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東南域、江上府、洪山鎮。
李正景回到了石府暫住。
他的傷勢頗重,但好在天青道寶保住了性命,而且正在不斷釋放生機,恢復自身。
李正景感應着體內變化,尤其是那半截仙劍鋒刃,心中不禁暗道:“我畢竟還是肉體凡胎,此刻體內鋒芒過盛,仍然難免傷及自身……”
此前的高懸,也是肉體凡胎,但他的血脈之中,蘊藏仙家之血,因此可以勉強支撐,但也只有去汲取同族仙血,才能延續性命。
而李正景沒有仙家血脈,便全是依仗天青道寶才得以恢復!
他這一次,雖然初步煉化半截劍刃,但接連動用大衍洞虛萬化劍氣,而且每一縷劍氣,都經過那半截仙劍的強化,鋒芒更勝,仍然會損傷自身,造成傷勢。
並且在大戰之間,他右臂毀去,又數次動用離火神劍,使得左臂亦是受創極重。
根據鬼谷靈官的說法,大戰之後,李正景體內的五臟六腑,筋骨皮肉,皆有鋒芒所侵,猶如千瘡百孔。
這般傷勢,換成其他修行者,已經足以致命。
哪怕是真正的人仙,都只能捨棄肉身。
“你現在感覺如何?”鬼谷靈官問道。
“還行。”李正景應了一聲。
“你傷勢實在太重,好在已經初步降服了體內半截劍刃,不再有鋒銳劍氣不斷侵蝕自身,否則……莫說是天青道寶,縱然是真正的萬古長青聖體,只怕也都死透了。”
“雖然以身犯險,但也算僥倖得了這件來自於仙界的至寶。”李正景笑了聲,偏頭看向半截右臂,說道:“天青道寶應該能夠使我斷臂重生罷?”
“若無其他傷勢,單是斷臂,大約十天半月,也就長出來了。”鬼谷靈官出聲說道:“但你周身傷勢太重,天青道寶的生機要分出大半去修復各處傷勢,會拖慢一些……約莫得要月餘光景。”
“那倒無妨。”
李正景這般說來,又閉上眼睛,看着金色書頁的運勢。
他修行進境越快,千幻神君就來得越快。
他大約猜測,千幻神君是要在他成就人仙之前,奪取自身軀殼!
僅剩百日光景,他要儘快找到太一煉劍訣!
這半截仙劍在體內,實則也是一個隱患,這是比大衍洞虛萬化劍氣還要可怕的隱患!
金色書頁顯示,只有尋得九靈仙島的太一煉劍訣,他才能煉化這來自於仙界的半截劍刃。
此前他沒有出海,就是爲了等待此次這場來自於天星洞天的機緣。
“既然這一場機緣,是天玄太白元金鎖煉造的仙劍,那麼接下來的機緣,便是太一煉劍訣了。”
李正景心中有了幾分迫切之感。
距離自身最後的期限,便只有百日光景了!
他這般想來,不由得吐出口氣,又想到了此前與前任古月峰主之間的“百日之約”,時日已經過半,但古月峰主至今沒有消息。
“距離古月峰主所言期限,還有一個多月……”
李正景心道:“不知古月峰主那時,能夠做到哪一步?”
他這般想着,心中不免還是有些疲累,嘆了一聲。
而在此刻,鬼谷靈官見他眉宇之間露出疲態,便也不打擾,退出了房外。
才走出房門,便看見了院中的五行造化樹,正在教育斷浪蠱。
此次五行造化樹險些落在了三陽公手中,最後無奈棄了照玄神鏡,才逃過一劫。
好在照玄神鏡也被焱神王送回,否則此刻五行造化樹恐怕是寢食難安……畢竟這是老爺所賜至寶!
而在院中的另一端,掛壁鳥抱着鎮殿龍柱,世間難尋的美妙歌喉,卻哭得比豬叫還難聽。
鎮殿龍柱之中的二十五條金龍,其中三條被斬斷,徹底潰散,餘下二十二條也被劍氣擊穿,遭到重創。
那三條金龍要重現出來,至少三個月!
而被重創的二十二條金龍要恢復傷勢,只怕也得是一年半載。
聽得掛壁鳥哭嚎慘叫,鬼谷靈官心頭煩躁,他正準備找龍女娃兒問話,但這傻鳥簡直就跟婆娘跟別的鳥跑了一樣,哭得慘不忍睹,實在令人難以靜心。
於是鬼谷靈官招了招手,說道:“掛壁,老夫有一法子,或許可以加快金龍的恢復。”
掛壁鳥聞言,當即大喜,往前而來,說道:“叔公有什麼方法?”
鬼谷靈官說道:“鎮殿龍柱恢復,一是缺乏靈氣,二是國運,三是靈性!”
他招了招爪子,說道:“靈氣這玩意兒簡單,你把它埋在五行造化樹的屁股下,自然是靈氣匯聚八方而來!而國運這方面,咱們本來是沒有辦法的。”
掛壁鳥眼睛一亮,說道:“現在有了?”
鬼谷靈官點了點頭,說道:“近來江上府的府尊,已被通緝,逃命出去,他身上的府尊大印,就匯聚了江上府的運勢!”
掛壁鳥低聲道:“那所謂府尊大印,不是被國印玉璽封住了嗎?”
鬼谷靈官說道:“府尊被革職之後,但並不是其中運勢都被毀滅了!”
掛壁鳥低聲說道:“可是京城已經煉造了新的江上府印。”
鬼谷靈官說道:“新的江上府印,要匯聚新的運勢,會在冥冥之中,奪取舊印的運勢,但這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這就好比前任府尊,在江上府有多年的聲望和威嚴,就算換了新的府尊,他留在百姓心中的印象,一時之間也不是就能輕易被抹去的,需要時日來替換……”
掛壁鳥頓時說道:“在新的府印完全收聚江上府的運勢之前,我找到前任府尊,搶來舊的府印,就能加快恢復了?”
鬼谷靈官點了點頭,說道:“現在就差最後一項,但也不是什麼難事。”
掛壁鳥略感茫然,說道:“那最後一項去哪裡找?”
鬼谷靈官也不賣關子,當即說道:“你是神禽後裔,血脈自有靈性,得天獨厚,以血溫養,可以加快速度!當然,你還可以找高氏族人……”
掛壁鳥恍然大悟,說道:“他們體內有仙家血脈,那是流傳了不知多少代人,還存有神異的血脈,不會遜色於我。”
“孺子可教,去罷!”
鬼谷靈官這般說來,打發了掛壁鳥,當下落了個清靜。
這時候他才臨近前去,看着五行造化樹身後擺着的一條石龍。
石龍本體,只有丈許來長,栩栩如生,沒有半點傷痕。
鬼谷靈官不由得深深看了龍女娃兒一眼。
世間法寶、道術、神通等等本領,他唯一見過能夠打滅神魂而不傷肉身的,只有來自於陰世的打魂鞭!
然而這龍女娃兒,赤手空拳之下,竟然也能打滅神魂,而不傷石龍之身!
“神靈隕落,往往只有壽盡之後,留下神軀,才得以完整。”
鬼谷靈官嘆道:“正面斬殺神靈,一般來說,無論用什麼樣的方法,都是擊碎神石之軀,使得對方神魂法力失去依附,消散於天地之間……在爭鬥之中,能夠斬殺神靈,而留存如此完整的神軀,着實罕見!”
他看着石龍邊上的一塊殘玉,說道:“袁道友,你在考慮,入主龍身神之軀嗎?”
“正在考慮。”
袁正風說道:“此前我不願入主南域神母的神軀,一來因爲那是母神,二來也是因爲香火所限……”
鬼谷靈官笑着說道:“第三便是因爲正景小友需要有你,才能具有人仙級戰力,發揮出他一身本領!”
袁正風應道:“不錯,他善用法力,展現出來的本領,比我生前更爲強大!我作爲他法力的源泉,給予他的助力,遠勝過於一尊神靈的庇護!”
說到這裡,袁正風不免嘆息了一聲,說道:“時至如今,正景小友得獲天星洞天機緣,本身已經具有了極爲強大的人仙戰力,老夫對他的幫助已經不大……”
“確實已經不大了。”
鬼谷靈官說道:“他體內藏了半截仙劍,沒能徹底煉化,只是勉強讓劍刃鋒芒不再傷及自身!今後……你已經不能再作爲正景小友的法力源泉,否則,你一旦入體,法力調動出來,就會被仙劍鋒芒所摧毀,連你這點神魂都要破滅……”
“所以對於正景小友而言,老夫繼續棲身殘玉之中,已經用處不大。”
袁正風出聲說道:“我本想着,會受制於朝廷香火,但如今想來……不受香火,也並不是無法生存!”
他的聲音顯得沉重,說道:“世間神靈需要香火願力,是因爲他們是壽元將近,從人仙之軀,轉入神軀之內!而我神魂壽元悠長,哪怕不借香火願力來延緩神魂腐朽,也能再活數百年光景……”
鬼谷靈官看着這塊殘玉,說道:“可是你留在殘玉之中,有望永恆不朽。”
袁正風沉默了半晌,才道:“介於生死之間,苟延殘喘,其實也沒什麼意思。”
“既然你心中已有決斷,老夫便不勸說了,不過……”
鬼谷靈官搓了搓手掌,說道:“老夫改造過不少肉身,但改造這種完整的神軀,可沒有試過,不如……”
“不行!這是我將來的肉身,怎麼能任你亂來?”
“大不了送你一道神通?”
“開什麼玩笑?神通天授,乃是定理,此……”
“正景小友的神通,就是老夫送的。”
鬼谷靈官悄聲道:“而且……老夫會根據府君殘軀神玉的特性,來改造天域神石,如果完成了,你至少算是半個真神!”
袁正風沉默下來,最後出聲問道:“你有多少把握?”
鬼谷靈官拍了拍胸膛,說道:“至少四成把握以上,超過了這個數,那四捨五入,就是十拿九穩!”
而此刻在江上府。
前任府尊叛逃,新任府尊未至。
眼下在此主事的,是傷勢尚未恢復的方印神將,而從其他各域也有神靈前來相助。
此戰之下,大周王朝損失三大神靈,更叛逃了一位府尊,連方印神將也身受重創,萬餘精銳葬送其中,可謂損失慘重。
“一切皆因李正景而起!”
有神靈語氣森冷,說道:“他更是與焱神王同流合污,葬送了三陽公與萬餘大軍!而且,如今谷江龍神之軀,就被他搬到了石遠的府上!”
若不是李正景此次展現出這等強大的本領,此刻諸神早已踏平石府,將李正景誅殺,以正法紀!
但李正景展現出來的力量,連京城之中的國師都萬般忌憚,傳訊過來,按兵不動,不得進犯。
正是因此,整個洪山鎮,都風平浪靜。
“此事起因雖然在他,而且他與焱神王狼狽爲奸,才害本將落得如此下場,害死了三陽公與萬餘精銳,但對於他本人而言,我等此行也是對他不利……”
方印神將臉色蒼白,說道:“谷江龍神被他身邊的小女娃兒打殺,竟然能夠留下完整神軀,着實古怪……”
他看向諸神,繼續說道:“本將已經命人前去討回神軀,只要他能奉上神軀,便也還算是不願與我大周撕破顏面!”
“若他不願交還神軀呢?”
“……”
場中氣氛陷入一片沉寂當中。
李正景展現出來的本領,已是凌駕於國師之上!
整個大周朝堂,無論人仙還是神靈,單獨爭鬥之下,都無人能夠與之匹敵!
“他畢竟一人之力,豈能匹敵一國?”
若是單獨爭鬥,不能取勝,那就聚合衆位人仙,或者號召諸位神靈!
又或是佈下浩大陣法,甚至可以聚合百萬大軍之勢!
這等陣勢,哪怕掌教級強者,都無法安然脫身!
“可是這樣的人物,來去自如,豈能輕易圍殺?”
“你是覺得,他會安靜地等你排兵佈陣完畢,然後從容走入你的佈置當中,安心赴死?”
古往今來,面對這等陣勢,還敢從容走入其中佈置之內的,只有八百年前,進攻京城的債主。
最後債主仍是憑藉着無比強大的本領,走出了京城之外!
“穩住江上府局勢,等京城事畢,國師會親自到此。”
方印神將沉默半晌,才道:“今次中州動盪,甚至於天星降世之後,天下各方都在動盪之中……此局若不成,大周社稷便風雨飄搖,一旦功成,便能震服各方,重現昔年太祖皇帝之勢!”
――
與此同時,東南域邊緣,往正南方向。
淨塵羅漢傷勢頗重,金身佈滿裂紋。
此行在洪山鎮,他心有不甘,但自覺已經無法爭奪機緣,只得就此退去。
但未想在半道之上,又正面碰上了來自於南荒的萬毒蠱神,二者交戰之下,他擊退了萬毒蠱神,但傷勢更重。
蠱毒滲入金身,開始瓦解他一身修爲。
“若能及時回到雲空寺,我還能得救。”
淨塵羅漢這般想着,遙望前方。
他低頭看了一眼,此刻他憑羅漢金身,抵禦蠱毒。
但金身之上,金光之下,已經覆蓋了一層黑色光澤,讓自身金光變得黯淡。
他心中頓時明白,自己大約是回不到雲空寺了。
他停頓了身形,落在了地上。
此處是深山老林之間,正是風景秀麗之處。
“我本出家之人,此行爲了天星洞天機緣,與人爭鬥,更對李正景動了殺機,已算犯戒,這大約便是佛祖的懲罰罷?”
淨塵羅漢行走于山澗之側,聽得溪澗潺潺水聲,隱約有一種心靜之感,低語道:“凡塵之水,亦能洗清我心中塵埃……”
他來到上游,自覺疲憊不堪,已經走不動路,便盤膝坐於岩石之上,靜等生機流逝,坐化於此。
他此刻心中安靜到了極點,頗有大徹大悟之意。
倏地天上掉下一物,細看之下,竟是一隻傷了的鳥兒。
他看了一眼,這只是普通凡鳥,似是被老鷹所傷。
“你我有緣,在臨死之前,便救你一命罷。”
他一身蠱毒,也不敢臨近,縱有佛門法力也不能施救,但好在他還有些靈藥,是雲空寺的寶物,但如今對於自身,已是無用。
他當即取出,便將這世間難尋的寶藥,迎空一撒。
粉末灑出,兩岸草長花開,生機勃勃。
那鳥兒當即恢復生機,展翅而飛,歡喜而去。
淨塵羅漢眼神之中,露出了喜色,含笑點頭。
然後便見剛纔灑出的藥散,落於水中,溪澗之下,金光閃爍。
他怔了一下,仍看不真切,可是心想,自身將死,有何畏懼?
他起身來,邁步進入溪澗之中,才發現剛纔的藥散,讓水中游魚開了靈智。
而魚羣匯聚,徑直指向一處,似是爲了報恩。
“嗯?”
淨塵羅漢沿着魚羣所指方向而去,便發現水源之處,另有乾坤。
內中盤坐一個和尚,金身不朽,生機全無。
他怔了一下,低聲道:“七師叔?”
這是雲空寺的一尊金身羅漢,當年圍剿巨怒邪僧後,便失去了蹤跡,隕落於外,不知所在。
原來他老人家竟然坐化於此。
淨塵羅漢不由嘆道:“原來您老人家長眠於此,可惜弟子今日,也無法護送您老人家金身歸返宗門了,只得在此與你作伴。”
他往前而來,正要坐在那金身屍骸的邊上,卻在偏頭之時,見到有微弱光芒閃動。
他上前來,看着七師叔口中的光芒,頓時露出異色。
“舍利子?”
“七師叔是準備煉就大金剛法身,失敗而坐化於此?”
“他雖然失敗了,但舍利子足以治癒我的蠱毒傷勢!”
淨塵羅漢心中歡喜,又看向外邊的魚羣,暗道:“定是我心生慈悲,感動佛祖!七師叔在西天極樂淨土,觀我大徹大悟,繼續留我於世!”
他躬身拜倒,取出舍利子,吞入口中,解了體內蠱毒,心中暗道:“這舍利子,將鋪平我將來成就大金剛法身的道路,待到那時……我便也將是掌教級人物!”
他這樣想來,收起了七師叔的金身骸骨,從容離開此處。
只是他並沒有發現,在他離去之後,約莫半日光景,便有一道身影,緩緩走來。
此人提着打魂鞭,目光掃向了剛纔金身遺骨的方向,說道:“淨塵倒是聰慧,取走了本座賜予的機緣,今後他前途無量……倒是他們雲空寺方丈手中的機緣,便可以收回來了。”
而他的目光投向遠方,笑了一聲,說道:“第三任萬劫渡世天尊,以爲逃入天星洞天,便可以避開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