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離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見巍峨宏壯的一尊大佛像立在山頂,那佛像的高度不可測量,卻能清晰地看見莊嚴寶相,氣勢仿若天瀾,驚撼無比。
佛像後面是一座皇家殿廟,穿過正門的白玉石階,八十四尊面目迥異的佛像令人目接不暇,皆是金光惠燦,雖不見遊客,卻是香火鼎盛,殿中繚繞着一股清幽的檀香,三皇子領着白離在殿中走馬觀花地看了一遍,然後就去了最後一排的行宮大院,行宮與宮中的房子修建得大同小異,奢華中更顯得典雅精緻,白離被安排在暮觀殿,是一個單獨的院子,院中一律栽種美人蕉和一串紅,看着既清雅又明豔,白離很喜歡,忙拉了丹琴去看屋子。
窗明几淨,紗幔垂拂,有淡淡的金色光線從窗子裡散落在廳中,地上的馬蹄繡花絨毯看着富貴端莊,白離站在門口往遠望去,好似整個行宮都籠罩在淡淡的金色中,頓時有種騰雲駕霧的感覺。
白離把屋子的前前後後都看了個遍,宮人嬤嬤們辦事利索,已經安置好箱籠,且各自分了牀鋪和差事,正兒八經地在暮觀殿主起事來,白離去看了問蘭,她的屋子也已經收拾好,坐在竹蓆編的軟榻上做荷包,白離和她沒說上兩句話,宮人來尋,道:“公主,膳食已經備下了。”
白離眼睛一亮,心中讚歎三皇子的辦事效率實在是高,她回到自己的屋子,一桌子香氣四溢的雞鴨魚肉,想着三皇子沒有食言,終究是皇家寺廟,沒有拘着吃素的理,她美美地飽食了一頓。
“公主,快把這消食茶喝了。”丹琴憂心忡忡地盯着連吃兩碗米飯和一隻雞腿的主子,且不說她是公主,便是尋常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沒有這麼嗜吃的,往日裡她巴不得主子多吃的,這會卻是怕她積食。
白離依言喝下,心滿意足地躺在軟榻,道:“丹琴,你也下去休息,今兒個本公主誰也不見,就躺在這好好地歇息,看會書。”
丹琴軟着嗓子,好語相勸道:“公主,屋子裡怎麼能沒個伺候的人呢,還是讓奴婢留下來陪着您吧,奴婢保證,絕對不打攪公主。”
白離平躺着,眼睛望着上空的承塵,淡淡道:“我想一個人待一待,你別擔心,外頭還有宮人守着,我不會跑了。”
丹琴聽她的聲音只覺有些不對,心裡惴惴的,到底有些事憋在心裡……丹琴暗歎了口氣,柔順地福了福身,道:“公主,奴婢告退。”
白離鬆了口氣,索性攤開四肢,用一種最舒服的姿勢躺着,她做了十六年的千金小姐,之前倒不覺得什麼,這會滿心的都是壓抑,眼睛睜得太久,彷彿有些酸,她閉了閉眼,有涼涼的東西從眼角流出來,她驚覺地用手去抹,才發現眼角已經濡溼一片,她輕輕呀了一聲,趕緊用帕子擦淨眼淚。
白離心中悲涼,她突然下了軟榻,走到梳妝檯坐下,臉往鏡子前湊近細細看着,二八年華的容貌自然是美的,她長得有七分像孃親,林家教養女兒規矩嚴謹,孃親雖甚少出門,卻是當年京城有名的美人,孃親做女兒時,有一雙和睦恩愛的父母疼惜,後來嫁給爹爹,更是如魚得水,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世間,大概如孃親那般命好的,沒有幾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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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千金小姐,她也有琴瑟和鳴的父母,她正值碧玉年華,卻爲何要遠嫁千里?嫁給一個素不相識,全然不知脾氣秉性的陌生人?
白離瞪着鏡中的人,目光薄涼,那點莫名的悲嗆之感愈演愈烈,漸而生出恨意來,爲何,爲何皇家有女,卻還要她來頂替和親?爲何辰帝與皇后並不一定是真心喜歡自己,卻要百般安撫疼惜,要她爲江山社稷遠離雙親,甚至是賠上一生未知的命運?
她爲何又要處處裝作溫順敦厚的模樣?不敢言,不敢怒,不敢想,甚至不敢流露出不合時宜的歡喜。
白離被怨怒衝昏了頭腦,只覺身體裡有一股氣逆脈而行,她神思已亂,突然胸口一慟,她扶着梳妝檯堅硬的一角,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哐當!”一柄黃玉梳子被帶落在地,摔成了兩截。
外頭的宮人聽到動靜,慌張地跑進來,白離喝道:“還不快快出去!”
宮人懵然無知,嚇得跪地磕了個頭,連滾帶爬地跑了,白離盯着地上的血,深吸了口氣,神明澄清,已不復剛纔的魔怔。
“這是爲何?”白離愣愣地自語,她從小修煉內功心法,自然知道自己差些走火入魔,若不是這口血,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白離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敢說自己的心胸有多開闊,但從小得爹爹和孃親的悉心教導,起碼不會是那面上做一套心裡想一套的小人,可是……可是在自己內心深處,原是這般痛恨此刻壓在身上的身份。
不該生恨啊,嫁去蜀國,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兩國交好,百姓即可免去戰亂之苦,爹爹也不用披甲上陣,白離終是記起,自己當初進宮的目的,就是爲了保全白家的忠義兩全。
不過是因爲太子……她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執念越深,欲~念也就越深,白離漸漸後怕起來,自己這是在做什麼,難不曾真的是什麼都不顧了嗎?他可是太子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上有父君的壓制,下有手足虎視眈眈,還有滿朝文武大臣和全天下的百姓看着,倘若因自己的任性,成爲他執掌江山的羈絆,她必然會厭惡自己。
“丹琴,丹琴……”白離語氣急促地連聲叫喚。
丹琴在隔壁的屋子,先前聽到一點動靜,她就打算過來看看,忽有宮人一臉惶恐地衝到她面前,她心神一稟,放下繡活就匆匆趕來。
“公主!”丹琴一眼就瞧見白離蒼白的面容,不禁唬得一怔。
白離聲色溫和平靜道:“丹琴,我心裡有些慌,你來陪我說說話。”她目光盯着丹琴身後的宮人,那宮人尚算機靈,忙退了下去。
丹琴走上前,眼神不經意落在地上的血跡上,她雙目大睜,一把握住主子的手,又驚又怕道:“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