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逐漸轉好,只是依人已逝,覆水難收。由於宛心的離世,我與蘇尋墨的婚期推遲了一個月,我並不因此煩憂,我擔心的是一直以來埋在我心裡的疑慮。初入相府,我便覺着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一切都太過順利,看起來理所當然,仔細想想卻破綻百出。蘇尋墨對待我態度的極度轉變,對待宛心之死的過度悲痛,讓我心裡七上八下,不能安定下來。
連續幾日,蘇尋墨都不搭理我,見了我也是低着頭走過,臉上也不見了往日的神采。我也不去問什麼,若是說他對宛心的情意深重,也證明了他是一個有情有義的男子,他也曾爲我擋下一劍,亦說過定不負我,我這些多疑,也只是想想罷了,對他,我還是選擇了相信。
一日晨,我早起去廚房親自做了一碗麪,端去蘇尋墨房裡,想要給他一些安慰。我推開門,看到了他凌亂的房間。這是我第一次進他的房間,雖說我已在相府待了許多日子,但是卻從未來過他的房間。他未邀請過我,我也不便開口。
“尋墨?”我隨手將門帶上,朝着裡屋走去。屋裡靜悄悄的,並沒有蘇尋墨的身影。這麼早,他上哪兒去了?我將碗輕放在他的書桌上,無意間瞥見了書桌上的幾幅畫像。我瞬間呆滯,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這一切。這些都是蘇宛心的畫像,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嬌嗔含羞,她的蹙眉微怒,都被蘇尋墨畫到了紙上,那般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宛在水一方。”我顫抖着手將畫像拿起,將畫上詩句念出了聲。畫面上,宛心於沂江邊上翩然而立,髮絲同着裙襬隨風飄逸,美麗無比。宛在水一方,宛在水一方……呵,多麼美好的詩句,多麼動情的話語,蘇尋墨啊蘇尋墨,原來你眼中的伊人,竟是宛心。
我環顧四周,這才注意到書桌下已撒滿了廢棄的紙團。我俯下身,撿起來一個一個地拆開來看。宛兒,宛兒,宛兒……盡是宛兒,全是宛兒,每一張紙上寫的都是宛兒。目光漸漸模糊,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蘇尋墨說,我真的很愛你,我不能沒有你,然後,就在這些紙上寫滿了蘇宛心的名字。宛兒,這般親暱的稱呼,蘇尋墨,你是真的很愛很愛她吧。那麼我呢,你又將我置於何地,在你眼裡,我到底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
“不行!”屋外傳來蘇尋墨的聲音,我一驚,忙放下紙團,躡腳小跑躲到他的牀後。我清楚地聽到前廳的門被推開又被關上,接着便傳來了蘇尋墨和末攸然的談話聲。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蘇尋墨言辭堅定,帶着無名的怒火。
“蘇兄,若是你現在放棄,我們的計劃就功虧一簣了!”末攸然勸道。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計劃?!呵,他們果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不管!宛兒都已經死了,什麼都沒有意義了!”蘇尋墨怒吼,他的悲痛不僅讓他難受,更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沒有意義?!
”末攸然突然提高了音量,“你這般說,置我們的兄弟情誼於何地,置國主於何地,又置雲國的百姓於何地!”我眉頭緊鎖,國主,百姓?他們到底在謀劃着什麼樣的事情,竟然牽扯如此之大。
“我……”蘇尋墨一時語塞。
“下個月你們就要完婚了,你要對她好一點。”末攸然幽幽地說道。
“完婚?不,我不能背叛宛兒,我是不會娶她的!”蘇尋墨堅定地聲音如重錘般砸在了我的心上,我鼻子一酸,就快窒息。是什麼時候,某名男子還在我耳旁深情低喃——尋墨,定不負你。
“蘇尋墨,你這是什麼話!”末攸然怒了。
“是,我知道宛兒喜歡的是你,但是這也無法改變我對宛兒的心意!今生今世,我蘇尋墨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人!”
“蘇尋墨!”
“夠了!”蘇尋墨近乎咆哮,“你要是心疼她心疼國主心疼百姓,你就去娶了她!她不是喜歡你嗎,你娶她,她一百個樂意!”我無力地靠着牆,身子軟了下去,他把我當什麼,一個包袱嗎,不想要了,就這樣隨便地丟給別人,還好像給了我天大的恩賜。蘇尋墨,你好自私,好狠心……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那日,你又何必固執地將她留下來。”末攸然嘆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我猛地一驚,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個時候,宛兒還沒有事,她和你那般甜蜜,我雖然痛苦,卻還是很欣慰看到她幸福……”蘇尋墨似在動情地回憶着,“她一直以爲我是喜歡凝落的,她也很喜歡凝落,她說她沒有辦法擁有完整的愛情,她希望我和凝落能夠圓滿地在一起……”呵,多麼諷刺,他追求我竟然是爲了宛心,他要娶我竟然只是爲了滿足他心上人的願望……我呆坐在了地上,身體都麻木了,這般沉重的打擊,叫我如何承受。
“呵,原來你那一劍,是爲宛兒擋的!”末攸然冷笑道。我的腦袋嗡的一聲,似乎炸裂了開來。那一劍,難道也是個陰謀?!
“爲了宛兒,再大的苦我也能夠承受……”他囁嚅着,語氣裡充滿了對宛心的疼愛與思念。我就算再傻,也聽明白了他們的意思。蘇尋墨替我擋的那一劍,我心裡最感動的那一幕,都是他安排的,都是他蘇尋墨自編自導演出的一場戲!一場戲而已!爲什麼,爲什麼是我,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我的內心在嘶喊着,怒吼着,恨不得馬上衝出去指着那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痛罵一番。可是我卻只能悄悄地躲在這個角落,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什麼都不能說,只能默默地承受。
“公子——”門外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這聲音聽起來很耳熟,我卻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進來。”末攸然淡淡地說道。
門被推開,那名男子開口說道:“公子,風國傳來一個消息,末圻特來向公子稟告。”
“什麼
事?”末攸然問。
“風國承南銀號的小姐找到了……”那位名爲末圻的男子低聲道。
“什麼意思?”末攸然與蘇尋墨異口同聲,似乎相當詫異。
“聽聞小姐失蹤後,南宮家就重金聘請了很多江湖人士四處尋找小姐下落。”末圻繼續說道,“前不久,南宮小姐被發現死在一家客棧的客房內,聽說是被人下毒致死。南宮家已經將小姐的屍體運回,久居病中的南宮雄因爲承受不了喪女之痛也於三天前病逝,不日便會發喪。”
“你說什麼?南宮小姐死了?!”蘇尋墨大驚。
“是。”末圻停頓了一會,又補充道,“而且據末圻收到的消息,南宮小姐靈位上的名字並非‘凝落’二字,小姐真名應爲‘南宮璇’。”
“南宮璇?!”末攸然和蘇尋墨又是異口同聲。並非“凝落”二字,應爲“南宮璇”……我在心裡仔細尋味這句話,恍然大悟——原來他們一直把我當作南宮家的小姐,所以才這般接近我!可笑,真是可笑!沒有想到我凝落受到如此特殊的待遇,僅僅是因爲我用了“南宮”這個姓氏!末攸然,蘇尋墨,現在你們知道我並不是那個財大氣粗的南宮家的小姐,你們一定很詫異很失落吧?你們所謂的計劃就要功虧一簣了,不知道你們心裡現在是何感想!我在心裡冷笑,報復的慾望油然而生。
“那麼凝落……”蘇尋墨喃喃自語。
“凝落必然不是南宮璇。”末攸然開口說道,語氣中似有些許釋然。
“凝落不是南宮璇,凝落不是南宮璇……如果凝落不是南宮璇,那她是誰?她爲何會姓南宮?南宮這一姓氏風國不就皇城印江的南宮雄一家獨有嗎?!”蘇尋墨急急地嚷道。
“不知道……”末攸然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快!快去找凝落問個清楚!”蘇尋墨話音剛落,他們三個人的腳步聲便驟然響起,不一會兒,房間裡又恢復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支撐着身子站起,望着敞開的房門發呆。末攸然,蘇尋墨,你們的陰謀,終究還是被我撞破了。你們費盡心思把我留在這裡,甚至用苦肉計來博得我的同情,爲的就是能和南宮家族攀上關係。那麼多的甜言蜜語,那麼多的山盟海誓,說到底不過是戲中的說詞。蘇尋墨,你的演技真好,好到我那般刻骨銘心地相信了。我還天真地以爲,我就要收穫一段得來不易的傾世之戀,我還天真地期待,我和你將創造最完美最幸福的生活。末攸然,你溫文儒雅的表面下,又是怎樣殘忍冷酷的心靈,你就這般理所當然地利用我,設計我,我卻對你死心塌地,傾慕到了骨子裡。這兩個我自認爲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竟然一直在利用我,真可笑,我真是世界上最傻最可笑的人!
我轉身,端起那碗麪,狠狠地摔在地上。末攸然,蘇尋墨,我們是該有個了結了。我冷笑着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片,藏入我的袖中,毅然走出了房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