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名爲葬劍崖,自然不會是生機濃郁之所。
劍可御神,劍可通靈,劍可化魔......
劍之一道千變萬化,實難述盡。
但不管是怎樣的劍,走的怎樣的道,它們之間都會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經過時間的錘鍊後,會漸漸與使用者融爲一體。
青雲劍閣皆修士,具人身。
是故那些自青雲劍閣誕生的強大劍修在練劍的過程中幾乎都會抵達一個境界,人劍合一。
那時的劍性是人性。
那時的劍道是人道。
說不定那時劍在遭受重大損傷後也會流血,與人體內流淌的一模一樣的殷紅血液。
那麼葬劍是否也意味着葬人?
懸於天地之間的孤傲山崖在這些年裡究竟吸收了多少的死氣,鎮壓了多少的劍魂?
竟連當代青雲劍閣最強的兩人,風醉塵與雲浮生都據傳自從進入了其中,就再未出來過。
生死未卜。
福禍不知。
如果成無道說的是假話,那麼秦蒼將要面臨的還會是更加撲朔迷離的局面以及更加深不可測的敵人。
如果成無道說的是真話,他要承受的壓力卻也不會輕鬆。
因爲一座困住了風醉塵與雲浮生的葬劍崖,他魂魄出竅神遊其中,也有很大可能會遭受到強大制約,並且失去了最強力量守護的青雲劍閣,無論是命運還是前景,都很難讓人聯繫起樂觀的字眼。
和秦家這一家族勢力不同,秦蒼本身對於青雲劍閣這一勢力並無太多的歸屬感。
青雲劍閣之內,真正讓他在意的也就只有風醉塵與悟劍峰。
他在悟劍峰上佈下玄都地烈大陣,表面上是不惜損毀悟劍峰的草木地皮,甚至其中的靈禽異獸,只爲防止旁人侵害到秦無憶,實則不然。
看似在破壞,實際上卻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保護。
草木也好,靈禽也罷,都會在玄都地烈燃起的真火中化爲灰燼,但真正消亡的只有外殼,就好比人的肉身。
縱使肉身腐朽,只要修爲達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保住魂魄不滅不散,尋找機會再造一具合適肉身,哪怕時運不濟,也可以等待輪迴轉世。
玄都地烈的效用卻更加玄妙。
真火將草木靈禽的外相燃燒掉,卻將它們的精元都吸收入了火中,趁烈焰在悟劍峰周邊燃燒奔騰之時,一點點滲入悟劍峰的道韻道基。
是以其道不滅,其志不亡。
宛若永恆。
秦蒼給了其他生命“永恆”,留給自己的卻只有短暫。
且不僅僅是時間上的短暫。
......
只令人遠遠望上一眼,就不敢踏足其中的死寂之地,每時每刻,都會有不少殘魂殘魄在其中飄蕩。
他們有的無形,有的無相,有的無眼,有的無口,有的無鼻,有的無耳。
可謂千奇百怪。
沒有的東西有很多,有的東西卻很少。
但其中的某一樣絕對是天下劍修感觸到一絲後就難以忘卻的東西。
劍氣!
幾近於道的劍氣!
浩浩蕩九曲。
渺渺衝雲霄。
乍一看的無間地獄,接觸久了竟有些像劍修的天堂。
原本四顧茫然的秦蒼在察覺到這一點後,也是有些不知所以地笑了起來。
然而他臉上的笑容卻看不出絲毫髮自肺腑的開心。
有着苦笑的苦,帶着冷笑的冷。
宛若片片雪花落入苦水之中,融化,昇華。
他是近些時候纔來到葬劍崖的外來者不假,與周圍的一切卻並不顯得格格
不入。
葬劍崖,葬劍崖,就算葬的不只是劍,不只是人,說到底也不過充其量是座死地。
死地瀰漫着死氣,最適合死者在其中存在活動,最排斥的自然就是那些生者。
秦蒼是生者嗎?
本是。
但脫離了肉身的魂魄卻不能算是。
反而他這般形態與這座死地的“原住民”顯得很是相像。
虛無,飄渺,集迷茫與渾噩於一身,唯獨心中有劍,念念不忘。
他行走着,觀察着。
從山崖的底端到頂端。
由下至上。
臉龐堅毅如石,目光灼熱如火。
像極了一艘孤帆,在狂風巨浪中逆行。
他知道,自己此刻走過的這條路之前也應當有不少人走過。
或許就三十三天這個大世界的視角來看,他們只能算是不起眼的沙塵,可就玄域這一個位面而言,他們絕對算得上是在各自所處的那個時代引領**的名劍客。
拈花惹草,尋花問柳,始終只是假風流。
慧劍問情,名劍問道,終究纔是真風流。
風流客使風流劍。
寫情,抒懷,寄意,託思,承天,載物,啓神,問鬼,爲人,當魔......
一氣呵成!
葬劍崖高三千三百三十三丈三尺三。
他索性一劍自下而上,由地登天,氣機綿延如山高,聳入雲端,沒於天穹。
這次又有什麼驚世異象發生?
出乎意料地,僅有一字。
其字當空,彷彿有日月同照,光芒四射,貫穿千古,意勢皆如醉後疏狂,初見不可辨形,久見覆而迷失,不解其意。
約存字之梗概,損隸之規矩,縱任奔逸,赴速急就,似疾風吹勁草,折而不枯,意氣不絕,飄飄如仙,浩浩如神。
仙神一格。
卻非鐵畫銀鉤,實乃劍書。
執劍者何人?
他早已在這一字中給出答案。
蒼。
白晝的蒼。
青黑的蒼。
東方的蒼。
......
一字,卻有多種釋義。
他用自己的方式將這一字的多種釋義表達出來,意欲何爲?
不爲蒼生爲鬼神?
不問鬼神問蒼天?
蒼天一線,蒼生一劍。
誰能想到,那在若干年後強勢鎮壓天下羣雄英豪,足足護持了巍峨神朝十萬年的帝級絕學竟是在帝蒼還不曾爲帝時揣摩出的形意雛形?!
而他之所以憑藉此形意雛形書寫那一高懸於空中的“蒼”字,也並非爲了什麼傳聞中的蒼生大義,抑或向蒼天討要什麼公理,只是爲了要見一個人。
或者說,讓那人先見到他。
“彼蒼者天,我何執劍?”
“只因人事太微,天地又太遠。”
一問,一答。
提問的人是他。
回答的人去也是他。
疏狂一劍成一字。
何不趁機歌狂詩?
“我覺天地遠,故登羣山巔。”
“笑看風雲變,閒談日月玄。”
“大道有三千,三千皆本源。”
“欲求而不得,吾遂尋一線。”
“一線謂之醒,一線謂之醉。”
“醒時應撫琴,醉時當仗劍!”
書生狂歌
敢殺人!
將軍狂歌欲屠城!
他聲聲震雷霆,字字蕩人心,不爲殺人,不爲屠城,依舊是隻爲見到那一人。
轟!
不知是天聞之驚而降怒。
亦或是地聽之顫而憤鳴。
四面八方山河亂。
懸空“蒼”字當先裂開,似被天外一劍從中斬斷!
劍痕蔓延,劍勢不減。
糾結葬劍崖中死寂劍氣,剎那間如開雙柄雙刃,恍惚間若有九天神靈把持兩端劍柄,雙刃狂舞,引龍捲碩風。
風吼不休,劍嘯不止。
八方開八面。
面面劍氣封鎖成死域,將秦蒼圍困在中央,勢成時即收網。
正網羅天地之間,忽見秦蒼周身亦是劍氣交錯,縱橫時覆成一字,卻非他名中之“蒼”,而是他的姓,“秦”!
龍飛鳳舞。
狂草再成。
未飲酒就已大醉,未盡興就已長夢。
醉夢神遊時分,劍縮入指,指成滄瀾,代其開山!
既是葬劍崖,所幸一併刨了你們的劍墓,看看究竟是你們墓裡死氣更重,還是我秦某人劍氣更長?
瘋狂到入魔的想法充斥着秦蒼的腦海。
可他仍然保持着理智的一面。
開山破墓是萬不得已,尋人才是此行主要的目的。
如若風醉塵與雲浮生兩人根本不在葬劍崖中,那麼他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惜一切代價,強行毀了葬劍崖,也無濟於事。
如果在此呢?
那麼傾他指劍之力,介乎蒼生與蒼天之間的浩然劍氣,足可逼得葬劍崖內潛藏的死氣紛紛傾巢而出的一擊,也該驚動他們,讓他們現身了吧。
風與雲卻都未出。
來的是一個對於他而言應當很是陌生的男子。
因爲在這之前他們兩人從未見過面。
可偏偏當他的注意力集中到眼前這個突兀出現,且不知憑藉何種神秘手段挪移了他這一記開山指劍的玄衣男子身上後,一種不可名狀的熟悉感又從他的心底浮現。
似乎,他以前接觸過與這玄衣男子周身散發的類似氣息波動。
然而他沉思了許久,也未能找到那段對應的記憶。
不只是因爲他的魂魄力量已經損耗過多,還是這玄衣男子本身就帶着一層撲朔迷離的色彩的緣故。
“你是青雲的人?”
秦蒼沒有勒令此人止步,因爲他清楚自己即便說出了那種話,以玄衣男子的能力,根本不會輕易聽從。
“就算本是青雲的人,到了這裡,也不能算是人了。更何況,我是不是青雲的人還是個未知數,既然是未知數,總不能一上來就讓別人解答,否則就失去了意義,你得聽從自己的心,讓它去判斷。”
莫名其妙地出現,又說了這麼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連秦蒼都聽得似懂非懂。
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懂的地方越來越多。
出現在此處的玄衣男子的確不能算是人,只是魂,且是沒有精魄相隨的孤魂。
然而正是這樣一道孤魂,卻不動聲色地將他的指劍挪移到了其餘未知的區域,秦蒼沉思的同時,便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
“青雲?還是冥界?”
沉默數息,秦蒼復而問道。
玄衣男子依舊不曾正面回答。
他猜到了。
故而問話之時,他也在爲下一次出手蓄勢。
卻在此時,玄衣男子突然道:“我想看看你最快的一劍。”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