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
世上最直接最普通的搭訕方式莫過於此。
但他說出這句話的目的顯然不是爲了搭訕。
因爲如果他要搭訕的話,對面的甘妙菱無疑是更好的選擇,她足夠成熟,足夠美麗,對於男人有着足夠的吸引力和魅惑力。
只可惜,她沒能給他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以至於他根本不曾理會那些足夠,只一眼看穿了她的不足,便不由分說地對她以劍相向。
現在他已收了劍。
但不是爲她而收。
掌心之中還捧着冰涼雨點的小女孩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秦蒼的手就已經搭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兩人在這之前根本未曾碰過一次面,所以他的這個動作可以說是超越了陌生人間應有的舉止。
分明他們還不熟悉。
不過還好,她畢竟只是女孩,不是女人,年紀也很小,小到無需過分拘泥於男女之別,一如當年的南宮菡。
秦蒼在她轉過身的一瞬間也的確聯想到了南宮菡。
然而他很清楚她與南宮菡之間的不同。
其中差異並不只有容貌,也不只有家世,還包括性情與氣質。
南宮菡是個無論對生人還是熟人都能聊上一時半刻的女孩兒,她卻不是。
至少目前秦蒼還看不出她擁有那方面的特質。
她應當很喜歡安靜,不喜歡說太多的話,即便是要聊天,也只會跟熟悉的人相聊。
可一個在風雨中獨自奔走,衣衫襤褸,連一把遮風擋雨的傘都不曾擁有的小女孩迄今爲止又有幾個談得上熟悉的熟人?
如若有的話,她又怎會淪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他問她的名字,僅僅是想知道與她溝通交流的方式。
......
女孩卻搖了搖頭。
看她的反應,不像是聾子,也不像是啞巴,卻爲何連這麼一個基本的問題都要搖頭?
莫不是她的名字神秘到無法隨意告知?
秦蒼很快掘棄了這一想法。
因爲但凡她的身上有一絲吸引人的神秘,她也不至於此。
果不其然,搖頭後的小女孩很快出聲道:“我沒有名字。”
很溫婉的聲音,更是令人心疼的聲音。
沒有名字?
一個人生活在這世上怎麼能沒有名字?
秦蒼心中狐疑,旋即追問道:“那你可有姓?”
女孩依舊搖頭。
“無名無姓,你怎會活到現在的?”
“沒有姓名也會死麼?我只知道肚子餓久了才容易死。”
“......那你還活着,是不是意味着你沒有餓的太久?”
“不是,我餓了很久,也走了很久,途中偶爾能採些野菜野果充飢,採不到的時候就光喝水,就這樣一直到了現在。”
咕嚕。
似乎是爲了配合女孩的言語,她的肚子也很快再度叫了起來。
秦蒼嘆了一聲:“看來你的確很餓。”
“嗯。”小女孩低聲應了一句。
秦蒼忽而伸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污漬,輕聲笑道:“還好,你遇見了我,我不會讓你再餓肚子。”
女孩起先目露驚喜之色,隨後卻又向後倒退了一步,眼中滿是懷疑。
秦蒼於是問道:“你不相信我所說的?”
小女孩回答道:“以前也有人這麼說過,但他們大多都只給了我很小塊的饅頭。”
秦蒼道:“我可不會那麼吝嗇。”
小女孩道:“但是我看大哥哥你不像是有錢的人。”
秦蒼失笑道:“這你也能看出?”
小女孩道:“我看那些有錢人穿的都是華美的衣裳,不像大哥哥你這麼樸素乾淨。”
秦蒼道:“行走江湖,一身白衣足夠了,簡單幹淨,就是容易帶血。”
小女孩疑惑道:“江湖?”
秦蒼道:“以後再與你細說,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填飽肚子,想吃什麼吃什麼,不用擔心價錢,就算我實在付不起,也有人替你付。”
“還有誰啊?”
秦蒼但笑不語,一指倏然指向對面還在重傷流血的甘妙菱。
這一指,甘妙菱渾身上下都開始發寒。
然而冰寒徹骨的她又漸漸將體內的冷意帶到了臉上,發出冷諷意味十足的笑。
她實在不知道眼前這個惡魔到底在想些什麼。
殺了她甘家一位家奴以及其餘七位問道境的強者,他的實力之強毋庸置疑,但他卻不至於到無敵的地步。
並且就算是無敵的人,這世上也有不少他們做不了的事情,譬如改變既定的過去,又比如強迫另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做他根本不願做的事情。
甘妙菱恰恰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人,她的倔強,她的牛性,簡直深入到了骨髓。
秦蒼此刻展露出的實力足以讓她感到懼怕,卻遠遠無法讓她打心底裡屈服。
不能以戰鬥的方式來反抗,從其他言語或行爲上來表達相近的效果也是一樣。
所以她的笑不僅僅是笑,還有拒絕,不留餘地的拒絕。
秦蒼已料到了她的拒絕,但他沒有就此作罷,在爲小女孩撐傘擋雨的同時,他也對甘妙菱道:“有些人的命生來輕如草芥,有些人的命則生來重過泰山,你應當屬於後者。當然,如果你執意要以前一種方式來結束自己的性命,也沒有人可以阻攔,只不過甘鴻山甘城主的千金到頭來竟還沒有一兩袋普通錢幣有價值,傳出去未免貽笑大方。”
甘妙菱的冷笑驟然止住,失聲道:“你知道我父親的名號?”
秦蒼道:“我也是近日才聞令尊大名。”
甘妙菱頓時怒不可遏,道:“汝既知我父之名,安敢如此欺我?!真當我父年老,殺不得人不成?!”
秦蒼笑道:“我自然知道令尊還有殺人的本事,但一來我若要走,他未必留得住,二來他似乎並沒有對我下殺手的正當理由。”
甘妙菱咬牙道:“好賊人!既殺我家奴,也殺我家將,到頭來竟然還敢厚着臉皮辯稱我父沒有殺你的理由,簡直無恥!”
秦蒼平靜道:“甘小姐的家奴完全是自己取死,大雨中縱馬狂奔,又無甚緊要事務,中途遇見行人也不收勢,險些鬧出人命,此等目無法紀之人,留着也是禍害,不如儘早斬之。再說那幾位家將,呵呵,我那一劍的本意只是針對甘小姐一人
,並不想波及到旁人,是他們自己湊上來卻抵擋不住,反被劍氣所殺,豈能怨我?”
甘妙菱忿忿道:“單單是仗劍殺我這一條,就足夠我父定你千萬條死罪了。”
秦蒼哈哈大笑道:“家奴雨中縱馬狂奔欲踐踏人命,甘小姐端坐車中不聞不問,本就是莫大的過失,你能輕視別人的命,難道別人還不能輕視你的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事情,可最礙我的眼。”
甘妙菱年輕氣盛,這些年因其父縱容,驕橫之氣愈發強盛,今日先遭秦蒼劍挫,又被其言語相激,豈能不怒火涌上心頭,再添傷痛?
“噗!”
果不其然,只一個照面,她便又口吐鮮血,險些倒地不起。
幸得無端城各處守衛已然循着動靜而來,便聽一聲震天炮響,鑼鼓齊動,馬蹄陣陣如風雷響時,四支剽悍軍隊分別從周圍巷道竄出,把守東西南北四大方位,皆着清一色玄甲,腰間繫黃色錦帶,別插寶劍一口,盔雕斑花豹鐵紋,背挽弓弩,手提鋼槍,隻言片語不曾有,已如颯颯凜風至。
本已怒火攻心的甘妙菱突然大喜,竟好似忘卻了自己身上的傷痛,掙扎着從地上站起,卻不命令任何一處方位的軍隊對秦蒼髮動圍剿,只向虛無高空中朗聲喝道:“鐵豹哥,速槍挑此賊,泄我心頭之恨!”
空中無人應,唯有一槍出。
槍是鐵槍,乍一看無甚奇異之處的烏黑鐵槍。
但秦蒼只匆匆瞥去一眼便感覺到了此槍裹挾着的濃濃血腥氣息。
若非久經殺伐之人,絕對養不出如此血氣濃重的鐵槍。
可若非殺心殺性更重之人,也絕難憑藉一眼就看出了此槍普通下的異樣。
呼吸之間,鐵槍已破殺至。
藉助高空之勢,如利箭疾射,本該順勢捅穿敵人心臟的必殺一槍就這樣夾在了秦蒼的兩指之中。
他夾的還不是槍桿,而是最爲鋒銳的寒星槍頭,這一夾,便如雄鷹被按住兩翼,飛虎被打落在地,任你先前有興雲佈雨吞天吐地之勢,陷入這指縫之間,就再也翻不起浪!
咔嚓!
一聲脆響,槍頭槍桿皆斷成兩截。
聲音未歇,秦蒼已趁勢掠出,那一柄傘卻已不見,交到了小女孩的手上。
女孩癡癡地望着手中這把算不得多麼精緻美觀卻暖意十足的傘,尚未回過神來時,秦蒼就又如大雁飛回,來到了她的身邊,但不同的是,這次他的手上多了一個人。
但見其眉間一字,面如黑棗,齒似狼牙,整個人兇相畢露,宛若鐵面閻羅,膀大腰圓,身披重凱,看不出半點豹的精瘦,反而重量上與“鐵”字十分契合。
秦蒼單臂提起甘鐵豹,向上虛虛一拋,還未發出什麼狠話,就已嚇得四方威武軍士戰慄不能言,至於甘妙菱,更是面如死灰,先前的喜悅之情一掃而空。
“混小子,快放你鐵豹爺爺下來,士可殺不可辱!”
倒是那一個回合就被秦蒼擒住的甘鐵豹還在叫囂,氣勢絲毫不弱。
秦蒼哂然一笑,竟不知誇這甘鐵豹勇武還是罵他愚蠢,只見他單臂舒展,數息之間將甘鐵豹舉得更高,眼看就要向遠方狠狠砸出,將其摔成一灘碎肉,空中卻突然傳出另外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大俠且慢動手!與老夫上來一敘。”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