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68章

68

“見景山君氣色, 似乎最近心情不愉?”

孟景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也沒再做遮掩:“島津大人真是慧眼如炬!”

島津義藏搖頭笑了兩聲:“慧眼如炬算不上,只是我與景山君是友, 自然喜景山君之喜, 憂景山君之憂。”

這島津義藏身穿藏藍色儒袍, 頭戴儒巾, 儼然一派大晉儒士的模樣, 若不是說話的口音有些怪異,恐怕任誰都想不到他其實是個倭人。

此時他與孟景山正臨湖而坐,面前的茶臺上煮着茶, 以茶會友,好一派寫意之態。當然, 若是話裡沒這麼多機鋒, 可能會更應島津義藏所言。

“我一直敬佩景山君爲人, 爲族人殫精竭慮,有仁義之心, 也一直覺得景山君是個果敢之人,可如今看來,景山君似乎沒有成大事之勇。”

這下孟景山臉上徹底沒有笑了。

“島津大人何出此言?”

“景山君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孟景山沒有說話。

島津義藏站起來,道:“你們大晉有句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成王敗寇。景山君身陷囹圄而不自知, 困獸猶鬥, 殊不知天下之事沒有萬全之策, 憂慮太過不過是庸人自擾, 我爲景山君之友,當爲友解憂, 只可惜景山君似乎並不信任我。”

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臉上卻帶着有些怪異的笑。

“景山君,須知時間不等人,我也耐心有限,希望我下次再來,還能見到景山君,而不是被人取代。對了,聽說景山君貨物被劫,至今沒有找到劫貨之人。罷,雖那些貨也費了我許多精力,到底景山君乃我摯友,景山君不用着急與我貨款,用他物代之便罷。”

“這——”

“怎麼?難道景山君有什麼爲難?按照海上的規矩,都是一手錢一手貨,我與景山君是多年交情,便把貨先給了你,如今貨丟非我之過,我替景山君考慮以物代之,怎麼景山君反倒不願了?”

“可你要的貨乃朝廷禁品,數量太多本就容易引起人猜疑,如今島津大人又要大批量的,恐怕……”

“我解景山君之危,景山君也當解我之難纔是。”

島津義藏噙着笑看他。

孟景山迫於壓力,也只能點頭。

等島津義藏走後,他臉黑如墨,突然站起來揮落了茶案上所有的器物。

.

顧玉汝和薄春山剛準備回家,顧玉芳回來了。

“娘,我們回去了。”

“回吧,晚上還過來吃飯?”

“不了,晚上在家陪娘吃飯。”顧玉汝所喚的娘,指的是邱氏。

孫氏想了想也是,回來的第一天就往孃家跑,晚上再不在家,總是不像話,遂也就不再說了。

等夫妻二人走後,孫氏轉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顧玉芳,冷哼了一聲。

“知道回來了?”

“我若不回來,娘恐怕就把我忘了。”

“是我把你忘了,還是你把我跟你爹忘了?一個大姑娘家,天天不着家,住在別人家裡,昨天趙家媳婦堵我要米糧時,你怎麼不說我把你忘了?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是你爹辛辛苦苦掙來,你娘我省吃儉用省來的?現在把你養大了,怎麼反倒成了我們的過錯?”

可能是氣多了,累了,現在孫氏也不氣了。說話的口氣雖還是有激憤,到底要平靜許多。

相反顧玉芳並不平靜。

“那誰讓你們生我的,我讓你們生我了?你跟我爹,平時眼裡只有顧玉汝、顧於成,什麼時候有我了?玉汝於成,多好的名兒呀,就襯着我像個撿來的!”

孫氏沒想到一個名字都有小女兒挑的。

是的,大女兒和小兒子的名兒是有寓意的,當初她和丈夫第一個孩子,難免新奇激動,大女兒還沒出生,丈夫就把名兒想好了。

玉汝於成,如果是女兒,就叫玉汝,如果是男孩,就叫於成。

生男生女都能用,下個孩子的名字也有了。

後來生了個女兒,就叫了玉汝。

她想着如果下一個是男丁,就叫於成,誰知下一個又是女兒,哪有女兒叫於成的,後來丈夫便取了玉芳這個名字。

孫氏怎麼也沒想到,小女兒對他們怨氣竟然這麼深,深到連名字都成了錯。

她抖着手指,指着顧玉芳:“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孽障!”

顧玉芳也哭了起來。

“我沒讓你生我,我也知道你們都煩我,煩到隨隨便便就想把我嫁出去,什麼人在你們眼裡都是良配!”

“怎麼就隨便嫁你了?我是給你找了個鰥夫,還是找了個瘸子麻子?媒婆纔剛請進門,你就把人打走,顧玉芳我告訴你……”

“你不用告訴我!我就跟你直說了,我除了齊大哥誰也不嫁,你要是真爲我好,就讓我爹去齊家說合,本來咱家就跟齊家有約定,我姐不嫁我嫁!”

顧明聽見外面爭吵,剛從屋裡走出來,就聽到這句話。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兒,孫氏也不敢置信地看着顧玉芳。

孫氏終於明白了,合則小女兒鬧死鬧活,心裡還惦記着齊永寧!

“你到底還要不要臉,要不要臉了?!”

這次,孫氏是真瘋了。

以前不管顧玉芳怎麼鬧,她心裡其實還是把她當女兒看待的,到底是親生的,哪怕平時她嘴裡再怎麼罵。

若不是在乎,能被趙家媳婦堵在巷子裡要米糧,還什麼都不說就把東西給了,還不是知道趙家平時是什麼樣,怕這死丫頭在別人家受委屈受氣吃不飽。

每次顧玉芳作妖,孫氏都在想,這就是自己做的孽,自己欠的債。如果當年顧玉芳小的時候,她能把她帶在身邊養,對她好一點,是不是今天就不是這樣了。

可每一次她都會失望,每一次她都從氣急攻心,強忍着寬慰自己,再到下一次被氣得七竅生煙。

“我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我打死你!爲了個男人,你以前跟你大姐鬧,我顧忌你的顏面,從來不提,讓你大姐生生受你的氣,總想着你還小,以後能改,現在你又跟家裡鬧,說出這樣的話來,你鬼迷心竅,你魔怔了!”

孫氏還是在意女兒家名聲的,所以哪怕她以前就知道小女兒對齊永寧心思不純,她也從不放在嘴上說,除非是顧玉芳鬧得實在不像話,纔會罵兩句。

今天這些話,等於孫氏挑破了一直以來她給小女兒蓋的遮羞布,也等於是她徹底對顧玉芳失望了。

孫氏找了一把短掃帚,就往顧玉芳身上打。

顧玉芳捱了幾下,又哭又叫,眼角看見她爹從屋裡走了出來,忙跑了過去。

她撲通一聲跪在顧明面前,緊緊抓着他衣裳的下襬。

“爹,就當你可憐可憐我,你和娘若是還認我是女兒,就成全了我。”

“你的意思我和你爹若是不成全你,你就不是我們女兒了?”孫氏站在後面道。

顧玉芳置若罔顧,撲在顧明腳下哭得像淚人一般:“爹,你和齊伯伯多年的交情,你去跟齊伯伯說,定能如女兒願。難道你捨得因爲顧玉汝就和齊伯伯斷了交情?如果兩家再成兒女親家,爹你和齊伯伯還能回到當初的。”

其實要說起來,顧玉芳也不算蠢,至少她還知道需要用法子去說服她爹,而不是硬着犟胡攪蠻纏。只可惜她看待問題太過片面,又哪知道顧明心結。

如果真是兒女親家,關係就能恢復如初,也許當初顧家就不會退親,只可惜顧玉芳都不懂,她就覺得顧家之所以和齊家斷了交情,就是因爲顧玉汝,因爲爹聽了顧玉汝的退親,爹覺得沒臉再面對齊家人,兩家纔會再不來往。

顧明看着腳下的人。

他不像妻子孫氏,可能男人的心腸總是要比女人硬上一些,所謂的父愛也不像母愛那麼的無理由。

他這一生三個孩子,第一次做人父親的激動、新奇、看重給了大女兒,寄予厚望給了小兒子,因爲他是男丁,是以後顧家立門戶之人,也是他鬱郁不得志的寄託。

相反,排行爲二的小女兒,他似乎沒什麼給她的。

以前每次妻子作檢討時,他也會想自己是不是疏忽了小女兒。

可人是經不起比較的,顧明記得自己以前每次從學館回來,是大女兒給自己端茶倒水,打水洗臉擦汗,小女兒總是不見人影。大女兒幫着家裡侍候老人,小女兒動不動就是抱怨埋怨。

他遭受冤屈入獄,是大女兒奔前跑後想法子給自己洗冤,他不服氣想下場試試,是大女婿還奔波千里一路護佑,不喊累不叫苦。

顧玉芳總問自己爲什麼沒有,卻從不問問自己給予了別人什麼。

沒有付出,又怎會有收穫?這世上沒有哪種愛是無緣無故的,哪怕是孫氏的母愛,也會在這一次次中被消磨殆盡。

孫氏已經被顧玉芳的話氣得進氣沒有出氣多,她臉色煞白,人已經快站不住了。

“你的倒也不用逼你爹……”

“爹,你要是還當我是女兒,你就成全我。”顧玉芳緊緊抱住顧明的腳,那模樣好似你不答應,我就不鬆手。

“我沒有你這個女兒!”

顧玉芳就覺得自己突然被從地上拽了起來。

男子到底不像女子,孫氏拽了幾下,根本拽不動顧玉芳,顧明一上手,區別就出來了。

“你愚昧無知,還冷血自私,我顧明又怎會有你這樣的子女!”

顧明親手將顧玉芳關進了她房裡,孫氏站在那裡,臉白如紙,傷心欲絕。

“你上次說的那個薛驛丞不錯,雖年紀大了些,但年紀大的能包容她這個脾氣。年輕的後生們哪裡禁得起她這般禍害,不過在定親之前,還是要跟男方說明她這脾氣,能成就成,咱家也不做這些隱瞞。”

孫氏錯愕。

無他,這個薛驛丞不過是她茶飯之餘講給丈夫的,打一開始就沒考慮過這個人。

事情還要從孫氏打算給顧玉芳說親開始說起,既然顧家放出消息,要爲小女兒擇良配,縣裡的一些媒婆媒人們自然都知曉。手裡有合適人選的紛紛上門,說與孫氏聽,也好湊成一樁好事。

其中有個媒婆說了幾個人選,孫氏都不大屬意,那媒婆便提了薛驛丞這個人。

大晉在每個府州縣都設有驛站和遞鋪,專管傳遞公文和軍事情報,以及來往過路官員、驛卒換馬住宿之事。像州以下,只設遞鋪,比驛站的等級要低上一些,但該有的功能齊備。

這薛驛丞便是定波遞鋪的一個管事的,屬公差,但未入品不入流。

此人現年剛滿三十,前頭娶過一個,但病死了,也沒留下孩子,每年工食銀也不少,但唯獨有一點,這遞鋪設於官道之上。

也就是說若是嫁給這個薛驛丞,可能以後就要常年住於荒郊野外了,現在的年輕姑娘們哪個願意離羣索居,也因此這薛驛丞明明條件不差,卻至今未曾續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