉,想着對方腹中的孩子,又想着爲了阻止死靈之禍背叛了神族的納蘭雪,心中複雜難明。只是離開短短數十日,兩個完全沒有衝突的女子竟然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傅天樓也沒有心思去弄清事情的原委,在他看來,是非對錯根本不重要!只要納蘭雪還活着,天大的難題都可以化解。但若是納蘭雪真的遇害,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在北方冰原,那個溫婉的女子待他有如親人,無論對他還是對阿醜師姐,都是照顧備至,如果真是千葉殺了納蘭雪,他要替她報仇嗎?
可想到千葉肚子裡的孩子……傅天樓不知所措,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更加可怕的事情,如果阿恆回來後要殺千葉,武哥去不肯……他處在二人之間,到底該怎麼做?
傅天樓頭疼欲裂,恨不能一劍捅死自己算了!
這時,一名宮廷內衛忽然走到不遠處,輕聲道:“郡主,塔木城有消息傳來!”
傅天樓振作精神看去,只見千葉已經接過了紙卷,眼神亮得嚇人。
傅天樓的心臟撲通撲通直跳起來,他不知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這段日子,他已經被折磨得夠夠的了!
千葉欣喜道:“太好了,塔木城大捷,西北再無殘敵!”
傅天樓失望地耷拉下眼皮,終究不是他想要的消息啊,就算再大的勝利也抵不過眼前的困境!
千葉瞧着傅天樓失望之極的模樣,抿嘴一笑:“還有一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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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天樓無力道:“什麼消息?”
千葉笑道:“小雪姑娘安然無恙,並且傳來喜訊,她將在六日後與李無恆公爵成婚!地點,狼城!”
傅天樓石化了,忽然全身的肥肉都瘋狂地抖動起來,一蹦三尺高:“真的?”他不管不顧地抓住千葉的手臂,“你說的是真的?”
千葉微微一笑,不以爲杵,點頭道:“消息確切!”
傅天樓怪叫一聲,扭身就要衝進殿中,卻撞在了一人的身上,擡頭一看,怔怔道:“武哥,你出來了?”他隨即喜形於色道,“武哥,你聽到沒有,小雪姑娘沒事,阿恆也回來了,他們倆要成親了,要成親了!”
千葉同樣笑靨如花,移步上前:“武哥,現在你可以原諒我了嗎?”
郭武冰冷的面容猶如刀削,他看着千葉的眼神沒有半點的感情,恍若陌生人一般。
千葉一窒,無來由的心中一痛。
傅天樓強笑道:“武哥,你不用這麼嚴肅吧,挺嚇人的!就算是你發現我用辣椒水蒙你,也不用這樣吧!”
郭武狠狠地瞪了一眼傅天樓,二話不說,用力扯住對方的手臂,強拉硬扯地拖回了殿中,只留下千葉孤零零地站在積雪的庭園中。
千葉身體一晃,只覺萬般委屈涌上心頭,她身爲帝國郡主,父親更是未來的光明皇,爲了那個粗魯的男子,她受盡苦楚,卻換來這樣的對待,難道他根本就沒有喜歡過自己,難道她一番情義終究要付諸流水嗎?
她失魂落魄地轉過身,終於忍不住是失聲痛哭起來。
殿中。
傅天樓掙脫了郭武的手臂,怒道:“武哥,這次就算我也不能幫你了,你不能這樣對待千葉郡主,不管她做過多少錯事,她終究是你的未婚妻子。更何況,她現在還懷了你的孩子,你怎麼可以這樣傷她的心?”
郭武咬牙道:“你根本不懂!”
傅天樓冷笑道:“我是不懂!我只知道所有人都還活着,這就是最好的結果!如果你再這麼逼她,萬一有什麼意外——,不,不行!你不肯去找她,我去!”
郭武怒吼道:“站住!”
傅天樓嚇得一愣。
郭武看着傅天樓不知所措的模樣,忽然心中一軟:“小樓,別去管她了!陪我喝酒吧,算我求你了!”
傅天樓苦着臉道:“我可不想喝辣椒水!”
郭武仰天長嘆道:“混蛋啊!你知不知道,如果我醉了,或許我就不用這麼爲難了,我和她之間終究要有個了斷!”
傅天樓一咬牙:“好,武哥你想喝,我就陪你喝!”他抹身出去,不多時便又帶着十幾個酒罈子回頭。
郭武也不說話,再次抓起酒罈拼命地灌了起來。
傅天樓也抓起一罈酒猛灌了起來。
一罈酒空,二人都是一摔罈子,抓起另一罈,繼續猛灌下去。
如此數壇下去,傅天樓忽然大笑道:“武哥,其實又有什麼不如意的呢?這大半年,死掉的人堆起來比山還高,咱們卻都還活着,一個都沒少,這就是最大的幸事,其他恩怨是非咱們都放下吧。只等阿恆那小子成了婚,咱們就去找師姐,找師姐……”
他說完仰頭便倒,大聲呼嚕起來!
郭武愣愣地看着放下心思,倒頭便睡的傅天樓,喃喃道:“一個都沒少,真的一個都沒少嗎?你這個笨蛋,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啊!”他說着說着,突然間嚎啕大哭起來,那哭聲是如此地撕心裂肺!
偏殿的門外,一個身影靜悄悄地靠近,駐足片刻,又悄悄地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