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東方的血光已經鋪滿半面天空,今天應該會是一個好天氣。
街道各處都蹲着、躺着難民,有的還在沉睡,有的已經醒來,迷茫地看着這個世界。
易寒和唐蘊芳都沒有言語,只是面無表情,緩步朝塵土幫的總部走去。
蕭三已經等候多時,看到易寒過來,連忙迎接,抱拳道:“宮主,那些家屬都醒了,在拼命找活幹,我懷疑他們根本就沒睡着。”
說完話,他又對着唐蘊芳施禮道:“見過唐司主。”
唐蘊芳點頭示意,跟着易寒走進了塵土幫總部。
看着這些忙碌的身影,易寒緩緩道:“司主大人,看看他們的樣子吧,這就是失去了親人的受害者,他們不敢憤怒,甚至不敢悲傷。”
“因爲他們怕,怕自己也被殺,怕被拋棄而餓死街頭,這就是如今的青州。”
唐蘊芳嘴脣顫了顫,忍不住低下了頭。
她雙目通紅,熱淚盈眶,雙拳緩緩攥緊。
易寒帶着她繼續朝內走去,輕輕道:“昨晚我出關,然後去了城外,我不知道司主大人是否清楚那邊現在是什麼樣子——惡臭沖天,蟲鳥匯聚,每一具屍骨都成了腐食者的食物。”
“數百條生命,青州的子民,如此下場。”
唐蘊芳捂住了眼睛,但眼淚還是從她的指縫中流出。
她顫聲道:“我沒辦法,李玄丙欺騙了我們,他說他稟告了陛下,其實是想掩蓋事情的真相,來美化自己的政績。”
易寒搖了搖頭,道:“不,這不是他的政績。”
他這纔看向唐蘊芳,右手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這是你的政績,你纔是青州靈玄司的司主,你纔是青州的一把手,可這裡卻成了這般模樣,你以爲你沒有責任嗎?你就那麼幹淨嗎?”
這句話像是一柄刀,深深刺進了唐蘊芳的心。
她擡起頭來,滿臉的淚光,嘴脣蒼白,艱難道:“是,我有責任,我沒能保護好他們。”
易寒道:“身爲宰輔之女,你向來好強,做事雷厲風行,有勇有謀,做事果斷,雖是女流之輩,卻有大將風範。”
“而如今的你,做事畏首畏尾,瞻前顧後,猶猶豫豫,被一個李玄丙捏得死死的。”
“你沒有發現你變了嗎?自從李玄丙來到青州之後,你就變了。”
唐蘊芳擦了擦眼淚,道:“我變了,你也變了。”
她看着易寒,道:“之前的你,還是我手下的一個旗官,我一直領導着你。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發現我掌控不住你了,你開始指引我了。”
“直到今日,你已經完全凌駕於我之上了。”
易寒輕輕一笑,緩緩搖頭道:“你錯了,我並沒有變,也從來不需要你來引靈。”
“任何人的人生,都需要一個積累的階段,之前在靈玄司,就是我的積累階段。”
“當我拿到禪劫佛砂那一刻開始,就意味着我的積累階段已經差不多結束了。”
“數以千萬計的玉晶,砸出了個神易玄宮,贏得了商鹽之戰,也贏得了葉一秋的尊重。所以纔有之後的博弈,七十多種劃時代意義的丹藥,開啓了神易玄宮的崛起之路。”
他看着唐蘊芳,道:“我做的事,每一件都有因果,都有目的,環環緊扣,以至今日。”
“所以,其實我一直沒有變,只是你變了,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而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爲你忠於朝廷,卻不忠於自己的理想和意志。”
聽到最後一句話,唐蘊芳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這一句話,簡直是醍醐灌頂。
而這時,蕭三已經忙完,跑了過來,低聲道:“宮主,已經把難民家屬們集合在了裡院的院子裡。”
易寒點頭道:“知道了,加強四周的警戒,別讓人潛入。”
“是。”
蕭三領命之後,立刻組織人手去了。
而易寒則帶着唐蘊芳,大步走進了裡院。
一百多米的院子裡,密密麻麻擠着近百位難民,大多都是須發花白的老人,還有一部分幾歲的孩童。
他們的兒子、女兒或父親母親,在幫他們領粥的時候,慘死於劍下,此刻屍骨爛碎,慘不忍睹。
而當他們看到易寒和唐蘊芳的時候,卻紛紛跪了下來。
“饒命啊!”
“不要殺我們啊,求求兩位大人。”
“放過我的小孫兒吧,要殺就殺我這個老太婆好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磕頭,滿院子哀嚎之聲。
易寒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朝唐蘊芳看去。
他輕聲道:“司主大人,這就是身爲受害者的他們。”
唐蘊芳臉色慘白,眼神憔悴無比,看向衆人,身體顫抖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易寒搖頭笑了笑,突然祭出了死神之牙。
這一柄古樸漆黑的長劍,造型扭曲,劍面裂紋縱橫,坑窪遍佈,殘破腐朽,卻給人一種無邊的魔力。
它像是足以震懾人的靈魂。
四周的難民們嚇得驚慌失措,紛紛磕頭。
唐蘊芳連忙道:“易寒你...”
易寒直接打斷,一步跨出,將萬古大滅劍插在地上。
他大聲道:“你們的家人都死了,想報仇嗎?想報仇的話別拜我,拜這柄劍!”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個呼吸,十個呼吸——有一個人朝着萬古大滅劍磕頭。
一百個呼吸之後——所有人都朝着萬古大滅劍磕頭。
易寒看着所有人,拔出了劍,緩緩道:“中午去城北廢墟,神易玄宮會用這柄劍,幫你們報仇。”
說完話,他便轉頭大步朝外走去。
唐蘊芳連忙跟了上去,急道:“易寒,你要參加比武?”
易寒搖頭道:“不是比武,是殺人。”
唐蘊芳道:“不要啊,你別被仇恨衝昏了頭腦,那幾個青年天才太強了,個個都是點天燈,你區區一個融脈髓,根本不可能打得過的。”
“別說是你,就算是李玄丙找的那四個咱們靈武國的天才,都沒有什麼勝算。”
易寒皺起了眉頭,轉頭看向唐蘊芳。
她今年三十二歲,皮膚卻白皙細膩,吹彈可破,卻又有着成熟女子的韻味與領導者的幹練颯爽,整個人都散發着御姐的魅力。
可惜她還沒有完成真正的蛻變,還需要時間去磨礪。
唐蘊芳微微退後一步,表情有些不自然,低聲道:“你...你幹嘛這麼看着我?”
易寒想了想,才輕聲道:“年齡不小了,爲什麼還未婚配?”
唐蘊芳臉色頓時紅了,隨即咬牙道:“這種事我有自己的打算,你問這些做什麼?”
易寒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緩緩道:“年長而不婚,唯有志也,司主大人,你應該更多去考慮自己,而不是我。”
“你應該相信我這種人要做一件事情,往往都是在深思熟慮之後的,這也從側面說明了,我做的決定,從來不會撤銷。”
唐蘊芳又來氣了,大聲道:“你少用這種教育人的口吻說話,我自己的事我清楚,至少這麼多年走過來,我的表現並不太差,也算辦成了一些事的。”
“而且我並非沒有追求者,別看我唐蘊芳三十出頭了,只要鬆口說要成親,家裡的門檻都要被求親者踩破。”
易寒笑道:“只可惜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什麼你心裡清楚。”
說到這裡,易寒擡起頭,看向天邊的太陽,輕輕道:“你很快會看到這個國家到底是怎樣的,那時候,你心中唯一的希望磨滅了,就會改變了。”
唐蘊芳停下了腳步,看着易寒繼續朝前的背影,良久之後,才幽幽一嘆。
她不知道爲什麼易寒把自己看得這麼清楚,每一句話都直刺內心,躲都躲不開。
而此刻,在青州城北,流民與修者已然開始聚集了。
那一片廢墟還未來得及清理和建設,用作比武場地再好不過。
易寒來到時,這裡已然是人山人海,裡三層外三層數以萬計的修者百姓聚集,只爲了看這一場大戰。
看着他們乾淨的衣裳,易寒忍不住冷笑,這座城也不止是有難民的,許多家境優渥的百姓依舊活得很好,只是因爲城亂,有些糟心罷了。
有了熱鬧,自然又出來了。
當然,也有部分難民前來觀戰,易寒很快就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那是遇難者的家屬。
他們來此的目的,自然是不一樣。
“你看這世界啊,有人因爲吃不飽穿不暖而活不下去,有人卻坐着寶石馬車,穿着金銀玉器,過來看熱鬧。”
“很多事情本來就不是公平的,所以我從小就知道要用盡全力朝上爬。”
伴隨着話音,葉一秋出現在了易寒的身旁。
易寒道:“爲何突然有此感嘆?”
葉一秋淡笑道:“今日一戰,結局顯而易見,李玄丙即使再蠢,也是見穴靈的修者,他會看不出結果嗎?”
“青年比武,決出勝負,這是靈武國王公大臣們想出的主意,李玄丙嚴格執行,精心挑選強者,若是輸了,他有什麼錯?”
“這位景王看似傻乎乎的,實際聰明着呢,他只想把自己摘乾淨,沒想過什麼青州什麼百姓。”
“若是他承認了打不過,豈不是什麼責任都要由他來承擔了?”
說到這裡,葉一秋才緩緩嘆了口氣,道:“我感嘆世界不公,正是因爲看出了在李玄丙眼裡,百姓都命連狗都不如。”
“你看啊易寒,這四個靈武國的天才,要是贏了還好,若是不贏,王公大臣和李玄丙總得找個臺階下吧?”
“怎麼下呢?還不是把這四個人砍了,表示他們不爭氣,與自己的能力無關。”
“這就是貴族,專吃人肉,喝人血。”
易寒笑了笑,道:“你說得不錯,我已經看到他們吃剩下的殘渣了。”
葉一秋道:“你待如何?”
易寒輕輕道:“有些東西,他們啃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