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影佐坐直了,面容嚴肅:“那不是他去漢口的第二天就失蹤了?”
手下算了算時間,點頭:“是的。”
“怎麼現在才知道?”影佐難以理解的神情。
這手下就不知道了。
“返回上海.”影佐緊皺着眉,猜測着藤田和清在哪裡,他要準備幹些什麼.
思考了一會兒,他忽然舒展了眉頭,笑出了聲。
“藤田和清猜到了我們的計劃,所以安排三浦二郎中彈,我說我當時就感覺這個事情哪裡不對。“
影佐失笑的搖頭,原來如此啊。
手下震驚的驚呼:“那是他安排的?”
“肯定是。”影佐點頭,“軍統安靜了這麼久,怎麼突然就想到對憲兵司令下手?原來是他的主意,那就很合理了。
讓三浦二郎用被軍統刺殺受傷的理由避開漩渦,確實是個非常精妙的主意。”
影佐不吝誇讚。
手下想了想,也點頭:“藤田大佐確實心思難猜,一個必殺之局,居然被他盤活了。
三浦二郎醒來後就電告軍部,讓您接手上海的事宜,他確實沒有任何責任,而且因爲被軍統刺殺,他自己受到褒獎,您還因此被軍部斥責。
現在看來,是藤田大佐對您的行爲不滿,解決了難題,順手進行了反擊。”
“一石二鳥。”影佐點頭笑笑:“行吧,被問責就問責,也不是什麼大事,反正三浦二郎也不是我的目標,至於藤田和清”
影佐頓了頓道:“青幫現在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吳四寶的權力在加強,事情發展到了現在,他就算想做點什麼也已經來不及了,不用管他,繼續等待,準備最後的絢爛。”
玫瑰商行。
這幾日全上海只要稍大點的商行,都遭到了或大或小的襲擊。
有些是軍統的襲擊,有些是青幫分子的趁亂搶奪,還有些惡向膽邊生,吃不起飯的普通市民。
但唯獨玫瑰商行,一次襲擊都沒有經歷過。
每天從玫瑰商行大門走進走出的商人或者商會經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這從門口出來,上黃包車或者上自己的私家車,就會有一段明確的走路露出,這是多好的襲擊機會?
但就是沒有發生過襲擊,是一次都沒有。
這件事,就能讓所有商人看到玫瑰商行的強大。
他們不懂裡面的原因,只覺得這裡日本人不敢搗亂,軍統不敢襲擊,青幫不敢渾水摸魚,十足的安全地。
紅玫瑰知曉其原因,在樓上的社長室,對周清和說道。
“他影佐哪敢啊?欺負欺負別人也就算了,要是連我們也敢動,我們就抄了他的梅機關。”
這話聽的周清和笑了笑,感慨道:“這話被影佐聽到可不太好,他影佐將軍現在是全上海最有權勢的男人,一手特務委員會,一手憲兵司令部,整個上海誰敢跟他鬥?”
紅玫瑰嗤之以鼻:“那他倒是來呀,以前他是統管南京政府,他就是皇帝,新政府都聽他的,但他管得了上海嗎?管不了,他的權力就進不了大上海,哪怕現在上海憲兵司令部歸他了,他敢來嗎?不還是不敢來?”
“人家是聰明。”
事實也確實如此,這算是影佐發出的一個善意信號,告訴周清和,不動他的錢袋子。
“他不敢把我逼的太緊,對他來說,目前能收穫的戰果已經夠了,如果想要和我擴大戰爭,很有可能得不償失,不划算。
不過,青幫要是落到他手裡,上海的基業再給他點時間,玫瑰商行他又怎麼會不動心。”
“緩兵之計。”
“嗯哼。”
周清和笑着擺了擺手:“行了,你先去忙吧。”
紅玫瑰行禮告退。
周清和的檯面上擺滿了報紙,他隨手拿起一張報紙,微皺着眉翻看。
前幾日軍統被破獲的消息,他當然是知道的。
他都不需要打聽被抓的這個人是什麼人,他知道這個人一定不會是曾海峰,也不會是什麼十分重要的人物。
因爲時機還沒到。
影佐導演了這出大戲,所有事情都在推向高潮的過程之中,最後一幕,一定是高潮之後的平和。
而只有在此之前,高潮之後,這兩個時間點之間的那一張牌,纔會是影佐手握最深的那張牌。
影佐在等,周清和也在等,這個藏在軍統的內鬼,一定是個位高權重之人。
能隨手交出一個行動組三十幾個人,這個人的身份很危險。
他現在還不能出手,嚇到了影佐,這條魚就不知道多久之後纔會露出水面。
只有雷爆了,爆乾淨了,上海站的以後才能安全。
先手在影佐手上,大的方向必須這麼走。
可現在周清和對於影佐揭開底牌以後,軍統的發展,並不太樂觀。
影佐此行的目的針對他,一針對青幫,二針對憲兵司令,估計影佐都沒想到,他還得考慮軍統的問題。
站在影佐的角度,周清和對於他抓軍統,肯定不會有太大反應,畢竟如果阻撓的話,告上大本營,周清和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影佐很放心後續的收尾計劃一定能成功。
事實也確實如此,雖然還不知道軍統內部的這個內鬼是誰,但不管是誰,周清和都有點束手束腳的感覺。
單一一件事,每件事都很簡單,哪怕考慮軍統,周清和也隨時能把影佐按在地上摩擦。
大不了就背個大本營的處罰,能怎麼樣?
三浦二郎以爲自己是在救他,感恩戴德。
紅玫瑰以爲自己是在和影佐鬥法,哪怕特高課的探子去殺影佐的人,日本人殺日本人,她都不會有奇怪想法。
甚至影佐自己,都會覺得藤田和清只是在跟他內鬥,殺軍統的人只是爲了給他找麻煩。
原本影佐能靠上海之功晉升,現在被藤田和清打破,晉升之功沒了,還要因爲混亂的上海被大本營處分,而胡亂出手不懂事的藤田和清因爲內鬥殺了軍統的人,也會背個處分,甚至比影佐的罪責還要重,畢竟是他殺了人。
軍統沒事了,三浦二郎保住了,青幫周清和也可以讓黃金榮出面掌旗。
看起來上海的事情解決了,危機也化解了。
但是之後呢?
周清和要回總部,影佐在上海,影佐現在和他撕破了臉,三井三菱是鐵了心的要決鬥一番,一旦他回了日本,上海的勢力必定被影佐血洗。
青幫能抗幾個回合?
必定是一點點被蠶食殆盡。
下一步,影佐的目標依然是軍統上海站。
沒有他的保護,軍統上海站能不能扛得住另說,這還不是周清和最擔心的事情。
最要命的事情,是走私!
軍統上海站和青幫杜月笙的人聯手在走私,周清和自己在憲兵隊的人,也在走私。
日軍封鎖海陸空,軍部執行斷糧計劃。
現在全國能從國外大規模運送物資的地點只有兩處,一處是頂着日軍飛機轟炸,在那山路上狂奔的卡車,滇緬公路。
一處就是他掌握的上海。
黃浦江上一條條運輸跑動的貨船,這是前線將士賴以維持戰鬥的生命之船。
從上海火車站出發的一列列貨車,發往全國各地離戰鬥最近的地點,憲兵押運,這是最最快捷的運輸方式。
一旦影佐常駐上海,這些東西,勢必都會被發現,絕對保不住。
軍統,三浦二郎,青幫,就算是紅玫瑰的玫瑰商行,周清和都有辦法解決。
唯獨這走私,只要影佐常駐上海,就一定會出事。
影佐的整個計劃,對周清和來說,最難以解決的不是那個沒冒頭的軍統內鬼,而是未來常駐上海的影佐本人。
他自己,纔是最大的威脅。
揹負大本營的處分,如果只是讓影佐暫敗一場,那這個代價就太不划算。
必須要想辦法,讓影佐離開上海。
天明,上海的日子更難過了。
槍聲不斷,爆炸聲不斷,所有人的意識被一瞬間拉回了曾經的上海暴亂時期。
而現在,歷史重演。
沒人知道這個事情會不會結束,什麼時候結束,於是,恐慌的市民掀起了一波搶購潮,搶大米,搶蔬菜,搶白糖。
所有一切能搶的都搶。
只想着把手裡日益不值錢的鈔票給花出去,換成物資,這樣他們纔會有一絲心安。
有人搶得到,有人搶不到。
終究是有人餓的受不了,普通市民趁着日本人不注意,就開始搶米行,搶商鋪。
更大的騷亂正在形成。
而報紙上,英國人、法國人、美國人,對日本政府,對南京政府,對他們對上海的不作爲進行了嚴厲的批評。
報紙媒體上天天寫文章罵,妙筆生花的罵,毫不掩飾的罵,罵的影佐全家狗血淋頭。
整整7天,這樣的謾罵持續了整整7天。
即使是這樣,影佐還是不爲所動。
大量的憲兵上街,開始管制,想要維護上海的治安,但是神出鬼沒的軍統,沒有改善的經濟環境,日益高漲的物價,讓所有人的情緒並沒有在這一刻得到平息。
甚至因爲憲兵管制,以爲治安能好一點,但事實上並沒有任何改善,希望落空之下,情緒反而更加失望。
上海暴亂繼續,終於,在情緒陷入恐慌,在米行紛紛關門,在各國領事館都罵累了,不罵的時候,影佐走出了梅機關。
極司菲爾路76號,李力羣正在辦公。
突然,手下跑過來跟他說,影佐在門口等他。
李力羣一驚,趕忙起身小跑至樓下。
門口的影佐打開了車門,對他說道:“李副主任,上車。”
“哎哎.”
李力羣是真不喜歡出門,不過,此時此刻顯然沒有拒絕的機會,於是小心的觀察了下週圍的環境,確定沒問題才快步上車。
笑着問道:“影佐將軍找我有什麼事?”
影佐聽說過李力羣這個膽子小的毛病,往常只覺得是謹慎,現在看了才發現,那是真的怕死到了極致。
笑出了聲。
“李副主任,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的暗殺始末,這麼謹慎是不是有些過了頭了?”
李力羣尷尬的笑笑:“小心一點駛得萬年船,我這人可是重慶的眼中釘,不知道多少人要我的命,我還想多活兩年,也好爲大日本帝國辦事。”
影佐無奈的嘆笑了聲,隨後玩笑道:“很快你就不用怕了,在上海橫着走都行。”
李力羣內心一動,打量影佐的神態,“我聽將軍這話,是有深意啊。”
影佐微笑,“帶你去見個人。”
轎車返回租界,停在了法租界的一家裁縫鋪前。
影佐下車帶着李力羣入內,看起了裡面堆砌的布料和懸掛的西裝旗袍。
“兩位老闆,要點什麼?”一個年輕的小廝上前詢問。
影佐對他微笑:“天無二主。”
小廝一怔,“敢問老闆尊姓大名。”
“姓齊。”
“原來是齊老闆,稍等,我去喊我們家老闆。”小廝鞠了一躬,回到裡屋,向樓上走去。
“這是?”李力羣詢問。
影佐:“軍統的一個站點。”
李力羣內心一震,面上保持的很好,觀察起了屋內的擺設。
很快,一個三十大幾的裁縫走了出來,看見影佐笑呵呵道:“齊老闆,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請。”
裁縫鋪老闆帶人上了樓,樓上就是普普通通的裁縫房間。
進入房間,老闆轉身就行了一禮:“影佐將軍。”
影佐點了下頭,看了下屋內的環境,扭頭對他說道:“我準備今晚動手,你覺得可以麼?”
裁縫鋪老闆思索了下說道:“最好是找到曾海峰的下落,要不然驚了他就沒機會了。”
“算了,不等了。”影佐擺了下手:“等不到的人終究是沒緣分,等我們動了手,他就是孤家寡人一個,翻不出什麼風浪。”
“也行,將軍您決定。”店老闆從善如流的笑。
“剩下的事情就由你和他配合着來辦,我的人會協助,認識麼?”影佐對着李力羣撇了下頭。
店老闆凝視了下李力羣,微笑道:“李副主任的照片雖然少,但我確實還有印象。”
“您是.”李力羣確認沒見過眼前這個人。
店老闆拿捏了下,笑而不語。
影佐給他這個面子,也給李力羣一個震撼。
嘴角翹起,“你不是怕重慶特工暗殺你麼?給伱介紹一下,軍統上海站,人事科科長,陳明楚。”
饒是李力羣自認爲定力好,此刻嘴巴也是微微張大。
他發誓,饒是戴老闆的那個,忠義救國軍少將副總指揮叛變,都沒有這個人叛變給他的震撼大。
前者是帶着一幫兵,但後者是極有可能帶着整個軍統上海站!
“陳老兄,手裡有完整的人事名單?”李力羣頗爲急促的問。
陳明楚微笑點頭:“軍統上海站821人,名單都在我這裡。”
嘶,李力羣都要倒吸一口冷氣。
這是個狠人吶!
上海是甲種大站,賣整個上海站給日本人,你是真不怕死啊。
這事情傳出去,戴老闆不扒了你的皮?
以後千萬得離這個人遠點.
不過現在,還是要點頭誇讚:“陳老兄能有此功,實在是令人欽佩”
影佐:“現在能放心了吧?抓完這批人,軍統上海站徹底覆滅!”
“.”李力羣:“呵,呵呵呵,安心.安心特別安心”
76號。
會議室。
大大小小的頭目全都被聚集到了這裡。
李力羣留下了話:“所有人不得外出,不得打電話,從現在起,上廁所兩人一組,所有人不能離開對方的視線,馬上會有重要任務下達,稍作休息,會是一場硬仗。”
說完就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李力羣辦公室內,影佐坐在主位。
李力羣彙報道:“影佐將軍,已經交代完了,保證在行動開始前所有人都在特工總部,絕對不會泄密。”
影佐輕點頭:“那就開始吧。”
他話說完,一旁沙發上坐的陳明楚站了起來,拎着茶几上的一個黑色公文箱子放在了辦公桌上。
陳明楚邊打開箱子邊說:“對軍統來說,上海畢竟是敵後,存儲名單不安全,所以能掌握整個軍統上海站名單的人只有兩個人,同樣完整的名單也只有兩份,一份在我這裡,負責人事調動,另外一份在總務科科長那裡,負責薪水發放。
我也不敢帶在身上,爲了安全,就在銀行租了個保險櫃,一直鎖在保險櫃裡。
每當有新人員加入,寫滿一張紙,10個名字,我就會把這張紙再存進保險櫃離,所以這本書,全是散裝的。”
陳明楚從箱子裡拿出了一本書,輕輕抖了抖,果然,參差不齊的書頁就抖出來了一角。
翻開外殼,裡面就是一張張撕下來過的紙片,每一張紙片上面寫着他說的10個名字。
而第一張紙,第一個名字記錄的就是曾海峰。
曾海峰,男,化名劉成棟.
滴玲玲,滴玲玲。
玫瑰商行,社長室,電話鈴聲急促的響起。
紅玫瑰拿起電話,放在耳旁傾聽了會兒,說了句“我知道了,繼續監視。”便掛斷了電話。
她扭頭對周清和說道:“影佐從裁縫鋪出來,便和李力羣回了76號,到現在都沒有出來,而且我們的人說,76號還把大門關了,動作有點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