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笑林輩分天高,這次送殯要繞整個租界一圈,然後再送往預定的墓地,堪稱聲勢浩大。
門口等待許久的青幫小字輩緩慢加入隊伍,進門沒他們的份,送殯還是可以的,一是這個時候可以表現一下對大佬的敬意,二嘛,聽說事後有張家的流水席吃,連開七天,怎麼也值得跑上一圈。
隊伍是越來越大,尤其是聽說可以吃流水席,張家的流水席怎麼也不能寒磣,肯定有肉吃,不吃白不吃,於是更多人選擇進去嚎兩聲,以壯聲勢。
這一幕看的路邊的人嘖嘖稱奇,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大清的皇帝又活過來了,然後又死了在出殯呢。
而有人,選擇了在這個時候出手。
兩路邊的小衚衕突然冒出十幾個標誌性的鴨舌帽男子,不由分說的朝着送殯的人羣開槍,啪啪啪啪的槍聲一時不絕於耳!
“啊!”尖叫聲響起。
原本整齊有序的送殯隊伍首先是斷尾,然後是四處做鳥獸散,最後面跟過來的吃席大隊馬上朝後跑,腦子有病才繼續送殯。
而前面綻放的幾朵血花立馬造就了幾個人橫屍街頭。
擡棺的轎伕一個腳步不穩,整具棺材傾斜砰的重重摔在了地面。
起初的慌亂和恐懼之後,終於有張家的護衛隊人員開始掏槍反擊了,這年頭,軍統亂殺人,他們送殯怎麼可能不帶槍呢?
只是行兇人從一開始就沒有跟他們纏鬥的想法,而是似乎早就預判了有人會帶槍,從反擊開始的一刻,他們從兜裡一人掏出一顆手雷,齊齊的朝着棺材的方向丟了過去。
轟!
轟轟轟轟!
棺材的方向人羣最多,還有聰明的人躲在棺材後面試圖抵擋子彈,而此刻,整具棺材被炸上了天,炸的四分五裂。
砰的一聲,張笑林的屍體趴在地面之上。
場面哀嚎聲不斷,甚爲慘烈,而行兇的人在丟完手雷之後,就直接選擇了逃離,毫不戀戰。
昔日青幫大佬,曝屍街頭,行兇的人別說活的張笑林,那是連屍體都不放過,中國人傳統講死者爲大,死者現在卻是在地上大擺造型,這一幕被拍成照片,震驚全上海!
張法堯正在抽菸。
側躺在牀上的姿勢頗爲妖嬈。
“真是個好東西啊”
聽說德國的拜耳公司生產了一種大煙叫做海什麼因,抽起來快樂無窮,真有這麼快樂?等過段時間出去了,張法堯一定要多買幾箱。
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砰的一聲,門被粗暴的推開。
張法堯沒罵她,人生極樂,快樂無限,做人要寬容,他只是瞥了來的保姆一眼,然後又抽了一口,吐出煙氣。
保姆渾身哆嗦,戰戰兢兢。
“什麼事啊。”
“少少.少爺,老爺老爺他.”
“怎麼了?不是送出去了麼?難道擡回來了?”
“他不是,他他.他的棺材被搶了。”
“還有人搶棺材?”張法堯聽的都笑了,然後覺得不對,腦子一懵爬了起來:“你說什麼?!”
“他”保姆都快哭出去了,這事情不知道怎麼說啊:“我也是接的電話”
“滾開。”張法堯暴怒的一把推開保姆,腳步虛浮的橫衝直撞,直衝樓下。
到樓下花了好一會總算把事情弄清楚了。
然後面色就變了。
“我艹你媽!”
半個小時後,藤田公館。
被召喚來的紅玫瑰作着緊急彙報:“送殯隊伍有我們的兩個人在場,但是那個場合他們要隱藏自己的身份,所以不便於開槍,他們趁着混亂躲避試圖追擊過,但是兩個人都跟丟了。
據他們反應,對手很強,不止是槍法和行動能力,光一個跑步速度,就比尋常人要快的多。
張法堯身邊有我們的人,但是我真沒想到他們會對屍體動手,所以送殯我就沒有提前安排人跟蹤,這兩個人只是日常隱藏在青幫的普通人,這次也不是我特意安排的跟蹤,純粹是因爲一些意外巧合被人拉去送的殯,對不起,是我的問題。”
“什麼意外巧合?”周清和詢問。
紅玫瑰:“被拉去送殯準備一起吃席。”
“.”周清和愣了愣,張了張嘴說:“那怕是吃不到了。”
“肯定吃不到了,畢竟屍體都那樣了。”紅玫瑰不好意思的笑笑。
“影佐做事是有些別出心裁。”影佐這招太損了,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張法堯現在的心情應該非常美麗。
“這事我知道,你那邊調查的怎麼樣了?”周清和問道。
紅玫瑰把一個文件夾放在桌上:“梅機關出入的所有人我都編了號,目前在日常的跟蹤中和對梅機關電話的監控中,並沒有發現梅機關的人和這夥行動的人聯繫,我判斷,要麼我們有什麼地方遺留了,要麼他們聯絡的方式就不是電話。”
“是電臺。”周清和稍微猜測就能想到。
“很有可能。”紅玫瑰眉頭一跳:“如果要我對這夥行動的人作個側寫,我認爲這些人應該是從外地調來的,這樣在上海就不會有人認識,從而避免後續老闆您返回上海以後的調查。
而臨時調來的人人生地不熟,爲了減少暴露,最好的辦法就是居住在偏僻或者混亂的地方,然後羣居,沒事絕不出門。
而推測他們的落腳地,從他們行動的結果看,他們刺殺張笑林的時候從租界逃出,轉去閘北,然後上船,或許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甩尾動作,而是這幫人就住在浦東,人家是行動結束,直接過江回家去了。
而我們監聽梅機關所有人的電話,雖然不可能聽到多少內容,但是事後根據他們打出的電話導向的最終地址我都覈實過,並沒有幾個男人羣居的情況。
如果是電臺聯繫,那就都說的通了,剛來上海,居住浦東,電臺聯繫,起碼8人,而且行動能力很強。”
周清和聽了微微點頭,這個可能性不小,“影佐很小心,做足了準備,這是早就在等着我回來了。”
“確實。”紅玫瑰點頭,以影佐現在的權勢和能力,說一句是新政府的太上皇都不過分,而現在上海和上海聯繫,居然還要靠電臺這麼小心翼翼,只能說明人家早就在防着某些人的探查了。
“跑步跑的比尋常人快,我們的人也是訓練過的,讓他們覺得快的多,這夥人不簡單,影佐在南京呆了這麼久,南京來的?”周清和思索了會,挑眉問道:“你不是說影佐在南京有個訓練班麼?”
“你是說這幫人來自南京特訓班?”紅玫瑰瞪大眼睛,可又皺眉,遲疑道,“會麼?南京的訓練班剛開沒多久,按常理這麼點時間訓練體能達不到的,憲兵的水準沒那麼強吧?”
“分人,如果是上海事變以後擴招的憲兵,可能也就普通人水準,有些人還是混子。”
周清和可太瞭解這些人的水平了,淞滬會戰前夕,那是什麼人都招,黑社會混進來的不少,後面戰爭打的危險,男子都要服役,稍微有點關係的都往憲兵跑,當大頭兵那是真要上前線的,那不送死麼?
所以日本憲兵現在的體能水準大不如以前,不過講關係的話,那就硬的很,全是二世祖。
“但是影佐招的是全國的憲兵精英,那這幫人的出處很可能是國內的憲兵學校,你沒在憲兵學校待過,不知道這幫人有多強,如果影佐招的真是這些精英,執行個暗殺任務輕而易舉。”
紅玫瑰是因爲自身條件靚麗才被鷹機關招爲潛伏人員培訓,也就經過一些基礎的諜報知識之類的培訓,頂多還會用用毒,甩甩小匕首搞暗殺,論武力值,面對面估計也就一個壯年男人的水平,這還是在她知道擊打哪裡能讓人快速喪失戰鬥力的情況下。
男女差距是很大的。
不過她本身也確實不需要經歷,以鷹機關對她的交際花定位,等到她需要硬碰硬的時候,紅玫瑰只能是暴露了,一個暴露的交際花在敵後那也就沒有了存在價值。
經歷不同,所以她可能很難理解憲兵學校培養出來的人經歷的殘酷。
周清和去看過,那裡的審訊室是真的審訊室,精英班學員畢業的一個前提條件就是,能在審訊室扛過48小時,真正的地獄模式。
尋常人48分鐘,那都算能抗的了,日本人對自己人那是真的變態。
不過難度註定了,產量不高。
“那我多安排點人,他們質量高,我們數量多。
只是如果是電臺,那我們就真的不好弄了,梅機關看守很嚴,我們進不去。”紅玫瑰蹙眉說道:“我加緊對張家人的跟蹤力度,加派人手,力求他們在下次對張法堯的動手中,抓一個舌頭出來。”
“就怕影佐不會給你機會了。”
周清和把文件夾丟在桌上,站了起來,“殺張笑林,在外灘殺商人,在送殯現場再殺張笑林,大庭廣衆之下,青幫大佬曝屍街頭,這是打誰的臉?這不止是打張法堯的臉,這還打了整個青幫的臉。
中國人講究人死債消,死者爲大,殺人不過頭點地,出來混的被殺了,只能說點子背,但是對屍體下手炸着玩,被人拍成照片全上海都傳遍了,青幫的臉往哪擱?
明面上,這些青幫大佬不敢對軍統做點什麼,但是現在火冒三丈恨不得殺光軍統的張法堯,你覺得他要是想找一下軍統的線索,這些人會不會給他提供點微不足道的消息呢?
影佐現在想達到的目的其實很明確了,就是挑起青幫和商界對軍統的敵意,從中渾水摸魚。
一是也許就此就能獲得一些軍統的線索,惠而不費。
二是青幫和軍統的對立,這絕對有助於他這個特務委員會主任的後續工作。
三是張家人報不了仇淪爲笑柄,我在青幫的着力點消失。
張法堯越是報不了仇,他就越會惱羞成怒的去找軍統報仇,無形中就變成了影佐放出去的一條惡犬,他會發了瘋想盡一切辦法去找軍統!
伱說,影佐,他還有必要殺張法堯麼?”
“對不起。”紅玫瑰低頭道歉,這樣一來,確實不可能從張法堯身邊找到這幫人了,影佐現在別說是殺張法堯,他還得保護張法堯,免得瘋了的張法堯真的被軍統弄死。
“但這還不是影佐的真正目的。”周清和眼神有些直愣。
“什麼?”紅玫瑰看着周清和有些發愣。
周清和看着紅玫瑰,說:“不要被影佐繞進去,我也是剛想明白影佐到底在圖謀什麼,青幫和軍統,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這還不夠?”紅玫瑰聽了都咋舌,青幫和軍統這兩枚棋子要是被影佐擺弄,那上海就跟周清和沒什麼關係了。
“我來的時候跟你說過,今時不同往日,我不是憲兵隊長,我在軍部握着一個局,影佐要是沒有動我的勇氣,他就不會想着去動張笑林。
哪怕現在動張笑林,你也會發現他小心翼翼,找一幫人假扮軍統,製造軍統和青幫的摩擦,說穿了,明面上整件事跟我就沒關係,而影佐兼着特務委員會主任出手整頓上海的地下組織,合情合理合法。
我能說什麼麼?我什麼都不能說,我還得謝謝他。
可回過頭你會發現,整件事對我有傷害麼?我在軍部任職,我來上海是出差,上海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上海就是鬧翻了天,與我何干?
整件事影佐不敢得罪我,沒有一項是直接針對我,卻又動我的人,你不覺得這個關係很彆扭?
影佐要是沒後手,你信不信我能把上海的藥斷了,讓影佐明天就下不來臺?”
這麼一說,紅玫瑰是覺得好像確實對老闆沒有影響,上海看着是亂了,但老闆也沒出手啊。
但轉念一想,影佐其實就是圖謀上海的利益,找人假扮軍統和青幫對上,剪去老闆的羽翼,按照合情合理合法的說法看,好像這件事也沒問題。
就是想做一件事,做了,然後讓人抓不住把柄嘛。
老闆總不能告到軍部去,說影佐乾的,沒證據啊,怎麼看都是軍統乾的,全上海都能證明。
而老闆說的斷藥,真能斷麼?斷了反而給人把柄了,影佐還能去軍部告老闆一狀。
“我是有些搞不懂了.”紅玫瑰苦笑。
“是有些迷糊。”
周清和也是現在纔看出點門道,事情太正常了,正常的以爲就只有這麼些花花腸子在這裡。
事情還沒發生,確實很難看明白。
“我跟你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你就明白了。”周清和呵笑一聲:“青幫找軍統報仇,軍統找青幫報復,影佐的人裝青幫打軍統,換身衣服裝軍統打青幫,哦,還有可能再殺幾個商人,甚至你們玫瑰商行和你本人都在襲擊之列,而上海將會再次大亂,人人自危。
所有人以爲上海只有軍統和青幫,甚至軍統和青幫都會迷糊,有些人死了,報紙說是他們乾的,可他們根本就沒幹?
可這不重要,死了就是死了,就是要報復。
軍統上次擾亂上海你還記得吧?”
“記得。”
“結果是什麼?”
“結果.被您平息了?影佐是想青幫和軍統互鬥,他坐收漁翁之利,然後乘勢洗牌,完成上海勢力的重新整合,把青幫控制在自己手裡,然後再憑藉平息上海的功勞,晉升中將?”
紅玫瑰瞪大眼睛突然明白了,養寇自重!沒寇就自己當寇!
不得不說上層有些人的心太髒了,這種招數都能想得出來,沒功勞自己造。
不過手段上確實厲害,一石三鳥。
周清和微微一笑:“還不夠,你忘了一件事,整件事情是平息了,但是有個人落幕了,上海的動亂那是要有人背鍋的。”
“憲兵司令!”紅玫瑰深吸一口氣,呆住了。
那可是藤田家在上海的最大支柱!
他要是完了,那藤田家在上海的基業就全完了,包括她的玫瑰商行都不可能保得住。
什麼青幫,什麼玫瑰商行,只要憲兵司令被換,藤田和清不在上海,所有基業在一瞬間就會分崩離析!
青幫就算現在拿回來,有用麼?
紅玫瑰有些顫慄,到現在總算知道問題在哪了,可要是沒人點明白,等到發生的時候,那就全然來不及了。
一步之差,滿盤皆輸。
“釜底抽薪之計。”紅玫瑰喃喃,看向周清和:“老闆,我們怎麼做?”
下了班,周清和去找三浦二郎。
安田家的基本盤在海軍,藤田家在陸軍屬於後起之秀,兩家短板就是將星不多,每一個都尤爲珍貴,尤其是三浦二郎的上海憲兵司令之位,那推上來花了安田家不少力氣。
這個位置可不能輕易丟掉。
走到司令辦公室門口,三浦二郎是大笑熱情的招呼,“藤田,見你一面是真難,回來上海就多來我這裡坐坐,老呆在家裡面有什麼意思?晚上跟我去喝酒,我跟你說最近從國內來了幾個藝伎,這舞跳的尤爲不錯。
想不到這國內的經濟緊張對這行業還有好處,環境變差了,這跳舞人的身段樣貌倒是變好了,哈哈哈哈”
“今晚怕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