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73章

73

不提三個丫鬟如何說, 另一邊正房裡,宋氏的臉色並不太好。

其一,自然是因爲和董家交流的並不順利。

宋淑月本就對女兒成了妾怨言頗深, 可無奈董春娥認了死理, 覺得自己聽了孃的話, 如今卻鬧成這樣, 她再想嫁給別人是難了, 當妾就當妾吧。

宋淑月拗不過女兒,心想當妾就當妾吧,有她姐姐在, 有這層親戚關係在,還不知妾和妻誰受重視, 等春娥嫁過去到時候生下齊家的長孫, 以後齊董兩家的關係會更加密切。

這個董家指的是她和她的兒女。

總體來說, 宋淑月雖重視女兒,可她更重視兒子。

這從她能很輕易轉變心態, 女兒由妻爲妾也不當回事,只想能加深董家和齊永寧的羈絆,就能看出一二。

可她是這麼想,不代表董家願意自家嫡女去給人做妾。

要說是爲董春娥好,其實也不至於, 總之二房沒少藉着這事給宋淑月添堵, 反正大帽子給她扣了一頂又一頂, 但要說阻攔董春娥去當妾, 反對得也不堅決。

甚至是董老太太那兒, 也只見打雷不見下雨。

宋淑月受了一肚子氣,突然榮婆子來與她說, 齊永寧還要納個妾,她能願意?

總之整整一天榮婆子都奔赴在齊家和董家之間,最後這件事纔算談妥了。

必須是董春娥先進門,必須寫納妾文書,必須是貴妾良妾,而且必須按照全套規矩走完,不得敷衍了事。甚至連納妾後,先跟誰圓房,宋淑月都錙銖必較,把宋氏鬧得是精疲力盡。

可她萬萬沒想到,這才解決了妹妹,來跟兒子說,兒子竟又給自己出這麼大難題。

“你姨媽對春娥爲妾,多少還是有些怨言,如今你要兩妾並行,不是給你姨媽添堵,春娥的顏面又放在哪兒?”

齊永寧笑了笑道:“姨媽要是覺得沒顏面,此事作罷也可。”

宋氏沒想到兒子會這麼說,驚訝道:“永寧,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那可是親表姐,親姨媽!”

齊永寧還是笑着:“那娘覺得我應該怎樣?我的親姨媽親表姐毀了我的婚事,三番二次這麼算計我,按照孃的意思,我就該對她們予取予求?”

哪怕是當初事情發生之時,齊永寧也沒表現這麼大的怨氣,宋氏沒料到兒子竟然心懷這麼大的怨氣,一時竟然失了聲。

齊永寧站了起來,“總之,要辦就這麼辦,不辦那就不辦了。”

宋氏惶惶道:“那如果不辦,那顧家二姑娘怎麼辦?”

“她?”齊永寧垂目似乎思索了下,“我既然答應了她,自然沒有反悔的道理。而且她的事和表姐的事中間似乎沒有什麼關聯吧?”

宋氏竟嗅出幾分兒子看重那顧家二姑娘,比自己親表姐還看重的味道,她的心一片冰涼,想說什麼卻無從說起,可不說什麼卻又覺得必須該說。

“永寧要不你看這樣,先辦你表姐的納妾禮,等過兩日再辦那顧家二姑娘的,總不能兩個一起辦,家裡也忙不過來。”宋氏惶惶道。

齊永寧看了她一眼,微微地嘆了口氣:“既然娘覺得這麼好,那就這麼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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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家發生的事,顧玉汝並不知道。

薄春山既然動了心思想動用那批財寶,顧晨也是時候回明州了,本來他也該走了,耽誤了不少日子,他還需要回去覆命。

另一邊薄春山說幹就幹,也沒拖延,第二天就去了壯班挑人。

壯班是三班衙役中人數最多的,常備的就有一百多人,不過他們差事範圍也是最廣的,像看守城門、錢庫、常平倉,以及巡邏、巡夜、防火、押送等等,這些又苦又累又沒有油水的差事,幾乎都是他們在幹。

也因此壯班裡的‘世傳’是最少的,少量是從外面招募而來,多數都是服役的民壯。

既然是縣太爺下命組建民兵團,壯班肯定是支持的,可挑來挑去,其實是空閒之身的幾乎沒幾個人,都有各自的差事。勉勉強強給薄春山湊了二十人,剩下的八十人只能從下面鄉鎮上招募徵調。

告示貼出去,應徵之人寥寥無幾。

薄春山急了,只能帶着人下鄉去各鄉各村徵人。

他這些天就在忙這事,成天不見人影,顧玉汝自然閒了下來。

她很久沒這麼閒過了,打從有了那些記憶開始,先是替爹洗清冤屈,緊接着又是退親、她的婚事,倭寇、纂風鎮,中間還夾雜着去顧大伯家幫忙,齊永寧以及顧玉芳的一些事等等。

就感覺人一直在連軸轉,如今終於能鬆一口。

人閒下來,不免能看到的就多。

她看見邱氏在給兒子做過冬棉衣,這纔想起來自己竟然沒給薄春山做過衣裳。

本來按理說,女子出嫁之前,除了要縫自己的嫁衣外,還要給未來的丈夫和婆婆做幾身衣裳,還有鞋,以展示自己女工,可因爲時間太趕,她就沒做。

此時見婆婆不聲不響在給薄春山做棉衣,她這個做妻子做兒媳的不免有些羞愧。

想了想,她從屋裡翻了幾匹布料出來,擇了幾個她覺得不錯的顏色,拿給邱氏讓她幫自己參謀。

“這玄青色不錯,寶藍也可以,這小子從小穿衣裳就費,一身衣裳也就穿一季,就破了不能穿了,我每年都要給他做不少衣裳不少鞋,不夠他糟的。”邱氏一邊看着布料,一邊對顧玉汝道。

“那娘你覺得這兩個顏色怎樣,我倒覺得這兩個顏色挺適合您的。”顧玉汝把邱氏撇在一邊的棗紅和紫棠色拿過來,給她看。

邱氏訝然道:“我還以爲這是給春山選的,沒想到是給我選的?”

顧玉汝赧然道:“本來這衣裳早就該給您補上,可我這一直沒找到空閒,多虧娘不怪我。我就想着反正我最近比較閒,就想趁着給春山做衣裳的空,給娘也做兩身,也免得人家說我這個做兒媳婦的當得不孝順。”

邱氏聽完笑了,心裡又覺得暖心,又覺得這孩子是個實誠的。

換做稍微有點小聰明的人,就算明白裡面的理,也不一定會說得這麼坦白,哪個兒媳婦在婆婆面前不要臉面?尤其顧家的家世比薄家好,顧玉汝算是薄家母子倆求娶下嫁來的。

可她這兒媳倒好,一股腦都倒出來了。

“我都一把歲數了,還要什麼新衣裳?你緊着春山做就行了。”

“還是要給您做的,不然春山知道了都不會依我,反正我最近沒事,幾天就能做一件。娘,您看你喜歡哪個顏色,要不棗紅的給您做夾襖,紫棠的給您做棉衣,裡頭胎一層兔毛,等再冷點穿起來又暖和又好看。”

“我都多大歲數了,還要好看做什麼,暖和就行了。”邱氏嘴裡說着不要,臉上卻笑開了。

“娘,您可是咱巷子裡最好看的婦人,我打小就知道。”

說到這裡,顧玉汝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想收又收不回來,只能有些緊張地看了邱氏一眼。

誰知邱氏彷彿沒察覺到,笑着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不行了,老了。”

婆媳之間又說了一會兒話,顧玉汝便拿着布料回到東廂。

回想之前自己說錯話那會兒,也幸虧婆婆是個敞亮的,人情世故也通,倒是沒對她發難。

殊不知,邱氏這會兒也在心裡琢磨這事,感覺是又高興,又鬆了一口氣。

她表面上沒事,沒人知道其實兒媳婦剛嫁過來時,她心裡是緊張的。雖然是個婆婆,卻是有個污名的婆婆,又哪裡在兒媳婦面前挺得直腰桿?

兒媳婦會不會表面和順,其實是個厲害的?又或是爲了壓婆婆一頭,故意在後面攛掇兒子鬧事?

這些年來,邱氏也沒少看那些婆媳之間打仗,什麼樣的事都有,什麼樣的人都不罕見。

還有她承諾過等兒媳婦過門就改嫁,兒媳會不會當着面提這件?

這都是邱氏內心擔憂的。

幸虧這兒媳婦會做人,從沒在她面前小心翼翼過,也從沒刻意地討好過她,反倒讓邱氏自在了不少,知道這個兒媳婦是個事少的。

今天這一出,又看出這孩子是個知冷知熱的,你對她好,她自然知道回報。

這麼一個識大體懂世故的女子,邱氏算是對小兩口以後的日子又放心了一些,只要都是明理人,就算有什麼矛盾也不怕,總能說開。

她現在就想着什麼時候有個孫子就好了

不過邱氏也知道日子尚短,這事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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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顧玉汝自然不知道邱氏在想孫子的事,她正在裁剪布料。

尺寸是方纔邱氏給她的,她用木炭比着畫好線,就開始裁。等把布裁成一塊塊後,看着布塊,她又在想,自己是不是裁錯了,怎麼這麼大?

她覺得自己是手生了,到底是很久沒做衣裳了,可把薄春山衣裳找出來比了比,似乎又不大,正正好。

她就一邊尋思這事,一邊開始縫袖子。

等把一個袖筒縫起來,她往自己胳膊上比了比,又套了下。其實不是尺寸錯了,只是她從來沒做過這麼大尺寸的衣裳,薄春山胳膊長腿也長,是南方人裡少有的大高個。

等把兩個袖子縫完,天也黑了,她這才反應過來。

正打算出去,一個人影從外面撞進來,正是風塵僕僕的薄春山。

“你做什麼去了,怎麼頭髮上全是灰?”顧玉汝見他灰突突的樣子,不禁詫異道。

“我能去做什麼,還不是下鄉,馬一跑起來,土路上塵土飛揚,人怎麼可能幹淨得了。”

說着,他又對外面道:“娘,你們要是餓了就先吃,我先洗一洗。”

顧玉汝這才知道連晚飯都做好了。

邱氏在外面道:“玉汝要是餓了就先吃,要是不餓我們就一起等你。”

顧玉汝走到門邊,道:“娘,我不餓,我一天都沒怎麼動,就在屋裡縫衣裳,還是等着一起吧。”

“那行,我遲遲再端飯菜。”

薄春山主動地去給自己燒水洗澡。

顧玉汝發現他這點還好,很少去命別人幹什麼,也不會理所當然等着你侍候,能自己動手絕不讓別人動手。

其實也是她能做的少,家務和做飯有田丫和婆婆,平時打水洗漱什麼的,薄春山嫌她腿細胳膊也細,幾乎都是他代勞。

有時甚至是顧玉汝的洗臉水,都是他主動打了來。

還知道撿熱水打,她洗完了,他再就着水洗洗。顧玉汝嘴裡嫌棄他不止一回了,可他就是不改。

可能是出於知道自己自打嫁過來,幾乎沒幹過什麼事,見薄春山拎着兩大桶水進了澡間,她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洗頭髮嗎?”

說實話,兩人成親這麼久,顧玉汝還沒見過薄春山洗頭髮。

當然不是他不洗,而是每次都是他洗完她纔看見,只是平時她的頭髮很難洗,如果她娘不幫忙,她自己一個人要洗很久,她下意識就覺得他洗頭髮要不要讓人幫忙。

薄春山本來也沒動什麼歪心思,看見媳婦站在澡間外頭,穿着一身藕荷色掐腰的夾衣,下面是墨綠色滾金邊的褶裙。

腰身細細的,一頭烏髮在腦後隨意挽了個髻,上頭只插了一根樣式簡單的金簪,襯得臉白,頸子也白,嘴脣紅潤潤的,讓他忙了一天的心,頓時躁動起來。

“你要給我洗頭?”

“你要我幫忙?”

他眼一眯,咧嘴笑:“當然要!”

可顧玉汝還沒給男人洗過頭,她就給她娘洗過。

平時她娘給她洗,就是讓她躺在浴桶裡,外面放一個凳子,再放一個水盆,差不多和浴桶邊緣平齊的高度。

薄家似乎沒這樣的凳子,顧玉汝看了看浴桶的高度,四處瞅了瞅,才尋了個凳子,再加一個小杌子,湊起來勉勉強強正好。

她去把臉盆拿來,又去把自己平時梳髮的木梳子找來,見平時拿來擦臉洗臉的帕子太小,又把自己洗頭用的兩塊帕子拿來。

一切準備完畢,她讓薄春山先進浴桶,等進去了她再進來。

薄春山本來就打算沖洗一下,男人洗澡哪用得着泡,可媳婦都這麼說了,他也就耐着性子給浴桶裡注了半桶水,脫了衫子進去後,才說了一句‘我好了’。

顧玉汝這才進來,見他寬厚的脊背,她還是有點不敢直視,就垂着眼湊到近處,一直到把他頭髮拆開,漆黑烏亮的長髮掩了後背,她才鬆了口氣。

“你就這麼躺着別動,我給你洗。”

她勻了大半盆熱水,將他的頭髮放進盆中。

薄春山的頭髮比她短,卻比她濃密,也比她粗硬。她的頭髮摸起來是柔軟的順滑的,他的頭髮摸起來也順,卻是順中帶着硬,就像馬的鬃毛。

她嫌棄薄春山平時用來搓身上的胰子不好用,便拿來自己的香胰子,先把頭髮打溼,然後細細密密地搓出泡沫。

就這麼一點點搓,從髮尾開始搓起,一直往上搓。

開始,薄春山還時不時動下,總覺得顧玉汝是不是在偷懶。因爲他沒什麼感覺。而且他平時洗頭也不是這種洗法,都是水一衝,隨便搓點沫完事,他平時最不耐煩的就是洗頭。

等她搓到上面時,他感覺到舒服了。

“顧玉汝,你平時就是這麼洗頭的?”

“我娘平時就是這麼給我洗的,我平時也是給我娘這麼洗的。”

“那你娘有沒有誇你洗頭洗得好?”

她想了想,道:“平時我孃的頭髮都是我幫她洗,我要是不幫她,她自己要洗很久。不過我洗頭也是跟她學來的,我娘洗頭很舒服。”

“顧玉汝,我現在就很舒服。”

他半閉着眼,一臉十分享受的模樣,時不時鼻子裡還發出哼哼聲。

這種聲音聽起來真奇怪,聽得顧玉汝有點耳根發熱臉也臊。

“你別亂叫!”

“我舒服還不能叫?”他閉着眼睛道,“顧玉汝你今天怎麼了?破天荒了都,竟然給我洗頭,還讓我這麼舒服,我有點受寵若驚了,你是不是今天干了事,有點心虛了,才特意對我好,是不是碰到了什麼野漢子,還跟他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