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過來,把那個小鏟子拿過來!”
“哎呀笨噢,是小的那個,大的太重啦!”
易小安用泥土堆着城牆,她似乎很喜歡玩這個遊戲,一邊費力地夯實泥土,一邊指揮着易寒。
這是易寒在這裡的第八天了,已經和易小安成爲了“二等要好的朋友”了。
據易小安所說,前面還有“一等要好”、“特等要好”和“好姐妹”。
顯然,她的好姐妹只有一個——黃思萌。
五年過去了,這丫頭已經十一歲了,雖然還有稚氣,但穿着打扮顯然也不像之前那般幼稚了。
她每天都有功課,但一有閒暇時間,便會來陪小安。
而每一次,小安看到黃思萌,都非常開心。
正如這一次——
“哇!思萌快來!這次我做了個好大的城牆!”
她又激動,又有些得意,拉着黃思萌過去了。
黃思萌笑着,對着易寒說了一句:“我娘在等你。”
易寒點了點頭,輕輕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小安這樣是好是壞,但...終究是該去見一見沈三娘了,是離開這裡的時候了。
見到沈三娘,易寒都差點懷疑看錯了。
愣了好幾個呼吸,才搖頭笑道:“看來好的生活環境的確養人,你比五年前還要年輕。”
沈三娘是王府的貴客,硬是無憂無慮生活了五年,富貴什麼的自不必說了,隨時還有丫鬟伺候着,當然更加年輕。
據說她已經開始修煉了,是爲駐顏。
“要說過的好,的確如此。”
她的談吐都比以前強了很多,繼續道:“但卻不如以前,以前我家庭圓滿,現在我丈夫屍骨已寒。”
易寒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很好的消息告訴你,你丈夫真有可能復活了,或許就在不遠的未來,最多讓你再等個五年。”
沈三娘已經不是以前那麼好騙了,她臉上沒有激動,只是盯着易寒,道:“以前我多半是不信的,現在我信了,神易皇主,我亡夫的命,還望你大發慈悲。”
聊下去沒意思了,易寒擺了擺手,表示放心,便去見司空楚了。
“什麼?你想去神易?”
易寒有些不可思議。
司空楚點頭笑道:“我在這裡漸漸被孤立,已經沒什麼事做了,你既然要帶小安她們走,我不妨也一起去吧。”
“如果能在神易給我安排一個差事,讓我發揮一點能力,也是好的。”
他似乎並不爲此感到悲傷,依舊是那副模樣,笑着說道:“人畢竟還是要找事做的,不然就荒廢了自己,在民生方面,我比較擅長,不會出差錯。”
易寒道:“神易當然缺人,只是你身份太高,我擔心你不適應。”
司空楚搖頭笑道:“失勢皇子不如望臣庶兒,我哪有什麼身份,而且也從未在意過這些。”
“如果你不嫌棄,我想去神易的東北大地,那裡飽受戰火肆虐,如今正在重建,想必困局極大,我覺得我可以幫上忙。”
易寒抱拳道:“我替那些百姓謝謝你,也多謝你這些年照顧小安。”
“何必客氣。”
司空楚帶着易寒,朝外走去。
他輕輕道:“半月之內,我會處理好這邊的事情,然後帶着小安她們過來,放心,我也有的牌,不會出什麼差錯。”
易寒當然相信他,於是點頭道:“我會去一趟東海域,大概一個月纔會回來,只能到時候見了。”
司空楚疑惑道:“東海域?那邊有什麼情況嗎?”
易寒笑了起來,搖頭道:“沒有,只是回來一個多月了,某些人啊,怕是已經記恨我很久了,我得給她一個交代。”
司空楚愣了愣,隨即大笑道:“英雄少年多紅顏,正常。”
......
易寒回到了青州,把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了,該交代的也交代了。
然後他才終於可以空下一大段時間來,去東海散散心了。
這裡也是一個小院,沒有什麼奴僕,只有一個婦人當做園丁,剪剪花草。
看到易寒,這婦人嚇了一跳,仔細一看,便要連忙下跪。
易寒搖了搖頭,道:“別客套了,去忙吧,我來找煙妃。”
他走進了內院,前腳剛剛跨進去,一道刀芒就從中斬了出來,速度快到極致。
易寒隨手一揮,將刀芒碎去,便聽見裡面傳來冷漠的聲音。
“我在閉關修煉,不見閒人,退出去!”
這聲音,果然不是很友好。
易寒吆喝道:“我也算閒人啊!”
曲煙妃的聲音傳來:“算!幾年都見不着一回!非但算閒人,說是陌生人也不爲過了。”
易寒道:“那我非要厚着臉皮進來呢?”
曲煙妃冷冷道:“好啊!那你跪着進來!”
易寒笑道:“我乃神易皇主,天下之大,誰能讓我下跪?”
曲煙妃氣得從房間裡衝了出來,面色森寒,咬牙道:“好一個神易皇主!好大的威風啊!那是不是要治我一個大不敬之罪啊!”
易寒看着她憔悴的模樣,就知道她這一個月怕是憋屈死了。
於是笑道:“大不敬之罪就算了,我沒那麼大脾氣。”
他施然走了進去,看着內院的風光,隨口說道:“對了,聽蘊芳說,你安排完那些散修之後,就要回東海,怎麼還沒回哦?”
曲煙妃臉色頓時一白,呆呆看着易寒。
她愣了好久,才強行板着臉,一字一句道:“好!我回!”
易寒道:“我送你啊!”
“不需要!”
曲煙妃大聲道:“我一生獨來獨往習慣了!用不着任何人送!”
她說着話,就直接朝天飛去,用盡了全力,極速朝東。
易寒在後面喊道:“喂,你都不收拾東西的嗎?好歹有一些值得留戀的衣服啊,日用品之類的吧!”
曲煙妃慘然一笑,強行憋着眼淚,死死咬牙,道:“這裡...沒有我任何留戀的東西!”
易寒跟了上去,湊在她身旁,道:“我送你唄!”
曲煙妃剛要說話,易寒再道:“關鍵是我順便也要去一趟東海域,把我爹接回來,好像只有你知道他在哪兒!”
曲煙妃深深吸了口氣,不斷調整情緒。
隨即,她才迎着風,一陣恍惚,輕輕道:“是啊,把他接回來,你和我就不再有什麼牽扯了。”
易寒道:“什麼牽扯?”
這一問,差點把曲煙妃淚水問出來。
是啊,什麼牽扯,一直就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都怪東隋河谷那些時日,給了自己幻象,給了自己期望。
像我這樣剋死親人的女人,像我這樣殺來殺去的女人,哪裡配擁有什麼溫情呢。
天生命賤,從小疾病纏身,剋死父母。守護漁村,卻又遇到海獸入侵,剋死鄉親朋友。
我這個災難之源...的確會污了他的氣運呢。
曲煙妃自嘲一笑,臉色蒼白如紙。
她淡淡道:“你打碎虛空吧,那樣便可以儘快接到你的父親了。”
“好啊!”
易寒隨手撕裂虛空,一把抓起她,便衝了進去。
片刻之後,便是海風習習。
這是一處小山,風景優美無比,大海就在山腳之下。
小山鞍部,背靠山,面潮海,有兩座緊挨的墳墓,修築得很精緻,但久未打理,已經長滿了青草。
曲煙妃臉色一變,急道:“你要做什麼!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噓...”
易寒對着她笑了笑,便走到墳墓之前,緩緩跪了下來。
曲煙妃身體猛顫,不禁退後幾步,早已蓄不住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易寒看着這兩座墳,低聲道:“父親,母親...”
“我叫易寒,是南蠻域靈武國青州人,今年二十五歲,相貌端正,品格高尚,也有幾分本領。”
“今日特來給見二位長輩,希望得到兩位長輩的認可,將煙妃放心交給我。”
曲煙妃已經被淚水模糊了雙眼,她看到了易寒跪下的膝蓋,彎下的腰,也聽到了他真誠的聲音。
她只覺這是幻覺...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易寒繼續嘆道:“你們的墳墓長草了,也很久沒有修繕了,不要怪她,只因她遠在靈武大地,爲我而戰,也爲百姓而戰。”
“我相信你們會爲她驕傲的,對嗎?她練就了一身武藝,創出了天下的美名,保護了無數的苦難百姓,受到無數人的尊重。”
“她活得如此精彩啊,如此有價值啊!”
易寒的聲音也有些哽咽:“她總說自己是天生賤命,剋死父母,剋死鄉親。其實她錯了,無數的靈武百姓,無數跟隨她的散修,都不會這麼認爲。”
“她性格堅強,剛毅果決,手段雷厲風行,但我知道她又敏感自卑,認爲自己是災難之源。”
“她誤解了自己,她不該把命運的無常歸錯於自己。”
“她很聰慧,有時候有傻得很。”
說到這裡,易寒笑了笑,道:“可這就是她啊,這就是曲煙妃,是我喜歡的人。”
“我欠她很多很多,她問我怎麼還,我其實也想過怎麼還。”
“如果二老同意,如果她也願意,我想用我的一生來償還。”
曲煙妃身體都在顫抖,她全身無力,淚水已經順着臉頰,流到了嘴裡,又甜,又鹹。
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因爲這太不真實,也太讓人奔潰。
爲什麼他每一句話都能像刀一樣扎進我內心最深處?
爲什麼他的刀如此精準,卻又沾滿了蜜糖,讓人巨痛,又讓人甘之如飴。
爲什麼他那麼瞭解我?
爲什麼他每一句話都像是魔咒,把我推向沉淪的深淵,永遠都無法再爬起來。
易寒的聲音像是夢幻的迴響:“父親母親,請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好她,她的倔強,她的脆弱,她的一切...”
“如果她願意...只要她願意!”
“從此刻開始,她就是我的妻子,我摯愛一生的女人。”
易寒回頭看向曲煙妃,道:“你願意嗎?”
曲煙妃看着他,他是那麼模糊,又是那麼真實。
淚水早已淹沒了一切,她終於不再相信這是夢,她終於發現好像自己真的不再是孤身一人。
開始她在感情這方面如此青澀,如此蒼白,根本找不到任何話語來形容直接情緒的萬分之一。
她不會情話,她慌亂無比,她只知道修煉的一些常用語言。
於是,她只能雨淚俱下,用哽咽、沙啞又動情的聲音道:“如果你是一個深淵,那我寧願沉淪到最深處,靈魂與軀骨埋葬其中,不進輪迴,不願輪迴。”
“只願做一個孤魂野鬼,遊蕩在你的身體裡,直到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