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明明誰都不認識誰,但是血緣的本能,親情的引線已經將他們的心連在一起了。
“荼蘼,你不說話是不是生父皇的氣?怪父皇當初選擇了東陵的百姓,沒有選擇你。”老皇帝暗啞着喉嚨,伸手,試圖去摸摸秦九兒的臉。
秦九兒搖搖頭,紅着眼窩使勁的搖頭:“不怪,我不怪你。我知道你這麼做是不得已。犧牲一個女兒,換來東陵百姓蒼生,即使我死在了那個世界,這樣的結果也是好的。”
老皇帝高興的很,手顫抖着摸上女兒的頭髮,輕輕的,就好像小時候一樣。
“那……荼蘼叫我一聲父皇,好麼。”
秦九兒喉嚨艱難的吞嚥一下,嘴脣動了幾動,纔有一個微弱的聲音:“父皇。”
老皇帝高興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荼蘼乖,寶貝女兒真乖。”
秦九兒,不,或許從這一刻,她要正式更名了。再不是養父母的秦姓,再不是老頭子給排的序號九。而是叫東里荼蘼!
荼蘼枕着父皇的胸口,雖然那胸口早已經不再強壯,但是荼蘼卻找到了一種歸屬感。
是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歸屬。
是漂泊的浮萍,突然有一天找到根的感覺。
是沒有失去過這些的人不會明白她此時的心情。
老皇帝今晚激動太久,身體到底受不了,累了。只是睡着了,還緊緊攥着女兒的手不捨得撒開。
東里蕭風出去一下,不久又進來。輕輕拿着荼蘼的手從父皇的手裡抽出來:“荼蘼,已經吩咐下去了,將含香殿收拾出來給你住。你去含香殿休息吧,這兒有哥哥。”
荼蘼擡眼看着面前修長溫潤的男人,寵愛的眼眸,溫暖的手掌。忍不住就靠在哥哥的肩頭。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原來這就是哥哥的味道。”
東里蕭風的喉嚨裡不由得發出一聲輕笑,伸手摸着妹妹的頭髮:“傻丫頭,哥哥身上有什麼味道?”
“就是哥哥的味道。溫暖,可靠,會無條件的寵愛我,關心我。若是荼蘼從小就有哥哥在身邊,那就好了。”荼蘼眯着眼睛,幸福的好像貓兒。
東里蕭風心中揪疼:“這些年在外面讓荼蘼受苦了。以後有哥哥保護荼蘼,再也不會讓你受一點傷害,受一點委屈。”
秦九兒點頭,“嗯嗯,哥哥說話算話,以後可一定要保護我啊。”
“算話,自然是算話。”東里蕭風寵溺的捏捏妹妹的小鼻子。宮裡終於不只是自己和父皇兩個人冷冷清清了。如今多了一個妹妹,偌大的皇宮一定會多很多歡笑。
“回太子殿下,含香殿已經收拾好了。”珠簾外,有宮女小心翼翼的稟告。
東里蕭風拍拍荼蘼的後背:“好了
,荼蘼的宮殿收拾好了,去休息吧。父皇這邊,有哥哥看着。”
荼蘼本也不想走,想在最後的日子多陪陪父皇,但是想到還有好多事想問阿離,於是聽話的點點頭:“嗯,那荼蘼先出去了。”
荼蘼跟着宮女出去,宮女挑着燈籠,走出皇上寢殿,又拐了幾彎,繞了迴廊,最後來到一燈火通明的含香殿。
夜裡,看不出含香殿的大小。只是院裡一排宮女,一排內侍,足有二十幾人。而進了含香殿裡面,佈置自然是富麗堂皇,處處精緻。
荼蘼從來就不喜歡眼前那麼多人晃來晃去,於是擺擺手:“你們都退下,我不用伺候。”
“公主,那奴婢給您鋪牀,您休息吧。”一個粉衣,圓臉的宮女說着話就要去給荼蘼鋪牀。
荼蘼聲音一寒:“我說了這兒不用伺候。”
宮女一聽,嚇得伸出去的手忙縮回來。想不到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的公主,冷起聲音來是這麼嚇人。
“我生來最討厭自作主張,不聽話的宮女,這個規矩,你也出去轉告一下。”秦九兒在宮女惶恐的要出門的時候,又撂下一句話。
宮女唯唯諾諾點頭,低着頭出去。
房間就剩下荼蘼自己,她纔好慢慢消化這一晚上知道的事。
自己不是孤兒,自己是東陵公主。自己是天命煞星,自己是亦惡亦善。南青大法師曾特意來斬殺自己,卻在最後用穹天石送自己去另一個世界。這一切,都因爲自己和紫晶有緣,還能救天下蒼生。
大法師的話都靈驗了。
自己是亦惡亦善。惡的是在那個世界做殺手,殺人如麻冷血無情。惡的是,拿走北聖的火焰玉讓北聖三年來災害頻繁。這些惡事,自己百死不能贖萬分之一。
但是說自己心存大善,能拯救蒼生……
自己凡體肉胎,不是神仙,不是菩薩,甚至不是好人,拿什麼去拯救蒼生?
自己有的只有自己的一條命,一條和鬼哭子連在一起的命。
如果,鬼哭子就是這個世界的災難,那自己願意用這條命去個鬼哭子同歸於盡,還給這個世界一個清平。
荼蘼拿起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推到旁邊,一杯端起,抿了一口。
時候不大,聽到一聲輕嘆:“你料定我會來,居然連茶都倒好了。”
荼蘼看着走進的阿離,總是去試圖找他幾年前的樣子。可是找來找去,總是失望。
“因爲我們是朋友。所以,我知道你會來看我。”荼蘼將茶端起放到阿離的手上。
阿離的手有一些冷,不再是從前熱乎乎的。不知道是不是皓月宮高處不勝寒的緣故。
“朋友。”阿離看着茶杯裡茶湯的盪漾,脣齒間輕輕回味這個對他來說世間最美好的詞彙。
“荼蘼,真的是一個很美的名字。”半晌,阿離突然說了句話。
秦九兒笑着彎起瀲灩的眼睛:“嗯,我也覺得和很好聽。對了,阿離,你如今
修爲有多高,來去我居然都覺察不到。”
阿離端起茶,輕抿一口,其實也就是溼了溼嘴脣。“我如今八玄初乘。”
“東方珏曾說,放眼天下三國,九玄無一人,八玄是寥寥無幾,七玄也是鳳毛麟角。可是如今卻是不然,身邊八玄的人真的好多。”荼蘼感慨一句。
阿離苦笑一聲,清淡的眸子染上一些澀然:“我八玄的功力並不是自己修煉的,是大法師在臨終前,將畢生的功力傳授於我。故此,我的修爲纔會突飛猛進突然到了八玄。”
荼蘼看着阿離,抿了抿脣角:“阿離,皓月宮裡你曾說,大法師的結果都是不得好死。那上一任大法師將功力都傳授給你,是壽終正寢吧。”
阿離搖搖頭:“大法師是功力散盡,爆體而亡,屍首無存。”
荼蘼心頭劇震,想不到幾年前見的那個神仙一般清淡,無慾無求的大法師最後的下場是屍首無存。果然是不得好死的下場,那以後阿離的下場呢?
“那……阿離又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世的?難道你如今你也學會了占卜一切麼?”荼蘼忍不住問道。
阿離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寬大的雲袖裡拿出一本些微泛黃的手札推到荼蘼的面前:“我接任了大法師才知道,南青歷任大法師都有一個手札。記錄着自己做大法師這些年發生的重要的事,和一些國運的事,供後人參考,研讀。這些手札裝在一個箱子裡。前任大法師臨終前,將箱子交給我。皓月宮時間很多,我無事的時候便會一本一本的去研讀那些手札。當讀到我前兩輩的大法師的手札時,竟然就看到了大法師曾秘密出南青去東陵避暑山莊的來龍去脈。而那一輩的大法師,就因爲這事,泄露天機,又使用禁術血咒,回去皓月宮不到三天,身上血液就流乾而死,變成了一具乾屍。”
“然後我又看到前任大法師的手札,上面清楚的寫着他最後的絕筆:能重新開啓皓月石的人原來就是東陵消失了二十年的公主東里荼蘼。下一次的月全食,她會帶着東陵聖物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大法師因爲占卜出這件事,受到反噬,知道命不久矣,就在大限前,將所有的功力傳給了我,然後爆體而亡,血肉灑遍皓月宮崖下的每一寸土地。”
荼蘼聽到這兒,心頭十分不願意去想那個慘烈的畫面。可是閉眼,眼前就是一片血紅。
阿離清淡的聲音繼續:“我在知曉一切之後,想着你以後回來或許會想見你父皇一面。便私自離開南青,來東陵延續了你父皇三年的性命。如今能看到你們父女團聚,也算是沒有白做這件事。”
“謝謝阿離。”荼蘼真心感激的說道:“若不是你,我不會見到我的父親,這將是我這輩子的遺憾。”
阿離有些不願意看荼蘼的眼睛,他曾經的朋友叫九兒。現在,這是東陵的公主荼蘼,而自己是南青的大法師。
“荼蘼。”阿離輕喚一句。
“嗯?”荼蘼輕答應一聲,尾音挑起,鼻音很重,顯得幾分倦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