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換班

空曠的宴會大廳中,泰爾斯與詹恩遙遙相對。

遠處人影稀疏,衛隊和僕人們還在禮送忐忑不安的客人離開,不時謹慎卻敬畏地向此處看來。

“現在?”

詹恩訝然的神色僅僅持續了一秒,良好的涵養就讓他收束表情。

鳶尾花公爵不言不語,也不理會遠處少數人緊張的眼神,他只是緩緩舉步,跨過一地狼藉,向泰爾斯走來。

泰爾斯冷冷注視着對方。

直到詹恩停下腳步,站定在那把短劍之前。

“所以你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隨口詐一詐,碰碰運氣?”

凱文迪爾的主人看着地上的短劍,不慌不忙,似笑非笑。

他悠然自得,絲毫沒有陰謀被揭發,計策被戳穿的那種失態與自覺——就像六年前的國是會議上,泰爾斯戳破“新星”的謀劃時一樣。

這讓泰爾斯倍感不安。

“我從他嘴裡套出來了,”泰爾斯面不改色:

“這把劍確實是某位客人給他的,而非其他未知的渠道。”

王子瞥向幾個出口:

“不巧,今晚宴會安保嚴格。”

“而不用貼身搜查,就得以入場的客人,並不多。”

詹恩不緊不慢,欣然發話:

“那何以認定是我?”

他看上去饒有興趣,若是不知道的人,大概還以爲兩位公爵在談着什麼茶餘飯後的趣事。

而非驚心動魄的政治陰謀。

泰爾斯微微蹙眉。

少年突然發現,相比起六年前那個停留在他印象中,上位未久、年輕有爲的南岸公爵,詹恩現在的氣勢收斂了不少,身形壯實了許多。

對方不一樣了。

泰爾斯默默地告訴自己。

他少了一分輕快明亮,多了幾絲沉鬱穩重。

有個念頭在泰爾斯腦裡一閃而過:在北地的經歷,興許讓自己變得更加強硬、鋒利、遊刃有餘。

那在星辰的這六年。

又讓詹恩變成什麼樣了呢?

“我們談崩了。”

泰爾斯淡淡道,維持着星湖公爵的城府與體面:

“在宴會開始前。”

詹恩眼神一動。

“可到宴會中途,你反倒眼巴巴地湊上來攀談,聊起了政治得失。”

泰爾斯直直望着對方的眼睛:

“或者直白點兒……”

“沒話找話。”

短暫的沉默。

泰爾斯看向遠處的廳柱,望着影影綽綽的僕人們來回收拾着宴會殘局:

“我知道你涵養好,詹恩,也知道你臉皮厚。”

“可畢竟沒好到這份上。”

詹恩緩緩點頭,嘴角上揚,就像在品味一杯美酒:

“就不能是我真的想跟你聊天……”

泰爾斯冷冷打斷他:

“你注意到了。”

詹恩的眼神凝結。

“你注意到王室衛隊在頻繁調動,加強防護:你意識到,是有人出乎意料,提前發現了安克的存在。”

少年望着那柄孤獨地躺在地上的短劍,舉步向前:

“你坐不住了。”

“你需要來拖住我,以確保計劃順利,確保即便國王離開後,安克的目標仍然在場。”

“這就是你最大的破綻。”

詹恩沒有說話。

“而根據我的經驗,每次你蹊蹺虛僞地來示好的時候,壞事就來了。”

泰爾斯停在那柄短劍前方,直視對面的鳶尾花公爵,呼喚對方的姓名:

“詹恩·凱文迪爾。”

老朋友。

泰爾斯默默地道。

詹恩笑了,一臉毫不在意。

“您的疑心病真重,殿下。”

“也許還在北邊的時候,沒少被各色人等算計加害?”

算計,加害。

泰爾斯揮去腦海中努恩與查曼,甚至包括黑先知的形象,同樣輕笑道:

“而也許你沒意識到,詹恩,今晚,你沒話找話時所提及的話題……”

“國王與封臣?土地與安全?統治與反抗?”

泰爾斯語含諷刺:

“所言映所思。”

詹恩笑容微斂。

“我想,今天以前,你大概已經被鴉啼鎮與鏡河的事情,拜拉爾與多伊爾的恩怨,以及如何利用機會從中漁利的問題,發愁困擾了許久吧。”

泰爾斯不去看詹恩的表情,他環顧一圈,看着因安克大鬧宴會而破碎的無數桌椅杯盤,輕嗤一聲:

“而所有這些,危及復興宮的威信,離間璨星七侍,挑動貴族衝突,揭發統治矛盾……”

“就爲了給我找麻煩?”

遠處的大廳裡,送走最後一批客人的哥洛佛和皮洛加正要進來,卻被馬略斯伸手攔住。

守望人看着正在廳內對峙的兩人,搖了搖頭。

燈火通明依舊,閔迪思廳古樸依然,但相比之前的門庭若市熱鬧非凡,此時的宴會廳卻是寂靜無聲,清冷空曠。

唯有大廳中央的泰爾斯與詹恩,他們站在彼此對面,靜靜對視。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唯有地面上那柄刃口鋒利的短劍。

許久之後,詹恩走向一旁的長桌,拈起管家爲他留下的酒杯,斟上一杯瑟拉公國的名種葡萄酒:

“像大部分西荒人一樣,安克·拜拉爾既現實也務實,不是一個會輕易爲言語動搖的人。”

泰爾斯看着他的舉動,皺起眉頭。

詹恩舉起酒杯,倚着長桌回過身來。

“你怎麼篤定,他一定會放棄退讓?”

他細細打量起泰爾斯,彷彿要把眼前的少年與六年前的男孩貼合在一起:

“不至於一怒之下豁出一切,玉石俱焚,血濺當場?”

安克·拜拉爾。

泰爾斯偏過頭,面上陰影一閃而過。

“跟你的方法一樣。”他低沉地道。

詹恩晃動着手中酒杯,淺聞酒香:

“哦?怎麼?”

泰爾斯看着對方手上的酒杯,只覺得自己也口渴起來。

“在成爲棋子之前,他是人。”

“他是人,一個很複雜,也很簡單的人。”

星湖公爵來到另一張長桌旁,掃開礙事的雜物,隨手撈起一個酒杯。

他也不管它先前被誰喝過,直接向身後一甩,灑掉裡面剩餘的液體。

酒水落地,少許幾滴濺灑上詹恩的靴子,讓正在細品果酒香氣的鳶尾花主人皺起眉頭。

泰爾斯提起一壺清水,同樣倚住長桌,回過身來。

“無論爲何人唆使,被何方影響,被何事裹挾,他的一切思想行爲,歸根結底,都源於自身。”

詹恩不動聲色地離開原地:

“你之前認識他?”

“不,”泰爾斯倒滿了杯子,“但情報資料上寫了,安克還有一個弟弟,三個妹妹,俱都年少,住在鴉啼鎮。”

泰爾斯的眼神凝固在手中酒杯上。

“當時我就在想,若他爲父報仇死了,他們怎麼辦?”

詹恩看着他,翹起嘴角。

咚。

泰爾斯重重放下水壺。

“單槍匹馬,闖宮陳情,手刃仇人,爲父雪恨。”

“這事兒聽着是很豪情,很快意。”

泰爾斯沉聲道,望着酒杯裡自己的倒影:

“但放在現實裡,這樣什麼都解決不了:王室不會容忍刺殺,他的行爲只會被視爲藐視秩序的犯罪,作爲破壞穩定的惡例,嚴加懲治,以儆效尤。”

“作爲拜拉爾的家人,本就落魄不堪的他們,只會迎來滅頂之災。”

詹恩笑得越發微妙。

而泰爾斯的眼神漸漸凝結成冰:

“但一想到,他要跟多伊爾決鬥的時候,我就懂了。”

“安克不是想殺人,甚至不是公道,興許復仇也只是由頭。”

泰爾斯猛地擡頭。

“父親的鉅債、封臣的背叛、多伊爾的謀算……在這三份重壓之下,經驗淺薄、無計可施的他,只想爲家人爭取最後一份保障:博取公衆的同情,逼迫王室出面,保證他的家人平安渡過這場大難,不致破產失地,家毀人亡。”

詹恩依舊從容自得地靠嗅覺品味着酒香,卻不入口。

王子的語氣緊張起來:

“他鋌而走險,不爲復仇,甚至不求公道,只是想爭取未來。”

“而爲了不留後患,完美完備地完成這個目標……”

泰爾斯咬緊牙齒。

“他必須死。”詹恩擡起頭,冷冷地接過話。

泰爾斯精神一恍,突然想起D.D向他決然表態,下場決鬥的表情。

鳶尾花公爵的的聲音飄蕩在大廳裡,縹緲卻神秘:

“他只有拿再正當不過的復仇與公道作藉口,一力承擔,利用自己的死亡,帶走所有的指責和厭惡。”

“最好還死得光明正大,引人讚歎,富有戲劇性和傳奇性。”

“像個英雄豪傑。”

“成爲一個不受苛責、盡善盡美的完美受害者,只在身後留下懷念和同情。”

詹恩觀察着泰爾斯的表情,玩味道:

“只有這樣,才能讓刻薄狠毒又自私虛僞的圍觀羣衆們放下心來,釋放他們可憐的同理心。”

“才能讓王室與王國不得不迫於壓力,在這個讓人哀婉的故事之後,無可奈何出手接濟,照顧他困頓的家族,不致破敗衰亡。”

泰爾斯酒杯裡的清水微微翻滾起來。

就像風浪欲來的海面。

“安克·拜拉爾。”

泰爾斯面無表情:

“他不是那些大家都喜歡的傳奇故事裡,一怒之下輕生就義,不顧身後孤寡號泣的自私英雄。”

“也不是什麼一時想不開,爲了狗屁的念頭通達,就頭腦發熱,玉石俱焚的人渣豪傑。”

詹恩默默地看着他,手中酒杯平靜無波。

王子緩緩擡頭,眼神死寂:

“他只是一介偏野僻地的破落鄉紳,有家人,有弟妹。”

“在困頓不堪的生活裡肩扛責任,負重忍辱。”

“一個在強權之下,苦苦籌謀,勉力養家,爲身邊親人尋求一線生機的……”

泰爾斯的呼吸急促起來:

“普通人。”

所以,安克纔會退讓。

泰爾斯苦澀地想。

他必須退讓。

因爲他不是孤身一人。

不僅僅爲了自己而活。

想到這裡,泰爾斯忍不住心中的憤慨,提高音量:

“而你,凱文迪爾,你利用了這一點,利用他的人性,利用他生而爲人的、最根本、最在乎的東西。”

“把他變成你的棋子。”

泰爾斯字句生寒:

“來對付我。”

詹恩靜靜看着他,許久之前,方纔展顏一笑。

如春風化雨。

“你不是嗎?”

泰爾斯微微一顫。

詹恩輕輕晃動酒杯,看着杯中的液體朝着一個方向有序而平穩地轉動:

“難道你不是也利用了這一點,看似‘說服’他,實則逼迫他嗎?”

詹恩的笑容變得陰冷起來。

泰爾斯的酒杯顫抖起來。

“不久前,當拜拉爾來到我面前時,”詹恩的語氣很隨意:

“我見到的,是一個傷痕累累,走投無路的可憐人,想要向出了名平易近人的鳶尾花家族求助。”

鳶尾花公爵的眼中閃過亮光:

“他需要希望。”

“所以我就給了他希望。”

詹恩頓了一下,揚揚眉毛:

“也許,還有重壓下的解脫。”

“我告訴他,要扭轉他家族的命運,只能靠一個人。”

“一個帶着天賜的光環歸來,與座上國王,朝中諸君,都截然不同的‘新人’。”

泰爾斯咬緊牙齒,死死盯着自己杯中的清水翻騰來回,波瀾迭起。

詹恩整個人離開長桌,向前走去,向泰爾斯逼近,語氣不免得意:

“直到你下場決鬥。”

“直到你用強權掐斷了這點希望:無論決鬥是勝是負,是生是死,無論殺死王子還是永不翻案,他的家族都將萬劫不復。”

泰爾斯生生一顫,閉上眼睛。

凱文迪爾的主人冷哼一聲:

“你利用他的人性,逼他放棄決鬥,甚至逼他苟活下來,吝嗇之處,連死亡的仁慈都不肯下賜。”

“只比我更加殘忍。”

泰爾斯無言以對。

南岸領公爵悠然邁步,跨過地上的短劍。

“你知道,當今晚他活着走出去後,會面對怎樣的未來嗎?”

泰爾斯的呼吸停滯了。

凱文迪爾來到泰爾斯的面前,笑容神秘,輕晃酒杯:

“現在,到底誰纔是無情的那個人,王子殿下?”

泰爾斯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只是望着自己的酒杯。

看着杯中的水面,從翻滾不休到翻江倒海,再重新歸於沉寂。

就在詹恩散去笑容,準備轉身的時候。

“你不打算喝嗎?”

詹恩蹙起眉頭。

只見泰爾斯擡起頭,表情淡然,望着對方手裡的酒杯。

也許有些愕然,但南岸公爵看着手裡的葡萄酒,依舊欣然迴應:

“從香氣上看,比翡翠城進口的要差,”詹恩搖了搖頭,晃着酒杯卻一臉惋惜:“但是要喝的話……”

“不,不是我最喜歡的口味。”

泰爾斯不言不語,只是輕哼一聲。

但下一刻,他忽然舉起酒杯,將杯中清水灌進口中。

一飲而盡。

星湖公爵喝完了水,緩解完乾燥的口舌,也不忌諱形象不佳舉止不雅,抹掉嘴邊水漬,隨手一甩。

水滴濺來,看得詹恩默默退後。

而泰爾斯卻長身而起,離開長桌!

“爲什麼?”

泰爾斯大步向前,冷冷質問:

“就爲我剛剛沒答應你的條件?跟你狼狽爲奸相親相愛?”

詹恩站定腳步,但他皺眉發現:泰爾斯一路向前,向他逼來。

“還是你本來就打定主意,要跟我撕破臉皮,不死不休?”

泰爾斯一路逼到詹恩面前,直到他們之間相隔不過一尺,重新剩下地上散發寒光的短劍。

兩人目光相遇,如有火花。

詹恩緊緊盯着泰爾斯,悠然的表情慢慢消失。

“這是個警告。”

泰爾斯輕哼:

“警告?”

詹恩翹起嘴角,直呼其名:

“宴會上,我是故意來找你的。”

“泰爾斯。”

“說實話,我不怕你發現是我,不,不如說我想要被你發現,”

泰爾斯蹙緊眉頭。

“不止是爲拜拉爾創造機會,”詹恩冷笑道:

“泰爾斯,更是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詹恩放低酒杯,毫不在意地貼近情緒低沉的泰爾斯:

“拜拉爾的行爲都是自發的,我所做的不過指條明路,輕輕一推,隨手下一步閒棋。”

“但僅僅如此,你就已經吃受不住,狼狽不堪了。”

他貼近泰爾斯的耳朵,像情人耳語,卻語氣深寒:

“你能想象,當棋局認真起來的場景嗎?”

泰爾斯沒有回答,只是捏緊自己的酒杯。

“我想要你知道,泰爾斯,我想教你知曉:這就是我的迴應。”

南岸公爵罕有地狠聲道:

“作爲對你六年後冒犯我、拒絕我,乃至威脅我的迴應。”

泰爾斯渾身僵硬。

對方的氣息離開泰爾斯的耳廓。

眼前人重新變回那個親切和藹,讓人如沐春風的年輕鳶尾花公爵。

但僅僅幾秒後,泰爾斯就深吸一口氣。

他輕笑起來。

“我?拒絕你?”

泰爾斯的表情變了,他從頭到腳,論斤稱兩般打量着詹恩。

讓後者一陣不悅。

直到王子輕佻而諷刺地道:

“抱歉啊,我還不知道你喜歡男人呢。”

“親愛的詹恩。”

那一瞬,詹恩目光驟寒。

但泰爾斯毫不在意,他甚至舉起左手,輕輕搭上詹恩的右肩頭,同樣貼近對方的耳朵,嘖聲搖頭:

“否則,也許我剛剛拒絕你的時候,可以更溫柔紳士一點?”

詹恩不笑了。

他沒有動,也沒有看搭在他肩頭的手,只是冷冷盯着泰爾斯。

“如果你選擇戰爭,泰爾斯,鐵了心要與我爲敵。”

“那這步棋就只是個開始。”

詹恩看着泰爾斯的樣子,就像在看着一具屍體:

“星辰王子?星湖公爵?王權的庇佑?良好的聲望?臣子的效忠?北地的履歷?清高的立場?”

他清冷反問,音調毫無起伏。

下一刻,詹恩突然擡起左手,一把按住泰爾斯的左手!

“我能毀了它們,”鳶尾花公爵的每一個字眼都蘊藏着狠毒:

“一個接一個。”

感覺到對方的手腕在用力,泰爾斯抿起嘴脣。

“在這裡,在我熟悉的棋盤上,我能讓你痛不欲生。”

那一刻,詹恩的眼神之鋒利,簡直能劃破血肉,直刺心臟:

“真到了撕破臉皮的時候,我縱然犧牲一切,也能讓你,也一定會讓你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南岸公爵輕哼一聲,移走泰爾斯的手掌。

但出乎他的意料,沉默的王子非但沒有鬆手,反倒迅捷反抓,一把扣住詹恩的手腕!

詹恩眼神一凝。

但讓他不滿乃至憎惡,不是這個舉動本身。

“是因爲那次談話嗎?”

泰爾斯的話輕輕響起。

“六年前,我要離開永星城北上的時候,我們的那次離別談話。”

六年前。

離開永星城……

談話。

一秒,兩秒。

詹恩的目光先是迷惑,隨後墮入深寒,暈出慍怒。

“因爲我過問了你的家族,你的家人?”

泰爾斯的話幽幽響起,彷彿毒藥流入血管般,流入詹恩的耳朵:

“和他們遭逢不幸的秘密?”

任何表情,都瞬間從詹恩的臉上消失。

那一刻,泰爾斯體內的獄河之罪爆發出一陣無來由的躁動!

幾乎讓他失態。

也就在那一瞬,泰爾斯知道,他走對了。

就是這個。

泰爾斯死死剋制住終結之力的衝動,重新看向南岸公爵,從齒縫裡咬出字來:

“看?”

“某種程度上,你和安克的區別也不大。”

泰爾斯的手上傳來一股力圖掙脫的逆力,但他仍舊死死抓住詹恩的手腕,絕不鬆脫——至少不能讓優雅得體的對方,優雅得體地掙脫。

“而你問,誰纔是無情的那個人?”

泰爾斯死死盯着詹恩,盯着他面無表情,彷彿血族般灰暗的臉龐:

“這取決於你。”

“詹恩·凱文迪爾。”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在兩人恍若無事的對視中散發開來。

大廳裡,兩人之間的氛圍終於降到冰點。

外圍,等待着公爵們交涉的王室衛隊似有所感,想要上前,卻被馬略斯一概攔回。

終於,詹恩扭過頭,避開了泰爾斯的視線,也不再試圖掙開王子。

但他卻笑了。

“你知道麼。”

“從‘黑目’約翰,到‘南方人’海曼,‘登高王’埃蘭,‘守誓者’米迪爾,‘徵北者’艾麗嘉……”詹恩重新變得悠閒,遊刃有餘,但他目中無以復加的寒光卻道出了真相:

“歷史上,讓埃克斯特吃到教訓的星辰國王不少。”

“而你知道,關於如何對付北地人,我學到了什麼嗎?”

泰爾斯皺起眉頭。

詹恩不再把泰爾斯向外推,而是把他拉近,淡然耳語道:

“在他們要操你之前……”

“你就操死他們。”

泰爾斯目色一冷。

“別學我說話。”

但詹恩微微一笑。

“你以爲,你熬過了天生之王,就有資格志得意滿,我行我素了?”

“北極星?呵呵呵呵……”

鳶尾花的主人柔聲道:

“相信我,想在星辰王國裡,效仿努恩七世的那套玩法,你只會死得更快更慘,更莫名其妙。”

泰爾斯內心一寒。

這個樣子的詹恩,往往比那個陰翳慍怒的南岸公爵更令人不安。

下一刻,泰爾斯手腕一抖,被詹恩大力甩脫!

“管好你的手,殿下。”

鳶尾花公爵笑意綿綿,若春意盎然,芳草萋萋:

“如我所言,時代變了。”

“不比從前。”

泰爾斯默然不語。

他的威脅……

不奏效。

或者……

太奏效了?

詹恩後退一步,渾不在意地掃了掃肩頭,彷彿那裡被玷污了:

“你不會想被我操死的,殿下。”

“在你遇到真正的敵人之前。”

泰爾斯面色一變。

他緩緩擡起頭。

“我看得到的敵人,目前爲止,只有你一個。”

詹恩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啞然失笑。

“如何選擇敵友是門學問,殿下。”

“星辰王國盛世太平,前景大好,”他的笑容依舊,話語卻漸趨微妙:“看得到的都是朋友。”

“看不到的,纔是敵人。”

詹恩執起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液尚在,其色如新。

“寧因友故,不以敵亡。”

他溫言而笑,旋即鬆開手指。

泰爾斯瞳孔以凝。

啪!

酒杯落地,摔得粉碎,晶瑩四濺。

每一片碎片,都將大廳裡的燈火,映出別樣的光影。

詹恩再不留戀,回身而走。

“那是我的財產。”

泰爾斯在他身後,看着地上的碎渣,冷冷開口。

“沒錯,”詹恩頭也不回:

“所以你覺得心痛。”

泰爾斯緊皺眉頭。

“你就不怕嗎?”

看着對方越走越遠,泰爾斯忍不住揚聲道:

“在永星城裡,公然挑釁王室權威,離間璨星與旗下封臣,破壞復興宮與西荒的關係,危害王國繼承人。”

“還是說,你依舊打着璨星王室死光,你上位加冕的主意?”

泰爾斯盯着對方的背影,壓低聲音:

“我父親不會高興的。”

詹恩發出了冷笑。

“發生了這樣的事,你明天也許會很忙。”

他依舊不回頭,只把後背留給泰爾斯,高聲回答:

“但若是有空,不妨去牢裡探望一下拜拉爾。”

泰爾斯一怔。

“相信我,陛下會很高興的。”

詹恩的聲音越來越遠,泛起迴音:

“不高興的,也許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泰爾斯心中一動:

“爲什麼?”

“因爲我說了,這只是一次警告。”

詹恩的步伐優雅如故,姿態從容高貴:

“所以我給你留了點意外收穫。”

泰爾斯疑惑不解。

“聰明些,殿下,安分些。”

南岸公爵的聲音漸漸褪去感情:

“我說了,再有下次,就是宣戰了。”

什麼?

宣戰?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望着對方,不爽,憤怒,憎惡,雲集一處。

這該死的、優越感爆棚的**在搞什麼鬼?

再有下次?

難道他還認爲,今晚是泰爾斯得罪了他?

泰爾斯驚怒交加,一時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嘲笑。

詹恩的身影遠去,離開大廳,同他的管家匯合。

“結束了?”

馬略斯的步伐從身後傳來。

泰爾斯嘆了口氣。

不。

纔剛開始。

一想到今天經歷的磨難,以及明天將要面對的事情……

這才第一天,第一個宴會。

逼着自己裝了一晚上人(逼)樣的泰爾斯吐出一口氣,疲憊地坐倒在椅子上,心中不忿:

“我還是不明白,爲什麼他這麼恨我。”

泰爾斯冷哼一聲,望着地上的碎玻璃渣,越發不快,想要把手中的空杯也砸出去泄憤。

但手臂伸到一半,家大業大、財大氣粗的星湖公爵,還是做了幾個深呼吸,不忿而理智地……把杯子放回桌面。

“就像我禍害了他全家似的。”泰爾斯悶悶不樂。

馬略斯來到他身後,默默點頭:

“那你禍害了嗎?”

王子回過頭,白了他一眼。

“我讓多伊爾提前換班了,他得回去安頓好家人,”馬略斯顯然已經對公爵的眼神死刑習慣了,淡漠如昔地彙報着:

“當然,明天……”

明天。

噢,不。

泰爾斯捂住臉,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打斷親衛隊長。

“對了,馬略斯。”

守望人露出傾聽之色。

“你的臨時狙擊小隊,”泰爾斯有氣無力地擡起頭:

“他們還沒換班吧?”

馬略斯看了一眼外圍:

“沒有。怎麼?”

既然沒換班……

泰爾斯冷哼一聲,向南岸公爵離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面色陰翳,字句生寒:

“那如果我命令他們暗地裡跟蹤潛行,幹掉詹恩·凱文迪爾……”

“不行。”馬略斯回答得很快。

泰爾斯皺起眉頭:

“爲什麼?”

“因爲,”馬略斯回過頭來,雲淡風輕,毫無愧色:

“他們換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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