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武丁欣喜地發現,她身上的皮膚開始慢慢地崩直了,也就是說,骨肉,在慢慢地恢復生長了。
那不是一個活死人——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活人。
一如今日,他的手貼在那張恐怖的麪皮上面,居然看到昔日模糊的血肉凝結成一股殷紅的脈絡,然後,手放在她心臟處,居然探得非常非常微弱的心跳。
他驚喜萬分:天啦,這是在自動癒合。
果然,她是不死之軀。
他激動難掩,幾乎跳躍起來:“錦葵,錦葵,你快要好了……真的,你快要痊癒了……”
那天夜晚,他趴在她旁邊,熟睡。
這是幾年來,他第一次熟睡,心無旁騖,甚至好夢連連。
深夜,醒來,神清氣爽。
月色探頭探腦地反射着雪光從窗戶上照進來。
他看到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潔白,纖細,雖然皮包骨頭,可是,已經有了生命的顫動。
他歡喜地握住這隻手,但覺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比得上這生命的美麗。
生命,纔是世間至美。
沒人知道活着的她,於他的意義。
他幼年喪母,整個少年時代漂泊在外,父兄早已死絕,至親不復存在……某種意義上,她是他最後一個親人。
從一見鍾情,到相思難耐。
無數次接近,無數次求婚,隔着一個傅悅的距離,從此,千山萬水,望梅止渴。
漸漸地,心灰意冷。
重病以來,他甚至覺得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連玄王都比不上了。
醒來後,他從未失憶,從未改變,他只是絕望了。
他決定徹底放棄。
可是,懷抱別的美人,卻疑慮重重,想起自己死去的父親,被毒死的弟兄……每一個宮殿都是陷阱,每一個女人甜蜜的諂媚都藏着毒藥。
他抱着她們的時候,心都在顫抖。
他跟她們坐在一起時,就像對着一羣餓狼。
有時候暗地裡觀察她們,不是看着一羣女人,而是看着一羣玄王——對着一羣玄王,談何男女之歡?
他的疑心病,被徹底激發。
事實上,在他以前的人生裡,和錦葵之外的女性相處的時候非常少。
這時候,更加覺得她的重要:這世界上,唯有這一個人才是值得我信任的,纔是永遠不會對我添加任何毒手的。
可是,明明能讓你安心的人,卻註定了不會永遠陪伴在你身邊。
哪怕你病重,哪怕你快不行了,她還是會離開。
她回郫邑那夜,他尾隨而出。
看到她和玄王談笑風生,看到玄王曖昧舉止,看到玄王隨時送出金銀財帛……他悚然心驚,他不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
爲什麼錦葵對他那麼和顏悅色了?
明明是敵人,不是嗎?
後來他才明白,只是因爲自己缺席的那場生死戰。
在失蹤的金沙王城,他們出生入死,他們共度難關,他們甚至共同抵禦白狼王……縱然傅悅死了,自己和她,也漸行漸遠。
反倒是玄王,昔日的敵人,那麼曖昧。
他妒忌得發狂。
他不忍看到那一幕。
他掉頭,決定徹底斬斷對她的所有牽掛。
直到他聽到他們最後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