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蛹關。
上古名城之一,易守難攻。
其前身乃遠古大能坐化之地,後經炎帝神農氏崛起,漸漸發展成爲神農氏通往軒轅氏的北線要道上的一處雄關。
城牆高百丈,厚九尺,通體如鋼似鐵,水火難破,風雷不侵,且可吞元氣融法力,以爲己用,層層加固。
城河綿延十里,由東向西,由西復回,蜿蜒交錯如地龍,首尾相顧,爲蝶蛹關又一天然屏障。
樓書平攜十餘萬神農氏大軍一路北撤,受盡艱險,往往大軍剛剛安營紮寨,便有與人皇軒轅交好的部落出奇兵突襲,並不戀戰,只求侵擾,使得神農氏大軍無法順利休養,樓書平雖自幼熟讀兵法,南征北戰多年,但面對敵人這等無賴打法,除了且戰且退,也別無他法。
索性天無絕人之路,神農氏大軍一路遭受侵擾,但因爲神農軍魂仍在,軍心不散,又有樓書平這等智勇兼備的武將指揮,奔襲的半月間始終不曾遭遇重大傷亡,終於退至神農氏與軒轅氏的北線邊界,以蝶蛹關爲落腳點,於此處整頓休養。
算上蝶蛹關原本的三萬五千餘守城軍士,樓書平所能調用的兵力又擴充到了將近二十萬,若採用保守戰法,固守不出,以待援兵,根據蝶蛹關的地形優勢,想要擋住來勢洶涌的人皇大軍並非難事。
只是這個擋住始終是有期限限制。
蝶蛹關雖佔地形之優,如平地起龍,但城中糧草並不富足,此中糧草並非僅僅指代尋常人家所食用的飽腹五穀,還包括療傷恢復的靈丹妙藥,以及一些能夠大幅度減退疲憊睏倦感的特製靈材,味道或許並沒有多麼鮮美,但絕對是最適合煉氣士乃至神魔軍隊間大規模作戰的補給品。
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草對於軍隊的意義便如同法力之於神魔,不可或缺。
原本蝶蛹關守城將士僅有三萬五千餘人,數量不多但勝在精銳,平常百姓也只有幾萬戶,蝶蛹關內的補給糧草足夠他們在經歷重大戰事的情況下支撐七八年,可隨着樓書平帶領的十餘萬神農氏大軍涌入,城內人口倍增,且這批軍隊中有半數以上乃負傷之人,重傷者居多,輕傷者居少,糧草所能維持的時間自然銳減。
根據樓書平的經驗來看,以蝶蛹關現餘的糧草情況,最多隻能爲這將近二十萬神農氏將士以及幾萬戶尋常百姓維持七八月的時間。
還不足一年啊!
每每念及至此,樓書平便不得不以手撫額,實在是頭疼得厲害。
若擱在以往,維持七八月的糧草也足夠用了,臨近歲末又會有新的收成,可如今乃是軒轅氏與神農氏交戰的敏感時期,他樓書平又是臨陣接替刑天的位置,帶領十餘萬神農氏大軍一路北撤,來到這蝶蛹關,沿途傷亡再小那也是傷亡是人命,神農軍魂再強也改變不了他們如今受挫的事實。
灰頭土臉,敗軍之將......等等一系列的形容詞是離不開了。
反觀人皇大軍,剛剛出師便連戰連捷,趁刑天離去之際一路北擊,追擊萬里不止,等到樓書平退至蝶蛹關休養生息,他們便在蝶蛹關外五十里安營紮寨,點燃炊煙,不時吹起號角,卻又遲遲不真正衝鋒,只是將蝶蛹關這座雄城牢牢圍住而已。
可他們的目的真的就只侷限於此了?
樓書平嘴角抽搐,用腚眼子想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好
吧。
好歹他也是縱橫沙場多年的老將,職位雖不及刑天,修爲實力也落後良多,但若論及戰法與變通方面,樓書平並不遜色於刑天,人皇大軍之所以兵臨蝶蛹關而遲遲不攻城,並不是忌憚蝶蛹關的地形優勢與防守力量,而是想以逸待勞,圍點打援,吸引更多的神農氏大軍前來,於關鍵時刻一口悍然吞掉!
乖乖,這胃口着實不小了。
就是擱在當年樓書平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個愣頭青的時候,看到這一幕也得由衷地探出一根大拇指,既讚歎也感慨道:“這領兵的真他娘是個人才啊!一股勁地放長線釣大魚,還不怕到頭來把自己給撐死!”
而今早已歷經成千上萬年歲月沉浮,戎馬一生傷疤無數,卻始終不得再度升遷,面如人之古稀的老將腰間佩着神農氏制式軍刀,披着漆黑重鎧,登上城樓,立於一張“炎”字大旗之下,目光深沉,神色肅穆,猛然咳了一聲,沉聲道:“九黎鐵騎甲天下,軒轅軍陣定六合,獨不聞我神農氏軍威,究竟是這些傢伙又厲害又招搖,還是我神農氏又孱弱又低調?”
城樓之上崗哨不斷,或明或暗,又有巡邏軍士不斷變換方位,視察動向,但聽得樓書平這一自問般的話語,皆是停頓腳步,眼神偏移,落在樓書平所着甲冑之上。
短暫的沉默之後是一道帶着濃烈火星味兒的質問聲。
“樓將軍身爲三朝老將,不知穿了這身鎧甲多少年,南征北往多少戰,故將軍雖一直不曾封侯稱王,我等也依舊對您抱有深深敬意。只是昨夜天穹異象,將星隕落,隱隱有破殺千軍萬馬之勢,我等聞之不禁哀鳴,想來刑天大將軍已然凶多吉少,而今蝶蛹關中以將軍資歷最高戰法最強,本當穩固軍心,振我神農,何故出此言自壞我族聲譽?莫不是將軍臨陣怯戰,打算降了那人皇公孫軒轅?”
聲音響亮,如金戈鐵槍交鋒,震動人心!
樓書平聞言卻是不怒不火,只是淡然地瞥了那言辭慷慨激昂的年輕神農軍士,笑道:“老夫若是早有歸降人皇軒轅之心,早在慄陸氏一線峽中,我便以十餘萬大好神農氏兒郎的頭顱前去投誠了。”
樓書平一語看似輕描淡寫,但不知爲何當他那句“以十餘萬大好神農氏兒郎的頭顱前去投誠”傳入在場諸多軍士的耳中後,衆人立時噤若寒蟬,似乎眼前這個貌不驚人但戰功累累的老頭那時真的有這份本事啊!
“咳......那既然如此,將軍又爲何出此喪氣之言?”也不知是突然膽怯還是自覺理虧,年輕軍士的聲音比之前要小了許多,但仍是清晰地傳開。
樓書平沒有立即答話,而是帶着幾分黯然神色繼續自顧自地言道:“都知我樓書平乃神農氏三朝老臣,一生戎馬,都知我戰功累累卻始終不得王侯之位,都知我分明垂暮卻仍自不願離軍,可誰知我黑甲之下究竟有多少傷痕?”
無人應答。
因爲無人能應。
樓書平仰天一笑,頭顱高昂,忽而催動法力,對着自己身上甲冑猛然一抓。
城樓巍巍之上。
衆目睽睽之下。
老人卸甲!
無人出聲阻止。
無人怒目相視。
因爲看着那坦露在外,傷痕遍佈且微微佝僂的身軀,在場將士無一不嘴脣顫抖,紅了眼睛。
樓書平不加理會,繼續保持着一臂懸空提甲,一臂握柄抽刀的姿勢。
秋風不如冬風那般冷冽,但卻更爲蕭瑟,將老人本就沒有多麼壯實的身軀襯托得更加單薄。
他的氣勢卻十足。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我樓書平生平之志又豈止區區千里?
縱天地九萬里亦不能囊括。
可惜啊可惜,我之心,我之志,跳脫五行,超出六道,飛昇入天地之外,但身卻仍在凡塵之中,始終披着一身厚重黑甲,始終挎着一柄狹長軍刀。
甲是神農甲,刀是神農刀。
人也是神農人。
地澤萬物,神農不死。
呵呵,年少時總覺得這句話霸氣至極,一度以爲自己覺醒了神農血脈就真的能夠長生不死,等到長大後奔赴沙場才知道天下之大,竟無人是能夠一直不死的。
廟堂人死在廟堂。
江湖人死在江湖。
沙場人自然死在沙場。
悲也壯也!
樓書平倏然踏步行。
一步應一尺,一尺應一痕。
連有些本已經忘卻是因何所傷的傷痕都在此番連續的踱步中,連同那些見證了太多悲壯的記憶片段,再度被樓書平拾起。
“昔年鐵壁一役,神農氏六萬兵馬因糧草不足,不得不孤注一擲,在無援兵的情況下攻打十萬東夷守軍,時東夷軍佔鐵壁之地利居高臨下,以強弓勁弩爲輔,射殺神農氏軍士不計其數。血染青天之際,雲梯根本無法靠攏城牆,投石車也擊散不了血霧,一天之內六萬兵馬便戰死三萬餘人,而東夷損失不過一萬。最後是兩萬神農殘軍以血祭之法強行轟開城門,皆奮殘軀而死鬥,入城後又集體自爆,這纔將鐵壁十萬東夷守軍殲滅大半,爲神農氏後繼部隊開路。”
樓書平一邊朝城樓戰鼓靠近,一邊回憶過往。
聞言,在場諸多年輕面孔皆都不知所以,一臉茫然,唯有少數資歷較深的將領面露異色,咬牙沉吟道:“那時十萬東夷守軍超過半數被殲滅,但那六萬兵馬卻也幾近全軍覆沒,等到神農氏後繼部隊趕至時,只救下了七人,其中有四人因血祭反噬太深,很快不治而亡,活下的只有三人。此事嚴格算來也是我神農氏一大秘事,將軍知道的如此詳細,想來當初也是後繼部隊中的一員。”
樓書平繼續朝戰鼓方向邁進,沒有回頭。
他自是清楚鐵壁一役,卻不是什麼後繼部隊中的一人。
一步復一步,老人至鼓前。
其單臂仍提甲,猛然向戰鼓撞去!
咚!
鼓聲震動,戰意滔天。
樓書平豪氣沖天,眼中卻有血淚轉動,他以甲擊鼓,片刻不停歇,聲聲震懾蝶蛹關五十里外正自點燃炊煙,由力牧率領的四十萬人皇大軍。
鼓聲傳開,他人聲也至。
“血衣營老卒樓書平,今將蝶蛹化鐵壁,試問人皇帳下,誰能破之?誰敢破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