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一方蓮池邊上。
思珏看着池中錦鯉出神,身後多聲問候沒聽入耳。
“思珏仙君?”身後那人又耐心喊一聲。
思珏這纔回過神來,原來是百花仙宮的司花女。
阿茶緋色輕紗,素手而立,靜靜地看着思珏。
思珏這才行禮:“原來是阿茶仙子,多日不見,我聽七星君說你下凡渡劫要一十九日纔可歸。”
“我幾日前便回來了,只是在凡界遇到一些事情要跟天帝稟報,現在已經無事。”
“那甚好,本君在此恭賀阿茶仙子成功渡劫。”
阿茶淺淺笑着,眉眼猶如和風吹開的那疊疊山茶,素雅怡人。她上前道:“只是十九日不見,你我就生疏了,不是說好不喚那些品階名號嗎?思珏仙君,你還是叫我阿茶吧。”
“好,阿茶。”
思珏又問候了阿茶近況,二人閒聊之後後者眼波流轉,輕聲探問:“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廣寒宮一切可好?”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到那人。
思珏故作不解姿態,非要皮那一下:“你問嫦娥?玉兔?還是那些禿了皮的桂花樹。”
阿茶頰邊浮出紅暈,她垂眸不語。
思珏樂了,原本在梧臺受的悶氣頓時消散,他道:“我正要走一趟廣寒宮,阿茶你去否?”
她擡頭,眼中盡是欣喜,點點頭:“去,我去。”
通往廣寒宮的路上本是瑤草琪花,可當靠近宮門時,卻是一片銀色素裹。
瓊樓玉宇威風凜然,高不可攀。
到底是廣寒宮的主人,思珏與阿茶要探望的那人,就坐在禿了皮的桂花樹下淺酌,一身亮堂白衣,發如瀑布,長長及腰,清冷得讓人疏離。
“吃好酒賞美景,月神,你這日子過得倒是舒坦。”
思珏示意阿茶,一同在白玉砌的圓桌邊坐下。
阿茶一開始還擔心月神不待見自己,當他看到自己的時候反而頷首,阿茶激動地站起身回禮。思珏瞧這兩人還這般客套,對月神惺惺作態的本領由衷地欽佩。
“你怎麼來了?”月神問思珏。
思珏這纔將酒盞一擲,好氣道:“我以後再也不去那梧臺了,鳳梧宮的那位又犯抽,動輒拿神界仙界來激我,意思我這神界之人跟他仙界沒那麼近乎。”
神界主宰天地,仙、妖、魔、人四界都以其奉命惟謹,唯獨那幽冥不受管轄。
但其實在十萬年前,六界統一,那幽冥也只是神界的下級。
現在各界分崩離析,往事不堪回首,思珏暗暗嘆了口氣。
這邊,月神問:“他的傷勢如何?”
“傷勢倒無大礙,不似仙童報的那般嚴重,倒是打傷他的那個人,身份很是奇怪。”
月神與思珏談話,阿茶只是靜靜地坐着,她向來不是長舌之人,不該聽得不聽,不該問的也從不多言,更從不與他人拌嘴,這上善若水性子天庭真是少有。所以思珏說起話來也不用刻意避開她。
“不過事情沒弄清楚,我也不敢輕易下定論,等有了明確結果,我再同你講講吧。”
聽思珏這樣說,月神倒是沒有附議,而是說:“他都這樣嫌你了,還腆着臉去。”
“哎,你這話講的。我不腆着臉去你去嗎?自那事情之後,你整天在這宮裡逍遙快活,這都十萬年了,你也不怕憋得慌。”
“不怕。”月神淡淡道。
“嘶,我這燥脾氣,感情我活該在他那受氣,在你這也不討好。我們三個當年可是縱橫六界、翻天覆地也再找不出來的,集才華與神貌於一身的神界聯盟啊。”
接着,思珏轉臉朝噗呲噗呲發聲,意思讓阿茶附和幾句。
阿茶神遊回來,看着二人點頭:“對,月神的才華與神貌六界罕有。”
思珏:“……”
廣寒宮這一行,簡直是給自己找虐。
思珏鬱悶地拂袖而去,離遠了還回頭,望那冰塊臉能客套喊上一喊。誰知人老仙眼皮都不擡,阿茶還殷勤地起身給斟了一盞清酒。
唉,作孽,阿茶啊,你別的缺點沒有,這癡心絕對的毛病得改一改啊。
仙界,梧臺。
洛川現在可以離開清露殿,到外面自由活動。但這行動是有要求的,堂堂忘憂司執筆官,不得不屈從於他人屋檐之下。
拾掇鳥糞,就是給洛川半自由的代價。
她氣得天天跟梧臺和仙童們拌嘴,就等靈焱樽回來重獲自由。
洛川再三明確自己是幽冥人,拂寒似乎不當回事。
看來這位大神根本不怕挑起幽冥同仙界的紛爭。
她蹲在十八里溪旁,左瞧右看沒人,這才把手伸進去搓起來。
“噁心死我了。”
她纔出一言,身旁的鳳鳥凰鳥就嘶鳴起來,作勢還有撲騰展翅的意向。洛川起身急忙勸阻:“對不起對不起……能侍奉神獸真是小仙榮幸之至,榮幸之至也。”
道歉的都已經這般誠懇了,其中那隻鳳鳥還是張開大翅,朝她一個撲扇。
洛川受不住那仙法衝擊,想捻訣都來不及,翻着跟頭被掀了老遠。眼看就要後背着地,空中飛身而來的拂寒將她撈住,半臂護住她,飄飄然落下。
鳳鳥見拂寒,這才俯首在地,回到凰鳥身畔。
洛川腳跟站穩,方能調整呼吸,她仰頭怒道:“你們梧臺不管人還是畜生,都喜歡這樣。”她手作蒲扇,使了一下,“扇人嗎?”
“你再叫畜生,它們可就將你給撕了。”
拂寒說的是真的,那兩隻大丹鳥睜着發光的眸,着實駭人。
洛川見狀躲在拂寒身後,探出頭來道:“好歹我也是鬼仙,掌管生靈的輪迴,你們現在讓我給兩隻鳥清理糞便,說出去我都沒臉皮了。”
拂寒低頭看她,覺得有些意思,他道:“你至今不敢露出真顏,怕不是真沒臉皮?”
“我說了,我生得醜。”
洛川緊緊捂住面龐。
拂寒對她的真容毫無興趣:“你只要說出靈焱樽和打傷我的人下落,我自會放你離開。”
洛川試圖解釋:“我真的沒有偷東西,只是借用一下,馬上就會還的。至於打傷你的人……他不是故意的,而且我瞧得清楚,明明是你先出掌打他的。”
拂寒出掌擊敗離影,反倒自己受傷,那隻能是怪自己修爲不夠,幹什麼怪別人去。洛川看他地位斐然,估計是礙於臉面,怕丟人罷了。
於是她提出:“大神,看這樣可好,等靈焱樽歸位你就放了我,我一定一定不會把你受傷的真相說出去,真的,我也可以給你立字據,小仙乾的就是舞文弄墨的事情。”
“舞文弄墨?”他挑眉,“我看是坑蒙拐騙。”
此話說來有理有據。
拂寒遣嘆妙和妙嘆去了趟幽冥,見了掌管職權的宋帝王。
宋帝王看到嘆妙手中的轉生冊面上一驚,客氣道:“我幽冥看管仙器不力,不知何時讓人給盜了去,一直沒有找回來,此番有勞仙者特地送來,本王心誠感激。敢問仙者,可有捉到那盜賊?”
此時,赤色鵲鳥屏風旁人影綽綽,嘆妙斜眼:“誰?”
宋帝王迴應:“仙者,是我忘憂司的執筆官。”
小葵便從屏風後面,慢慢踱步出來,行禮拜見。
嘆妙盯着她反覆地瞧:“你是執筆官?”
“是的,仙者。”
“來兮筆可在?”
小葵看向宋帝王,宋帝王點點頭。她適才伸出手,掌心浮現來兮筆。
嘆妙還是存有疑慮,又問宋帝王:“忘憂司當真沒有一個叫洛川的鬼仙?”
“沒有。”
嘆妙剛要再說道,一直未曾開口的妙嘆輕輕碰了下弟弟,以示提醒。
幽冥獨立,不歸某界。
“宋帝王,那盜賊已被我們抓住,但還跑了一個。我家大神擔心幽冥沒有轉生冊,從而耽誤那些星魂輪迴,現在物歸原主,我們也就不叨擾了。”
宋帝王:“多謝拂寒大神。”
“宋帝王留步。”
“仙者走好。”
一番客套後,孿生兄弟離去。
人剛走,小葵就撲通跪在地上,嚇得眼眶含淚。
宋帝王怒斥:“你是不是忘了幽冥第一守則是什麼!”
“是,是,是不可以觸犯仙界梧臺……”
“明知故犯,信不信我拿你給忘川河中餵魚!”
小葵哭出聲來,卻不忘好姐妹:“帝王,小葵知罪,但還是請您救救洛川吧。不知道爲什麼,我傳了很多神音給她都沒有回覆,仙界會不會已經把她殺了啊。”
宋帝王神情肅穆,沉沉一嘆:“拂寒大神不會那樣做。”
“可是洛川……”
“離影呢?”宋帝王問。
小葵縮縮腦袋,抽泣答道:“小書生醒來後就跑了,離影只能去追,那來兮筆還在他肚子裡呢。”
“都是不省心的。”
“帝王,要我去找離影回來嗎?”
“就你那三腳貓的靈力變個瓜子都費勁,給我好生在家待着。只要外界有人過來詢問,就按我囑咐你的說,至於洛川和離影,等野鬍子出關再議。”
小葵似乎還想求一求,宋帝王轉臉露出兇相,嚇得她把腦袋哐當磕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