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她快死了?陸子宴呆呆的看着椅子上已經瘦到撐不起一身素衣的姑娘,不可置信事情怎麼就到了這一步。
鮮活可愛的小姑娘怎麼會因爲一場風寒就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
什麼鬱結入腑,什麼神傷不壽……
他不信!
就在陸子宴慌張到了極點時,劉曼柔抱着她今日滿週歲的孩子進來了。
後面發生的一切,彷彿是全世界在跟他開玩笑,荒唐的要命。
劉曼柔的嘲諷,爾晴的回擊,他的晚晚被奴僕們衝撞推到……
爾晴爲維護主子以下犯上,劉曼柔懷裡的孩子摔倒在地,再到另外一個自己出現。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
以至於這個世界的自己下令杖斃爾晴時,陸子宴其實都沒聽見,他眼裡全是被奴僕們制住的謝晚凝。
“不!鬆開她!”他崩潰大喊,想要殺了這些欺負她的人。
可是沒有用,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她的嘴被一個僕婦捂住,鮮紅的血漬順着那雙老手的指縫流出,心裡全是潰不成軍的驚惶失措。
她吐血了?
她要死了?
是他逼死了她?
彷彿陷入一個無法掙脫出來的噩夢裡,整個世界天塌地陷。
他看見她終於掙開僕婦的鉗制,滿臉的血漬顧不上擦拭,就直奔爾晴屍身而去。
他看見她的痛悔,她悔不當初,大徹大悟。
他看見另外一個自己終於願意轉身,終於看見她滿臉的血,也終於變了臉色。
“晚晚,晚晚!”在謝晚凝栽倒在地的瞬間,陸子宴疾步趕到,將人抱進懷裡時,才知道這姑娘瘦了多少。
香香軟軟的小姑娘,瘦骨嶙峋,輕飄飄的沒有半分重量,可他攔腰將人抱起時,卻站立不穩險些齊齊摔倒。
韶光院亂成了一團。
鳴劍飛身去傳喚府醫。
爾晴在府外請來的大夫還沒走,被圓珠圓月拖着去把了脈。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老大夫抖抖索索收回手,哆哆嗦嗦搖頭。
氣急攻心,脈象已絕,人沒了。
人的生命最是頑強,也最是脆弱。
誰也料想不到,自小養尊處優,在蜜罐子里長大的姑娘,身康體健,卻在出嫁兩年後,猝然而亡。
陸子宴像是傻了,他緊緊抱着懷裡的姑娘,神情呆滯的伸手去摸她頸側的脈搏。
良久,他慌忙收回手,連連搖頭,“不不不,這是假的……”
是晚晚生了氣,故意跟他開玩笑,想讓他害怕。
他已經知道害怕了,他從來沒這麼害怕過,他怕的要死。
陸子宴摸着懷裡姑娘清瘦的脊背,喉嚨哽咽的說不出話,“求你了,快醒過來吧。”
可懷裡姑娘的體溫在慢慢變冷。
陸家幾位夫人趕到時,陸子宴渾身染血,雙臂卻死死抱着謝晚凝,就像在抱着自己的命,沒有人能近的了他的身。
那場景,慘烈到了極點。
就連陸老夫人嘗試靠近都不行。
而陸子宴飄在空中,雙目赤紅,痛的神智彷彿都要開始潰散,他能切身體會到另外一個自己的所有情緒。
靈魂似被劈成兩半,可這樣還不夠。
他恨不得將下面那個人千刀萬剮,給他的晚晚賠罪。
究竟是爲什麼!
爲什麼要這麼做!
爲什麼要逼死她!
似再也難以忍受這樣的痛苦,陸子宴跪倒在地,嘶聲痛哭。
畫面定格在這裡,如鏡片被撞擊,化成一片片的散碎細光,朝着他涌來。
那是屬於這個世界,他自己的記憶。
他自己的記憶!
陸子宴渾身一顫,猛地睜開眼睛。
“世子醒了!”負責照看他的醫官大喊一聲。
外廳一靜,頓時烏泱泱涌進好些人。
領在前頭的竟然是身穿便服的皇帝陛下。
他闊步向前,見人真的醒了,面色微鬆,緩聲道:“總算是醒了。”
皇帝親臨探望昏迷不醒的愛將,態度親近,語氣和緩,是旁人求都求不到的榮寵。
可陸子宴卻只是靜靜的看着他,竟沒有起身行禮,連口頭問安都沒有。
御醫上前扶脈,也被擡手避開。
他撐着手臂自己坐起,目光落在鳴劍身上,“我昏迷了多久?”
鳴劍爲難幾息,道:“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
距離她嫁人,已經過了三天三夜……
陸子宴喉間一甜,面色一陣變幻,最後在陸家幾位夫人的尖叫聲中,噴出一口血來。
皇帝也嚇了一跳,喊來御醫診脈。
“不必,”陸子宴垂下眼,沒有理會圍過來的幾位陸家夫人,平靜吩咐,“都下去,我有事同陛下相商。”
他性子雖冷傲,但對家人卻素有耐心,這是第一次讓祖母、孃親擔心這麼久,醒來後沒有第一時間出聲安撫。
反常的很。
頭一次在兒子這兒得了冷臉的陸大夫人面色微變。
而陸老夫人一輩子經歷了喪夫喪子之痛,對這個獨孫看的比自己的眼珠子還重,哪裡捨得責怪他。
幾位夫人輕嘆口氣就要朝外走。
在一旁攙扶着祖母的陸夕瑤卻大步上前,急聲道,“阿兄你是怎麼了?不過一個朝三暮四的女人,也值得你頹喪至此嗎!”
“夕瑤!”陸大夫人厲聲喝止。
“你們都不敢說,那就讓我來說!”
陸夕瑤不管不顧,衝到榻邊:“謝晚凝將你玩弄於股掌之間,你該奮起直上叫她後悔自己棄了你,而不是隻會對家人置氣,冷了祖母和阿孃她們的心,你……唔……”
她話說到一半,脖子就被陸子宴死死掐住,摁倒在牀沿,剩下的話,被卡在喉嚨裡,完全說不出來。
“快住手!”陸大夫人衝上來,“晏兒!這是你的妹妹,你要殺了她嗎!”
陸子宴眸底幽深,絲毫看不出半點情緒,掌心收緊了一瞬後,猛地將手裡的人甩開。
陸夕瑤被甩到地上,捂着脖子急促喘氣,腳踩在地上,匍匐着連連往後退,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她能清楚感知到,素來疼愛自己的兄長,方纔是真的對她動了殺心。
他要殺了她! 有那麼一瞬,屋內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陸子宴歪靠在牀沿,扭頭望着這些對自己或指責,或痛心的‘家人們’,眼裡無波無瀾。
良久,他淡淡道:“都出去。”
這回沒有人出言頂撞,很快都退了出去。
除了皇帝和陸子宴兩人外,就只剩內侍總管元抒。
一直靜默旁觀的皇帝面色有些複雜,他沒有想到,不過失去了一個女人,自己這般看重的孩子竟然性情大變。
“此處沒有外人,愛卿有什麼話直說吧。”皇帝道。
陸子宴沉默半晌,緩緩擡頭看着他,“能不能,讓他們和離?”
“荒唐!”皇帝勃然大怒,可對着他的眼神,後面的怒斥卻說不出來。
“…你知道了什麼?”
陸子宴沒有理會他的問話,重複道:“能不能讓他們和離?”
“……君無戲言,這是朕親口賜的婚,”皇帝斂了神色,沉聲道:“你不要爲難朕。”
君無戲言。
陸子宴扯了扯脣,涼涼一笑。
“謝晚凝是我此生唯一的羈絆,只要我還活着一日,就不能接受她嫁給其他男人。”
“誰敢動她,就是動我的命。”
他聲音平淡,不帶一絲殺氣,半點怒意,卻能叫人脊背生寒。
皇帝臉色微變,“你不要胡來,長卿手握擎天衛,掌管大汗所有機密要件,若沒有他在暗地裡佈局,大汗恐怕早就匪寇橫行,各自佔地爲王。”
武力值再高,也得知道打誰吧?
明辨是非忠奸,需要知曉更多的機密要訊。
擎天衛的密探活躍於帝國各州各郡,那些封疆大吏們但凡有異心,皇帝陛下會率先得到消息。
將危機滅殺在搖籃中。
而在裴長卿沒有接手前,擎天衛早就沒有這麼大的能力,是他一點一點將之盤活。
能力之出衆,至少皇帝目前找不到能替代的人。
“天下美人何其多,只要你想,朕能讓你挑花眼,”皇帝語重心長,“謝家姑娘已成他人婦,就算了吧。”
他人婦!
“她是我的妻子,”陸子宴喉間發出一聲悲鳴,齒關溢出絲絲血跡,語氣狠戾,“裴鈺清不還給我,那我就去搶回來。”
總之,這輩子他不會再放開她。
無論是非對錯,只要他活一日,他們就要糾纏一日。
要他眼睜睜看着她爲他人婦……
不可能!
…………
今兒是謝晚凝攜夫婿三朝回門的日子。
宣平侯府正門大開,謝衍譽同兩個堂弟在門口候着。
謝晚凝一下馬車,就瞧見自家兄長那張冷淡沉俊的臉。
她鬆開扶着她下車的裴鈺清,提着裙裾小跑過去,衝着自家兄長盈盈一笑,“幾日見不着我,阿兄想我了沒?”
跟在她身後的裴鈺清聞言,脣角的笑意微僵,默不作聲的望着前面這對兄妹。
謝衍譽垂眸看着自己靈動歡脫的幼妹,無奈道:“都嫁人了,怎麼還跟個小姑娘似得。”
“難道嫁人了,我就不是你的妹妹了嗎?”謝晚凝有些不滿的哼了聲。
“是妹妹,”謝衍譽屈指點了點她的眉心,目光看向她身後的人,溫聲道:“進去吧,爹孃等候多時了。”
錦繡堂。
謝晚凝和裴鈺清兩人端端正正給上首的謝書、鄭氏磕了個頭。
額還未觸地,鄭氏便招手道:“晚晚快來。”
捧在掌心的嬌嬌幼女一朝出閣,家裡少了個人,安靜了許多,謝書和鄭氏心頭的不捨可想而知。
盼了三天,總算盼到女兒回來,哪裡還按捺得住。
謝晚凝站起身,笑吟吟地湊到母親身邊,“我也想阿孃了。”
一旁的謝書輕輕一哼。
謝晚凝頓時福至心靈,走到他近前去,擡手給他上茶盞,殷勤道:“阿爹快吃茶。”
謝書同妻子感情好,長子出生後,過了四年才又得了一女,之後鄭氏再無所出。
對於這個女兒,那真是恨不得給她泡在蜜罐子里長大,親自給女兒開蒙,抱在腿上教她習字,握筆,連大聲喝斥都不曾有過。
幼年時期,謝晚凝對阿爹的親近更勝於阿孃。
只是女大避父,十歲後她所有的少女心事都只跟孃親訴說,對於父親,親近當然也是親近的,卻不再親密無間。
今日是晴天,屋內光線極好,謝晚凝能清楚看見阿爹兩鬢間的白髮,鼻頭忽然就酸澀起來。
她在想,若那些夢境真的是上輩子。
那她死後,爹孃得知她的死訊……
謝書接過女兒奉上的茶盞,心滿意足的飲了口,再擡眼時就有些慌神,“這是怎麼了,可是在裴家受了委屈?”
一旁陪着叔父和幾個堂兄弟說話的裴鈺清聞言面色微變。
“沒有,”謝晚凝急忙搖頭,愧疚道:“女兒就是覺得自己不孝,不能時時刻刻留在您二老膝下承歡。”
“行了,我們家晚晚自幼就聽話懂事,哪裡就不孝了,”謝書拍拍她的手臂,溫柔道:“只要你過的好,少叫爹孃操點心就行。”
謝晚凝吸了吸鼻子,輕輕頷首。
見過家中長輩後,裴鈺清被謝家幾個男人喊去了前廳敘話,謝晚凝則是留在錦繡堂。
堂內只剩幾個女眷,叔母陪着坐了會兒,說笑幾句後,便道是要去盯着今日宴請新婿的席面,拉着女兒就走了。
留下地方給母女倆談心。
室內再無他人,鄭氏看着愛女稚嫩嬌俏的面容,憐道:“大婚那日,那狂徒闖進新房,可嚇着了?”
謝晚凝怔了一瞬,手指握住腰間的錦囊,猶豫幾息,道:“我跟他說清楚了,若他能聽得見人話,以後就不該再糾纏於我。”
她還是沒有把是裴鈺清故意將人放進來的事說出。
裴鈺清此舉有些不顧她名聲,若叫他們知道原委,怕又要惱一場。
她不想再叫父母操心了。
鄭氏聞言卻是冷笑,“他若聽得進人話,就不會做出夜闖新房之事來,若是換了前朝的風氣,我兒……”
她沒再說出去。
但謝晚凝知道,若是換了禮教嚴苛,女子名節勝於一切的前朝。
她只怕在當夜就要一根白綾,吊死以全清白。
但陸子宴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啊,他只會顧自己樂意不樂意,哪裡會管旁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