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66章

第66章

好一個二十有七。

謝書的臉有些發黑,連客套都不客套了,直接道:“那世子可知本候女兒多大,她才十六歲。”

一旁的鄭氏忙用帕子掩住微抽的脣角,頗有些無奈。

她夫君這語氣就好似自家閨女被哪個糟老頭子惦記上了似得。

可明明面前立着的人,儀表出衆,姿態端方,論出身在京城也是數得着的尊貴。

若忽略年紀,絕對是上上好的佳婿之選。

哪裡就有這麼不堪。

裴鈺清聽着未來岳丈堪稱奚落的語氣也愈發窘迫,好在他來時已經做好準備,聞言,微垂着的頭輕輕擡起。

在謝書和鄭氏的目光下,伸手掀開下襬,竟直直跪了下來。

“不瞞您二位,在遇見令嬡之前,晚輩此生本無娶妻之意,遇見她後,我雖苦惱於年齡差距,但卻更慶幸於自己沒有妥協於父母之命,娶妻生子。”

若他早早聽從父母之命,到了年紀便娶妻,那麼在他們初見時,他身側就會有旁的女子陪同。

他又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怦然而動,和不由自主的情意。

他慶幸或許是冥冥中的靈覺提醒他,日後他會遇見這樣一個小姑娘,喜她所喜,恨不能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博她一笑。

想到那動人心絃的姑娘,裴鈺清心頭的窘迫飛速消散,變得又酸又暖。

他脊背挺直,眼神內斂莊重,聲音輕緩:“晚輩自知年長令嬡許多,除了此事我無力更改外,其他絕不捨得她受半點委屈,我可以對天起誓,若得謝晚凝爲妻,此生唯她一人,必待之如珠如寶,若有違誓言,便讓我生生世世受求而不得之苦。”

話音落地,廳內驟然安靜。

就連站在角落,低眉順眼隨侍的奴僕們聞言,都憾然擡頭,更別提謝書、鄭氏夫妻倆了。

他們家姑娘前頭那樁親事爲什麼退了?

還不是因爲陸家小子,大婚前鬧出的風流韻事嗎?

晚晚自己也說了,她肚量小的很,只願尋一個同她爹這樣,不納二色,唯有一妻的夫君。

可細數京城高門府邸,哪家郎君不是在十來歲身邊就有了貼心婢女陪牀,身邊鶯鶯燕燕都少不了。

年過三十方能納妾的規矩,在勳貴門第裡,也只有謝家纔有。

還是從襄州遷來京時帶過來的家規,就這也只規定三十歲之前不能納妾而已。

謝書兄弟倆年過三十,依舊沒有動納妾之念,一是爲人持正,並不流連女色,二是同妻子感情甚篤,家宅和樂,不願納妾攪了這安寧。

宣平侯府後院乾淨成這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男子本性就是戀色重欲,那些出身良好,錢權皆不缺的世家公子們,還有誰能叫他們壓抑自己本性?

這不是有違人道嗎?

謝書和鄭氏都知道,他們家晚晚真打定主意要尋個,一心一意守着她,還要出身、能力、才貌樣樣都能過得去的郎君。

真可謂難如登天。

夫妻倆對視一眼,皆明白對方心裡的想法。

謝書輕咳一聲,道:“賢侄請起吧。”

裴鈺清依言起身,入座。

鄭氏吩咐僕婢重新斟茶,笑道:“賢侄心意我們已經明瞭,只是還有一事……”

裴鈺清恭矜頷首:“您請問。”

既然動了嫁女的念頭,鄭氏一片慈母之心,也沒多跟他客套,直言問道:“京中多年的傳言,是否爲真?”

那些傳言可是說沛國公府世子爺活不過三十,他都已經二十有七了……

“三分真,七分假,”裴鈺清溫然一笑,徐徐道:“晚輩自幼體弱是真,但經過多年的細細調理,如今只有心疾難以根除,您二老放心,心疾只要不大喜大悲心神激盪,便無大礙。”

他已經年長她這麼多,若他真活不過三十,又哪裡敢去招惹那個花骨朵般的小姑娘。

謝書撫須思忖,久久不語,心裡還是猶豫不決。

心疾可大可小,一有不慎他家姑娘就要當寡婦了,容不得他不慎重。

還是鄭氏瞥了夫君一眼,以團扇擋着脣,輕聲低語:“不如問問晚晚自己的心意?若她不答應,便是你答應了也無用。”

換言之便是,若女兒自己看中了,他們再拗大概也拗不過。

所以此事,還是他們那嬌嬌幼女的心意最重要。

…………

謝晚凝闔着眼睡的香甜,被爾霞輕輕喚醒。

李媽媽得了命令親自過來,見她醒了,忙不迭湊過去,“夫人吩咐,請姑娘您梳妝齊整,隨奴婢去待客廳一趟。”

剛剛睡醒的人還有些迷糊,謝晚凝緩緩坐直身體,慢聲道:“阿孃有什麼事嗎?”

說着,正待下牀的人停住動作,終於醒過神來。

扭頭問:“待客廳?”

李媽媽拿了外衫給她換上,口中應道:“是了,就是待客廳。”

她看向小主子,語帶嗔意:“您也不提前同夫人說一聲,裴世子突然來訪,真叫人手足無措。”

李媽媽是鄭氏陪嫁媽媽,看着兩個小主子長大,雖不倚老賣老,但言語間比其他僕人親近的多。

謝晚凝也並不介意她的嗔怪,聞言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心跳亂了幾拍。

那人動作夠快的,這纔打了個盹,就已經稟明她父母了嗎?

既然喊她過去……

那就是爹孃那邊都過關了,要她表態的意思?

謝晚凝一路想七想八,乘着軟轎到了前院。

待客廳的門是開着的,她還未下轎,裡頭的幾人目光都看了過來。

小半日不見,小姑娘又換了身衣裳,一襲桃紅色煙羅裙,頭上簪了支珍珠步搖,一手持美人團扇,一手提着裙角朝這邊走,一舉一動都透着清婉靈動,是一個渾然天成的美人。

多好看的姑娘啊,難怪引得多年都無心娶妻的國公府世子主動下跪求娶。

謝書和鄭氏面上都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得。

裴鈺清卻看的有些晃神,看着小姑娘一步一步俏生生走到自己面前。

“喂!”謝晚凝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歪着頭衝他笑道:“回神啦,裴長卿。”

謝書/鄭氏:“……”

裴鈺清恍然回神,察覺自己方纔看人家姑娘看直了眼,神情先是微微一滯,眼睫輕輕顫了顫,看着她戲謔的表情,無奈的喚了聲,“晚晚。”

謝晚凝眉梢微挑,脣角彎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歪着臉看他,沒有再出言打趣。 這人臉皮薄,在長輩面前這麼唐突急色模樣,現在能忍住不面紅,都已經出乎她預料了。

她原本還以爲,被她這麼調侃一聲,他會恨不得羞憤而死。

他們交流的氛圍若無旁人,眼波流轉間分明有情人的模樣。

謝書心裡咯噔一聲,總算明白了夫人方纔的話。

他就說!

明明將人打發了,他們夫妻私下問問女兒心意即可,怎麼就得現在把人喊過來當場問!

原來他家嬌花般的姑娘,不但早就被人惦記上,還已經付諸了行動。

下手夠快的啊,這才退親多久!

瞧瞧,好好一大男人,偏偏做出這麼一副羞赧的表情,真叫人不齒。

謝書心裡憤憤,眼神如刀‘唰唰’地往外刺。

裴鈺清多敏銳的人,瞬間正了神色,不敢再讓自己表現的太過輕浮。

成婚二十餘年,鄭氏對枕邊人瞭解極深,知道他這會兒正惱自個兒姑娘女大不中留呢。

她何嘗沒有這種心思,但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只要女兒喜歡,婚後幸福就行。

這麼想着,鄭氏朝女兒招手,“晚晚來。”

她擡手理了理女兒汗溼的鬢髮,給額間冒了層薄汗的姑娘打着團扇,柔聲道:“你可知爲娘喚你來,所爲何事?”

謝晚凝依着母親坐下,眸子落在一旁端坐着的青年身上,笑意盈盈道:“知道啊。”

裴鈺清同她目光對視上的一瞬,就別開臉,藏於袖中的手指因爲緊張而緩緩蜷曲。

只要她點頭……

只要她點頭,他們的親事……

聽着女兒嬌俏甜音,謝書重重的冷哼了聲,“他上門提親之事,果然是你們私下先商量好了,昨日你不是去了農莊,什麼時候商量的?”

一連串的問題砸下,謝晚凝心虛的眨眨眼。

她不擅長對爹孃撒謊,聞言略微頓了頓,乾巴巴道:“在農莊正好碰上了,就商量了一下。”

把婚姻大事,說的這般無足輕重。

這回不止謝書這老父親不滿,就連裴鈺清都有些小小的不開心了。

鄭氏擡起團扇敲了下女兒的額頭,“好好說話。”

她沒有追究女兒同外男是不是私定終身,再談婚嫁,只是直言發問:“裴世子有意迎娶你爲世子妃,你意下如何?”

偌大的廳堂內不自覺安靜下來。

氣氛莫名有些緊張,尤其是裴鈺清。

明明兩人昨夜已經商量好了,可他還是很沒底氣,一顆心似被人用大力攥緊,連呼吸都屏住。

謝晚凝眨了眨眼,緩緩收斂神色,不再嬉皮笑臉,而是鄭重點頭:“我嫁。”

兩個字輕柔堅定。

裴鈺清幾乎要陷進肉裡的手指微鬆,眼眸中地亮光,熠熠生輝。

顧不得一旁還有兩個長輩,目光堪稱唐突的看着那個姑娘,再無方纔進退有度,端方有禮之態。

謝書再度黑了臉,顧不上當事人就在場,開口詆譭道:“他年長這麼多,你瞧上他什麼了?”

謝晚凝默了默,道:“他長得好看。”

謝書一噎,偏偏這個他反駁不了一點,想了想,又咬着牙道:“他還患有心疾,不可大悲大喜,不可操勞多慮。”

謝晚凝弱弱的看了眼鐵青着臉的父親,小心道:“但他長得真的好看。”

謝書:“……”

他手指抖啊抖,恨鐵不成鋼的點了點女兒的眉心,“你就圖他好看?他今年二十有七了,還能好看的了幾年?”

裴鈺清:“……”

謝晚凝也有些不高興,她輕輕拍開父親的手:“不操心的人不容易老,您看他瞧着哪裡像二十七的樣子,再說了,我什麼也不缺,找未來郎君不圖對方好看圖什麼?”

她生在蜜罐子裡,打小吃的用的無一不精細,什麼都不缺,什麼也不求,找夫君當然得讓自己滿意啊。

之前那麼喜歡陸子宴,除了青梅竹馬多年感情外,還有一部分願意也是因爲他那張隨着長大,愈發冷峻逼人的臉吧。

她語氣認真:“成婚以後就要朝夕相對,就看着他這張臉,女兒每餐能多吃一碗飯。”

換個長得醜的,她都不忍直視,就是再年輕,再康健,再專一深情,她也沒辦法逼着接受。

謝書猛地拍了下桌子,“荒唐!”

“你這是膚淺!”

他怎麼就沒發現,自己的嬌嬌愛女竟然是如此執着於皮相的人。

這些年總是拿着熱臉去貼陸家那小子,難道就是看中那張臉?

郎君氣白了臉,一旁的鄭氏卻忍俊不禁的掩脣笑了起來,沒好氣的瞥了女兒一眼,道:“確定了?這次還改主意嗎?”

謝晚凝頷首:“確定了。”

“那好,”鄭氏視線一轉,看向許久沒有說話的青年,笑道:“這樁親事謝家應下了,賢侄可選個日子上門提親。”

裴鈺清站起身,恭敬道好。

鄭氏擡手,“坐吧,無需如此多禮。”

許是丈母孃看女婿,她是越看越順眼。

謝晚凝一番話把老父親氣的七竅生煙,但作爲老母親,鄭氏卻頗爲認同。

她家姑娘要錢財有錢財,要樣貌有樣貌,雖然退了親,那也不打緊,依舊百家爭娶的貴女。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女兒不成婚,專門豢養幾位貼心男寵過日子鄭氏都贊成。

反正她不求女兒攀高枝,嫁入高門大戶爲謝家結一門姻親,只願女兒一生順遂,事事如意。

現在既然決定要嫁人,不圖錢財,不圖權勢,那總得圖一樣吧?

放眼京城,這位裴世子的模樣已是拔尖中的拔尖,她閨女真是好眼光。

這般想着,更是滿意,鄭氏又道:“我家晚晚同武原侯府退親一事,在京中流傳的風波極大,你此番前來,端陽長公主可知曉?”

“婚姻大事,未稟明雙親,如何敢登門拜訪,”裴鈺清將細節認真答了,又道:“他們只盼我早日成婚,晚輩有一個不情之請,請您二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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