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是深秋時節,東宮春光無限,情意融融,刑部地牢則如寒冬般冷酷陰寒,哀聲一片。
一道挺拔修長的灰白色身影從臺階走下來,神色冷峻,眸中一片冷肅,他默默的環顧四周,見地牢裡沒有其他人,邁開腳步悄無聲息的朝慕瑾之所在的牢房走去。
慕瑾之端坐在稻草堆上,閉目養神,似乎不知對方的靠近。
來人站在牢門前,面無表情的盯着慕瑾之看了片刻,背上長劍陡然出鞘,一道寒光閃過,長劍無情的斬下。
慕瑾之募的睜眼,出聲阻止對方的動作,“慢着!”
對方平靜的瞥了他一眼,動作未停,一劍斬下,‘哐當’一聲脆響,牢門上的鐵鎖被長劍斷開。
慕瑾之看着地上的鐵鎖,“這可是冶鐵局爲關我特意用精鐵打造的鎖,你就這樣毀了,可惜可惜!”
“別妝模作樣了,你會爲一把鎖可惜?”來人神色冷淡,明明是嗤笑的動作,卻帶着一絲寧和悠遠,他慢條斯理的將長劍入鞘。
“這把鎖價值一百兩銀子,你說可不可惜?”
慕瑾之仍舊端坐在稻草堆上,看向來人,“世子爺來了?請坐。”
清宵無奈的掃了他一眼,“我今天來這裡,不就在你的計算之中嗎?何必裝模作樣?”
“總要表示表示。”
清宵對慕瑾之的厚臉皮表示無語,背靠着牢門,一言不發。
慕瑾之也不催他,重新閉目養神。
“你不問我?”
“我不問,你也會說。”
慕瑾之的淡定,讓清宵再次無語凝噎,賭氣道,“既然你不問,那我也不說,反正此事與我關係不大。”
慕瑾之睜開雙眼,幽黑的眸中浮光掠影,光華熠熠,“既然你不說,那我便不聽。”
說着,再次閉目養神,清宵輕哼一聲,當事人都不急,他急什麼?看誰熬得過誰?
一刻鐘過去了……
兩刻鐘過去了……
慕瑾之還沒有睜眼的打算,清宵額上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臉色也有些不安,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慕瑾之睜開雙眸,站起身來,拂去衣上的灰塵,等他好不容易把自身收拾得乾淨整齊,清宵的耐心也到了極限,丟下一句“你不想知道,那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轉身便走。
“她怎麼樣了?”
慕瑾之一開口,成功叫停清宵的腳步,清宵轉身,眼裡閃過一絲光彩,“誰?”
“你知我問的是誰。”
清宵長長的‘哦’了一聲,才道,“她很好,成功進入東宮,成功引起太子殿下的興趣,如今應該是和太子殿下花前月下,把酒言歡,接下來便應該是翻雲覆雨,魚水之歡……”
慕瑾之瞥了他一眼,眸光平靜無波,“你知道我問的不是她,她和龍炎怎麼樣都好,與我無關,我問的是我娘子許桑棠。”
“她不就是許桑棠嗎?她要不是許桑棠,怎麼能勾住太子殿下的心?說起來,這位桑棠手段真不錯,據東宮裡的探子回報,三言兩語就勾走了太子殿下的魂……”
清宵打着太極,就是不正面回答慕瑾之的問題。
慕瑾之幽黑的眸中閃過一絲不耐煩,“不過是個替身!要不是三年前看她長得與娘子有六成相似,我怎麼會讓人把她從青樓裡救出來,又讓歐陽子在她臉上動刀,把她的臉修得和娘子一模一樣!又讓能人異士,專門教導她娘子的行事風格,說話語氣,聲音腔調,神情眼色,既是替身,就得是個毫無破綻的替身!”
“我很奇怪,身爲女子,她怎麼願意爲你做這些事?”
“爲什麼不願意?當年她十歲被父母賣入青樓,十四歲開苞,要不是本公子在開苞之夜及時出現,恐怕她已淪爲恩客的玩物,本公子救她脫離苦海,她就該對本公子感恩戴德!”
“以慕大公子做事的手段,恐怕早就發現她和桑棠長相相似,卻一直不動聲色,故意等到
開苞之夜纔出現,在她最驚懼的時刻如神仙般降臨,救她逃離火坑。”
清宵戲虐道,慕瑾之略有些得意的瞥他一眼,“那是自然!就連花高價買下她的恩客,也是本公子安排的。”
“那肯定是又老又醜,且肥碩如豬。”
“不僅如此,他還是勾欄院的常客,以手段殘忍,花樣繁多,酷愛折磨青樓女子聞名,且最愛稚嫩女孩兒,越小的他越喜歡,每每以重金購得少女初夜,十次有九次折騰得少女奄奄一息,更有甚者,直接在初夜那晚就被玩死了的。”
清宵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纔回過神來,“慕瑾之,我真不知道桑棠爲何會看上你!你這個人,簡直……不是人!”
“事情又不是本公子做的,與本公子無關。”
“身爲男人,你應該出來阻止!就這等畜生,殺了都不爲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他人的死活,與本公子有何干系,再說了,畜生有畜生的用處,小人有小人的用處,只要有用,本公子不管他殺人放火,還是姦淫擄掠!”
清宵無言以對,良久才幽幽呼出一口氣,“我真不懂,桑棠爲何會看上你!”
“有什麼難以理解的,娘子號稱三貪,貪財貪色貪生怕死,財,我慕瑾之富可敵國,這大昭誰人敢與我比肩?色,我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瑾之公子,色也堪稱天下第一,娘子不選我,難不成選你?你別做夢了!”
慕瑾之嗤之以鼻,清宵嘆息一聲,“我不在乎她是否選我,只是,桑棠貪生怕死,你爲何還把她攪進這灘渾水?”
“世子爺,這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多理由?我喜歡,這個理由行嗎?”
清宵沉默無言,慕瑾之不耐煩的問道,“我問你娘子怎麼樣了?你跟我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
“還能怎麼樣?卓太醫在她茶裡下了一粒藥丸,她便沉沉睡去,恐怕要睡上四五個時辰,等她醒來,事情已成定局。”
“那藥沒問題吧?會不會對娘子的身子有害?”
“慕大公子,你該擔心的事,應該是那個替身是否能成功,而不是卓太醫那顆藥是否對桑棠有害,藥都已經吃了,再擔心又有何用?”
清宵說着說着,眼裡的平靜散去,開始變得激動,“既然那麼擔心,當初就不該出現在她面前,她本該嫁給文遠,過她安穩平淡的生活,而不是嫁給你,爲你擔驚受怕,還要防備別人的各種陰謀詭計!你自己算算看,因爲你,她受了多少傷害?”
“因爲你,她被愛慕你的少女們襲擊,被姐姐陷害,差點毀了清白,被朝露公主下毒,差點難以生育!你若真心愛她,就該放她離開!而不是拉着她陪你一起下地獄!慕瑾之,你的愛太自私太瘋狂了!你爲什麼不能爲她想一想?爲什麼要毀掉她原本安逸平穩的人生?”
等到清宵激動的說完,慕瑾之才淡淡的反問一句,“說完了嗎?”
清宵一怔,無奈一笑,“說完了,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但我還是要說。”
“我做什麼事,都有我的原因,但我不會說給你聽,因爲沒必要,你只是個局外人。”
慕瑾之平靜的神情,幽黑的眸中閃過的異樣情緒,讓清宵有些怔忡,“你不說,我如何會懂?”
“你是誰?我爲何要你懂?娘子是我的,天下是我的,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我便保你國公府無虞,你我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
“我是桑棠的朋友……”
“我寧願你不是她的朋友,娘子身邊有我一人,已經足夠。”
“慕瑾之,桑棠是該在天空中無憂無慮飛翔的鳥兒,而不是你籠子裡的金絲雀!你這樣關着她,管制她,限制她的自由,太自私太霸道!”
清宵的情緒又開始激動,好像自從認識許桑棠後,他便失去了在道觀時無悲無喜的境界,如桑棠所說,他這是沾了煙火氣。
“對!我就是自私,就是霸道?你能耐我何?”
慕瑾之倨傲的擡起下巴
,神情不屑,“世子爺,論交易,你手裡籌碼有限,沒有你,我的事也能辦成,你可有可無,論交情,我是桑棠的夫君,你不過是她的朋友。我稱你一聲世子爺,不過是給桑棠面子,你可別得寸進尺!”
“你!”
“說什麼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鳥飛得再高,高不過天,魚跳得再遠,遠不過海,從來就沒有真正安逸平穩的人生,娘子若活在底層,頭上一層層的天,壓得她一世難安,你以爲她嫁給文遠,就能平穩一生了?士農工商,商人是賤籍!再多的錢財,也敵不過皇權覬覦!世子爺若不是背靠國公府這棵大樹,會有今日的隨性自在?”
清宵愕然,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慕瑾之不屑的掃了他一眼,“站着說話不腰疼!說的便是世子爺這種人!”
“慕瑾之,你別太過分!”
慕瑾之腰背挺直,眉目如霜,神色間滿是倨傲和不屑,“我再過分,你能耐我何?司馬清熙,若無司馬二字,我捏死你,就跟捏死一隻螻蟻一樣容易!即便你冠上司馬的姓氏,我要殺掉你也易如反掌!”
清宵神色激動,胸膛起伏中,慕瑾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世子爺,人要學會服軟,該低頭時就低頭。”
清宵避開他的碰觸,很快恢復平靜,淡淡道,“慕大公子,什麼時候低頭我不懂,我只知道,朋友之間貴在坦誠,夫妻之間更是如此,桑棠不是柔弱女子,你沒必要事事瞞着她。”
“坦誠?司馬翼對你坦誠了嗎?司馬清菡對你坦誠了嗎?”
慕瑾之冷笑不止,“世上的醜陋,我不想都讓娘子知道,第一樓是京城第一酒樓,你以爲就憑許家和文家,第一樓能安安穩穩開到現在?你若不懂,可以回去問問你那位母儀天下的皇后姐姐。”
“姐姐她——”
“第一樓佔據天時地利人和,誰不想據爲己有?你姐姐也不例外。世子爺,世途險惡,人性醜陋,我管着娘子,只是想保護她。”
“利用和桑棠一模一樣的替身,陷害太子殿下,也是爲了保護她?殿下和她也算是朋友!若她得知真相,該多麼難過?”
“那就不要讓她知道!”
慕瑾之語氣陡然變得尖銳無比,臉色陰沉得彷彿暴風雨來臨前的掙扎,陰沉得駭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世子爺,事已至此,國公府已經逃不了干係,你想反悔也不成了!”
“我沒想反悔,我只是不想瞞騙桑棠……”
“不想瞞騙也得瞞着!你可別壞事,不然,我要整個國公府陪葬!”
慕瑾之陰冷如蛇的目光死死盯着清宵,雙眸深幽如海,暗黑沉沉,看不見半點光芒,清宵只覺得脊背生寒,下意識的後退一步,“你不必擔心,就算不爲了姐姐報仇,爲了桑棠,我也會堅持下去!只是,利用太子對桑棠的愛慕,算不上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世子爺,你在說笑吧?陰謀詭計,之所以叫陰謀詭計,就是因爲見不得光。”
清宵沉吟半晌,迎向慕瑾之的目光,“慕瑾之,我知道,姐姐的事,也有你在背後推波助瀾,煽風點火。”
“那又如何?”
“我不會如何,原因只有一個,就算你的人不煽風點火,太子殿下還是會除掉姐姐肚子裡的孩子,只因他不是皇嗣!姐姐意圖以和暗衛的孩子,混淆皇族血統,你沒有捅出來,已經是保住了姐姐的命,和國公府全族的安危,這點,我很感激你。”
說到此處,清宵略一蹙眉,沉吟道,“而太子殿下,不知爲何,他會選擇下手除掉姐姐的孩子,而不是藉此機會打壓司馬世家……”
慕瑾之冷笑道,“你以爲他不想嗎?只不過沒證據而已。”
清宵臉色不由得一變,“證據都在你手裡?”
“自然。”
清宵臉色頓時變得愈加難看,“你握着證據,是想借此要挾國公府爲你做事?你這樣做,如同捏着國公府的脖子,只要國公府稍不順你心意,你便要整個國公府死無葬身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