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默的坐在離櫃檯最近的桌旁,不言不語,叫了一桌子酒菜,卻沒有動筷子,坐了片刻後,留下一錠銀子,飄然離去。
再後來,許是他來得太過規律,許是太過忙碌,她漸漸忘記了這麼個人,如今想起,只依稀記得一個風姿脫俗的影子。
許桑棠心生悵惘,他與她之間,隔着一道薄薄的淺碧色的帳帷,明明近在咫尺,卻彷彿相隔天涯。
他站在那裡,北風吹起他的三千青絲,妖嬈凌亂,卻透出驚心動魄的魅惑風采。
“對不起。”
北風吹進來這低沉黯啞的三個字,許桑棠眼眶一溼,眼淚悄然滑落,轉瞬間,臉上已佈滿淚痕。
她開始流淚,無聲無息的哭泣,淚如潮水,那些過去的往事也如潮水般在腦海裡一一浮現。
對不起。
他說對不起。
無人知道,她想聽他說的不是‘我愛你’,而是真心實意的一聲‘對不起’。
爲着她被數次欺騙的傷心失望,爲着她心不甘情不願的被拖入這渾濁晦暗的泥沼中,也爲着她曾憧憬過的平淡安逸的人生,被硬生生的毀掉。
她愛他,只要他說了,她就會原諒。
他終於說了,可惜,這句道歉來得太遲,遲得她心生倦怠,遲得她心裡的光芒已經一點點熄滅,只剩一片黑暗。
她看着和離書,上面寫了很多話,歸結成一句話,便是:今慕瑾之,與妻許桑棠和離,從今往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從此,她與他,各不相干。
“今與君和離,此生無相欠。”
許桑棠摺好和離書,緩緩念出這句詩,冷冽的寒風吹起帳帷,吹在她的身上,她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淚眼迷濛中,門口消瘦挺拔的人影,已不知何時離去,只剩下寒風,拍打着梨花木門。
許桑棠起身下牀,披着外裳,倚着門框,院子裡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壓彎了海棠樹的樹枝,枝條上吹着晶瑩剔透的冰棱。
寒風冷冽,雪地上的兩行淺淺的腳印,漸行漸遠,
最後消失不見。
許桑棠任由着寒風吹得她的臉生疼,臉上淚痕未乾,脣角微微上揚,漾出一絲輕淺柔和的笑意。
“纖雲。”
纖雲走到她的身邊停下,心疼的拿了狐裘披在她瘦削的肩上,“小姐,門口風大,還是進屋去吧,公子爺已經走遠了。”
遠得看不見。
“是啊,他已經走遠了,我也要走了。”
許桑棠臉上的笑容蔓延開來,溫暖和煦如春風,“你去告訴清宵,兩日後,出發去雲州,如今離過年還有二十餘天,路上加緊一點,說不定能趕在過年前抵達雲州。”
“什麼時候回京?”
“也許天暖了就回,也許……永遠不回。”
“是,那老爺夫人他們……”
“你去問問爹孃和桑榕的意思,他們若願意同去,就一起去,若不願意,就留在京城,桑榕還要在學院裡上學,跟着去怕是不便。”
“是,小姐,奴婢這就去安排。”
纖雲一走,許桑棠便讓翠羽綠衣收拾行囊,路途遙遠,要帶的東西實在太多。
綠衣單純,從沒出過遠門,一聽要去雲州那麼遠的地方,小丫頭興奮得手舞足蹈,而翠羽,顯得有些悶悶不樂,許桑棠看在眼裡,心裡另有了打算。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纖雲便回來了,身後還跟着許老爺許夫人和許桑榕。
“姐姐去哪,我便去哪,雲州也有學院,若姐姐不願回京,我們就在雲州住下。”
一進屋,許桑榕便認真的說道,許老爺也應聲道,“就是,一家人要齊齊整整才叫一家人,丫頭,別想那麼多,在京城住了這麼多年,爹孃也有點膩了。”
“聽說雲州那邊生產珠寶玉石?”
許桑棠輕輕點頭,“的確如此。”
“那娘要去搜羅些好貨,給桑榕娶妻時當做聘禮。”
“娘,我還小,你就急着想這事……”
許桑棠白皙的麪皮上泛着一絲紅暈,神色有些羞澀,許夫人白了他一眼,“還小?都十六了!哎,隔壁王家的公子也是十六歲,都已經讓他娘抱上孫子了,你娘我呢,連兒媳婦的影都沒見着,你說,你怎麼這麼不爭氣。”
“娘,桑榕一心向學,等將來考上進士,有了功名再議親,一定能給你娶到更好的兒媳婦。”
一家人說笑了一會,清宵派下人來回話,說會去安排一切事宜,許家人只需準備好要穿的衣物便可。
“對了,桑棠,這次女婿一同去雲州嗎?”
許夫人這話一出口,屋子裡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許桑棠微微一笑,絲毫不以爲意,“娘,我跟他已經和離了,他早上剛給了我和離書。”
“桑棠,你怎麼能跟他和離呢?你一個被人退過親,又和離過的女人,想要找慕家這麼好家世的夫婿,可就難了,聽孃的,趕緊回去和他說幾句好話,哄一鬨他,夫妻嘛,牀頭吵架牀尾和,隔一夜就好了。”
“娘,是我要和離的。”
“我說你這孩子怎麼那麼擰呢,這麼好的男人你不要,你要誰?……”
“夫人!”
許老爺聲音雖輕,分量卻重,“後天便要走了,還不去收拾東西?”
許夫人還想說話,被許老爺狠狠瞪了一眼,只得悻悻然閉上嘴,恨鐵不成鋼的看了許桑棠一眼,長嘆一聲,邊往外走,邊不停的念念叨叨。
“這可如何是好?被退過親,又和離過,怎麼嫁得掉……”
“娘!姐姐若嫁不掉,我養她一輩子!”
許桑榕高聲打斷她的唸叨,語氣有些不悅,許夫人看了許桑榕一眼,又看了許桑棠一眼,一甩袖子,“一個個的,都不讓我省心!我不管了!隨你們怎麼樣都好!等哪天我一閉眼,就清靜了!”
說完,狠狠擰了許桑榕胳膊一把,“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幫爲娘去收拾東西,那麼多東西都要爲娘一個人收拾,想累死爲娘嗎?”
“哎喲,孃親,您輕點,疼死了……”
母子倆爭吵着出了門,漸行漸遠,許老爺慈愛的看着許桑棠,“你娘去得早,爹早些年忙於掙錢養家,沒有照顧好你,一直是你後孃照顧你,她性子有些不着調,也有些貪財,可沒有什麼壞心眼,她剛纔的話是難聽了點,你別往心裡去。”
“我知道,娘也是擔心我。”
作爲後孃,許夫人做的已經夠好了,雖然有些偏心許桑榕,但待她,還算親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