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紅花集。
這裡本來已經變成了一片瓦礫焦土,但此刻卻又是另外一幅場景畫面。
殘桓斷壁早就不見,取代的是一座座整齊的行軍帳篷,連綿數裡、很是壯觀。
每兩座帳篷間都燃有極旺的篝火,每堆篝火上都烤着全羊,赤着胳膊的蒙古士兵正拿着刷子不斷的燒烤,旁邊三五個同伴舉着馬奶酒在豪飲。
好一派狂歡熱鬧的場面,張赫卻身着大黑色的披風,昂首走進了蒙古軍的軍營。
一個嘹亮的聲音響徹全營:“中原定北武大將軍到————”
所有酒袋都放下,所有的喧囂都停止,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這些目光中大多是驚奇和佩服,在蒙古大軍的營地,一箇中原的將軍居然敢隻身前來,再看他的氣度,頗有豪情四縱、大無畏的英雄本色。
這正是蒙古士兵最佩服的。
男兒本色,英雄無悔,男人就應該有個男人的樣子。
突然間,刀劍戟林架成兩排,將進去的路給封住。
張赫面無異色,照走不誤,走到一半,披風一抖,捲起一陣大風,風沙火苗四處亂飛,刀劍戟林只得撤下。
“武力兄不但好身手,而且好魄力!”有個女人的聲音遠遠傳來。
聲音落下,人就到了面前,足見她的武功也不弱。
她無疑是個很美的女人。縱然罩上將領服飾也難掩嬌媚之態。
張赫停下腳步,淡淡道:“我來赴宴!”
這四個字真是簡單極了,但從他嘴巴中說出來,沒有人敢懷疑其份量。
女將盯了他半晌,最終還是讓出了道路,她已看出誰若要阻止張赫,誰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她顯然是個聰明人,張赫不禁也多看了她一眼:“你叫什麼名字?”
女將忽又笑了笑:“赫哥既然能想起小柳子,難道就記不得我了麼?”
“你是青青?”張赫的記憶彷彿又回到了遙遠的以前,他記得這個女孩。是柳清風的伴侶,也是從苦難生活中成長起來的孩子,如今莫非也成了光明左使的得下干將?
爲什麼最近老是想到以前?張赫的神情似乎有些恍然。
恍然中,主營中央到了,這裡已經搭建起一個戲臺,就像是一條長鐵橋,四周燈火輝煌,將領滿座。殺雞宰羊,觥籌交錯,一派歡慶的場面。
最高臺的大將案几上,光明左使已經站起,親自迎了下來,站到了張赫的面前。
光明左使凝注道他:“你來了!”
這次他沒有露出任何逼人的鋒芒。就像問候一個老朋友那麼自然。
“我來了!”張赫平靜的回答着,話語甚至有些機械,可是無論如何,他們曾經畢竟是好友,男人和男人之間。也有這種微妙的感情。
光明左使作出姿勢:“請——”
“請——”張赫跟着他往高臺上走去。
兩人竟並肩坐在大將案几上,光明左使揮手道:“今晚不醉不眠!”
他這一聲令下,三軍雷動,歡聲如潮,一霎間這主營更加熱鬧了。
“喝!請!”光明左使單手扳起一罈子酒,仰頭就往口中倒。
張赫有些吃驚的望着他。記憶中光明左使絕不是這麼一個隨便而衝動的人,他總是太沉穩太謹慎。
張赫並沒有多說,順手接過下面兵士遞上來的酒罈,仰頭也往自己口中倒。
酒精冰冷,但一喝下去,全身上下彷彿都燃起了一團火。
許久,他才放下酒罈,大聲讚道:“好。好酒,燒刀子!”
望着他的表情,光明左使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容,他雖然在笑,可是爲什麼他的眼睛有些發紅?
“我們兄弟有多少年沒有一起喝過酒了?”他這樣問道。
張赫嘆了口氣:“有好幾年了!”
光明左使道:“是五年零兩個月!”
張赫望着他:“你還是記得很清楚!”
當然記得清楚,五年前也是春節,他們三個人一起喝酒,就在一處山坡上的涼亭中。
雖然那不算一個好地方,可是隻要有雪中晴在,世界上任何不好的地方都會變得好了,
他們一邊對飲一邊欣賞城市上空的煙花,煙花燦爛、但卻易逝。
世界上很多美好的東西往往都是這樣子,如同曇花流星,只留下片刻的輝煌和永恆的黑暗。
那一晚張赫喝醉了,醉得不像話。
喝醉了的人往往就會做出很多不可思議的事出來,張赫當時就是醉眼朦朧,他說他要雪中晴嫁給他。
雪中晴當場就笑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毫無形象。
張赫也跟着笑,捧腹大笑,笑得差點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從那一晚之後,他們三人再也沒有一起喝酒過,不是酒這個玩意害人,而是有時候再美的酒進了口中也變得又苦又澀。
光明左使現在就嚐到了這種滋味,他在一瞬間就理解了張赫過去的心情,他只覺得張赫無比堅強,準確的說是他現在才知道張赫是一個多麼堅強的人。
在他衆叛親離,找不到一個人來喝酒的時候,被他視爲敵人的張赫卻來了,隻身一人前來。
不爲別的,也許只因在張赫的心中,他仍然把光明左使當作一個好朋友。
友情是恆古不變的,時光流逝、歲月沉澱,使得友情這壇酒更濃更醇。
光明左使忽然扭過頭去,他沒有再看張赫,可是他的眼睛更紅,他並不是想流淚。而是想流血,他已經準備流血。
全軍還在歡騰痛飲,張赫忽然道:“你一個人?”
光明左使這纔回過頭:“我一個人!”
這句話已經足夠說明很多問題,張赫又道:“他們沒有支持你?”
光明左使拒絕回答。
張赫的心忽然沉了下去:“我想,這裡面一定有很特別的原因!”
光明左使看着他,等着他來判斷。
張赫嘆了口氣:“你帶出來的這批人還不乏好手!”
光明左使道:“你看得出來?”
張赫點點頭:“我只看得出來一點!”
“哪一點?”
張赫道:“你出來得未免太容易了!”
光明左使的心也沉了下去,他竟忽略了這麼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蒙古二十萬大軍駐紮極地北冰鎮,一下子出走十萬人,雖說大汗是NPC也能直接調動軍隊,可是雲中月君子劍他們居然不聞不問。一直沒有消息關照過來。
是不是他們已經算準了光明左使這一着?
張赫道:“不是他們算準了這一着,至少她就不是這種人!”
只要一提“她”,光明左使心中就是一痛,但他很快就改口:“你看,至少我們擁有一支十萬人馬的大軍。”
張赫在看着,看着臺上臺下歡慶的場面,夜空中還有煙花綻放。
多年前的今天,他也看過煙花。但不是在這裡,而是在城市廢棄的工棚外面,他幻想着這全城的煙花是爲他而綻放,他就是一個馳騁沙場的大將軍,調動三軍、指揮倜儻,天下英豪、唯我獨在。
如今他的願望已基本上全部實現。京華樓武力兄還不能算是天下第一,但王朝中能抗衡他的人確實已經不多了。
三軍歡呼、煙火輝煌,一人高臺,萬衆齊下,這是人生中多麼快意多麼豪情的場面。
可是現在。他又希望這龐大的軍營變成那個髒亂不堪的工地,他忽然懷戀起曾經那段受苦受窮的日子,至少那時他是自由的、無慮的,不像現在受到這麼多的干擾羈絆。
唉,人心是多麼的不容易滿足,就連張赫也不能例外。
這時青青走了上來。她已經褪去將領服,換上了一套粉紅的鳳舞綾羅裝,帶領着一羣鶯鶯燕燕的女玩家。
“左大哥,武大哥,如今是春節,我來爲兩位大哥助興如何?”青青拱手。
光明左使正在惆悵中,見她如此一說,不禁點頭道:“好。你去!”
他這麼一同意,這二十個女玩家紛紛退下,有的擊鼓、有的撫箏、有的彈奏琵琶、有的吹起玉蕭,有的脆聲輕吟,中央戲臺上竟奏起了王朝名曲《傾城之戀》: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美得無處藏;
人在身旁,如沐春光,寧死也無憾;
國色天香,任由糾纏,哪怕人生短;
你情我願,你來我往,何人有幸配成雙?
看我拱手河山討你歡,萬衆齊聲高歌千古傳;
你看遠山含笑水流長,生生世世海枯石爛;
今朝有你今朝醉呀,愛不釋手你的美呀;
別等閒白了發才後悔……
大氣磅礴又不失去婉轉柔情的舞曲中,青青身批霓裳羽衣,手持青光長劍,騰空而起、展轉騰挪,這一瞬間上空劍器舞動、光破長空,儼然絕代容顏劍舞動四方,整個夜空都爲之失色。
“好————”三軍將士歡聲直衝雲霄,校場外還有戰鼓擂動,以助酒興。
此等劍舞讓光明左使都看得目眩神馳,不禁大聲讚歎:“好,好舞,今晚每人都重重有賞。”
“譁”的一聲,整個軍營歡聲更大,全軍主帥下令真是振奮士氣的最佳良藥。
但是等他轉過頭來的時候,他忽然發現張赫雖盯着上空,可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不好!”光明左使意識到不妙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上空的千姿百態的劍舞一下子收攏,突然化爲了一道巨大的光影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