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了三日。
無論是顯道、應元,還是龍雲、風青,臻至這般修爲境界之後,雖不若玉離子等四人,但事無鉅細、纖微在心,依舊是不在話下的。
四人心頭自然雪亮——此時此刻,距離一十二載時限,僅餘半個時辰了。
四人之操持,依舊是和三日之前相同。顯道、應元二人全數施展法力,鎮壓那“巨蛋”結界的內外之變;而龍雲風青二人卻是面對那不斷從兩族大陣縫隙之中逸漏出來的攻擊。
只是顯道應元二人之舉,是始終輕重如一;而隨着兩座大陣破綻愈來愈多,龍雲風青所承擔者,卻是愈來愈重。
驀然間,顯道、應元四目一對。
顯道道尊輕輕搖了搖頭;觀其脣齒,似乎微微一嘆息,只是並未出聲而已。
龍雲得了餘暇,瞥了一眼過來,目光中同樣也是失望。
提前一日“功成”,分明只是幻影而已。
一絲期冀之後,這方世界,這芸芸大勢,依舊是朝着他們不願意看到了的那個結局演化,沒有任何變數可言!
就在一日之前,局面忽然發生了些微變化。
顯道、應元二人驚喜的發現,那“巨蛋”之內的回饋氣機,已然完全歸零,不存一絲。
於是,心中又泛起一絲漣漪!
這一段時間內,不知有多少次,其等已然確定勝敗論斷,猜測到歸無咎極有可能破陣而出;但是每每有新的變化,其又忍不住心湖激盪,宛若石子投入水中。
這樣的一起一伏、一動一靜,千迴百轉、無限反轉,以顯道、龍雲等人“信而不疑”的道心而言,其實是極爲罕見。
在無限希望和無盡失望中來回翻轉,一句“患得患失”來評,其實也不算苛刻。
“轟隆”一聲巨響,迴響一十三道,在天變激泛起赤色雲霞。
四人同時轉首一望。
清楚可見,是那兩座大陣的陣基之變。
三日之前,察覺了兩族大陣,終究非是七陣聯合之敵,開始“中外散逸”的過程後,兩族妖王、主持之人,都想盡辦法加以彌補,似乎稍稍緩解了其散逸之勢。但饒是如此,三天下來,其依舊散去了接近四分之一!
萬勿生出一種錯覺——
三日散去接近四分之一,則兩族大陣共計能夠堅持一十二日以上;因爲那兩座大陣陣理,須得保存八成,方能勉強激發出十成的戰力,與那外間七座大陣的偉力相抗衡;一旦突破了這八成之限,那麼接下來的潰散過程便會陡然加速。
換言之,兩陣之潰敗,就在旦夕之間而已。
顯道雙眸一眯,僅餘一線,遙遙一望,言道:“再不離去,便來不及了。”
風青正自出手,抵擋了一道;化作雷霆實相的陣力攻勢,聞言微微一愕。
顯道二人,不是做好了在這裡“看到最後一刻”的覺悟了麼?
此間封鎖如此嚴密,又當如何離去?
如此強盛的陣力籠罩干擾之下,哪怕是飛昇破境,也是全然不可能的。
他念頭方動,顯道、應元二人的動作卻是更快——卻見他二人雙手一合、一握、一展。
掌心空空如也。
但只是三五息之後,兩團實體驀然匯聚凝形,赫然是先前將明鈞等人傳送出去的那奇物。
只是那東西凝練成實體通道並用過一回之後,明明已經徹底毀去了;此時竟不可思議的復現出來。
應元轉過身來,對着龍雲、風青二人道:“二位道友,就此別過;只怕後會無期。惜哉,我等聯手,一番攪動風雲,終究未能成功。”
龍雲猛地轉頭過來,面色微微發青,
喝道:“你什麼意思?”
和顯道、應元二人貌似堅守到最後的心意不同,他與風青原是有退藏之法的。但是那法門運轉頗爲不易,代價亦高;在龍雲的計劃中,原本是要利用顯道應元二人最後關頭的死戰,藉機發動。
如今顯道、應元二人忽然言道有法子離去,着實是大大大亂了龍雲的計劃。
龍雲其人,行事極爲果決,頗有龍之輕重顛倒、隨心所欲的味道;他可管不了雙方合作甚久。眸中精芒一閃,便想覷一個空子,打斷顯道、應元二人的離去施法。
他心中也是計較的極爲分明,哪怕自己令二人不得逃脫,他二人雖極爲不滿,也不至於和自己內訌;或不管外敵,先與自己死鬥。畢竟從根本上說,斷了聖教三十六萬年道業的,並不是自己。
可是仔細凝望,二人身畔之氣機竟頗顯微妙;蘊養三日之後,成長得極爲強韌。
那本來儼然是“地力流動”的氣機,竟然真的成就一道實體光罩,將顯道二人牢牢護住。這護佑之法,分明就是防備龍雲、風青二人的。
龍雲尤自不甘,覷得空子一拳擊出。
十成力的一擊,轟在應元道尊護身光罩之上,竟是未顯絲毫作用。
若是令二人持定氣機,發出一十六倍以上的“倍稱之力”,當然破局易如反掌;但是在如今局面之下,外間隨時顯出的攻勢全由龍雲二人承受,卻並無如此條件。仟千仦哾
風青亦是心意果決,急對龍雲言道:“不必糾纏,你我亦當思索退藏之法。”
三息之後,那詭異稀薄、又臻成實相的“通道”再度浮現出來。此物之用,卻有一次暫時消亡、卻二度復現的本領。
簡而言之,這不是“一次性”的寶物,而是“二次性”的。
龍雲面色鐵青,但是神意一覽,卻只這“同道”和第一次出現時的意象相同。
其秉承之性,依舊是“大小相得”之法,只有功行更高之人代爲承受代價,才得令功行較低之人遁走。此時此刻,若非自己和風青用足倍稱之力加以配合,顯道、應元二人依舊是無法走脫的。
其必然還有後手!
果然,顯道道尊右手虛託,指尖凝練出一點光華,自那“通道”之中丟入。
旋即二人好整以暇,安坐等待。
所謂“善事始終”,雖然知曉歸無咎出陣已成定局,但是在最後的時刻,他們依舊並未放棄對那“巨蛋”的壓制。
龍雲、風青二人,此刻也不理顯道、應元,各自動用法力,規劃法陣,似在做一些甚是繁瑣的準備,爲二人施展遁走之法創造條件。
諸如“告別”之類的話,是不必多說的。
約莫一刻鐘功夫,二人各自立下一道“小四象陣”。皆有此陣,可以先存儲法力,令其做到“應激而變”,自行抵擋外間的七陣攻勢,同時騰出手來,施展下一步的手段。
……
作法已訖,龍雲轉首一望,不由微微一愕。
顯道應元二人,依舊端坐原地,並未離去——他還道二人早已離去了。
因爲最終的結局並不愈快,既然事不可爲,龍雲風青也不必做口舌之爭;在自己設立手段之時,無意間將顯道應元從自己心神之中屏蔽了,大約通乎於常人“眼不見心不煩”的意思;除非顯道、應元二人突然向他二人出手,這“心意關鎖”纔會被打破;否則彼此算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親見二人離去,自己愈發勢孤力窮,終究於心意不諧。
龍雲本道或許二人的離去法門經營甚久;但是仔細一望,卻知並非如此——因爲顯道、應元二人,面色發青,雙眸之中更有一絲莫名的失落與空洞!
先前無論遭遇任何挫折,二人可都未能呈現出此番氣象!
風青狐疑道:“二位是……”
他話音未落,那重新搭建起來的“通道”忽然一陣轟隆亂響,然後徹底崩散!
這一回,是徹底毀去,再也不可能復生了。
顯道道尊忽然一笑——這一笑無悲無喜,又意味聲長:“你想到他們會做出這樣的抉擇麼?”
應元道尊搖頭道:“沒有想到。玄穆也就罷了。含楨、明鈞二人,不論遇見何等境地,哪怕是生死之間,亦當對我信之不疑。這份心意,理應是真實不虛。所以……我的確沒有想到。人心離散。”
最後一句話,應元道尊的聲音,終究是由平淡轉爲蕭瑟。
三日之前,顯道應元二人對於含楨、明鈞等人的一切安排,都是真實不虛——
此法本是爲席榛子、利大人準備的備用之法。
經由大覺山法庭山地,尋到一座半朽壞的陰陽洞天;藉由此洞天的最後一次運用崩壞,遮掩形跡。在陰陽洞天山門石內,獲取六枚丹丸,足以遮掩氣機。一千五百年內,遮掩一切推演法門。
甚至於二人對龍雲、風青講述的那通道秘法,“高下遮擋”的道理,也是和盤托出,沒有虛假。
哪怕他的所有安排被旁人聽去,以最上乘的卜算推演秘法演算,也尋不到任何破綻。
但是他沒有說的是——
當含楨、明鈞二人來到那巨石之前,以神道法門將那巨石擊破,所得的不止六枚丹丸,還有另一件極爲顯赫之物;只要一看,其等立刻就知道該如何做。
那時一枚令符。
等待訊號發動,藉此足以引動一座以聖教三十六萬年儲藏之半爲資糧的引乘相生陣,在一瞬之間足以引動相當於數十位道境的大法力——只是那法力過於窒澀緩慢,只能成規模之重,卻無一絲傷敵之能——依次顛倒輕重,便能令顯道二人成爲較“輕”的一方,遁出生天!
可是……信號發出,卻沒有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