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到,電話先到。
安田家管事的接到首相家的電話,說是來找藤田和清看病,看看方不方便。
方便是方便,這一聽就知道不是看病來的,什麼時候首相看病還需要親自上醫生家裡去看了。
周清和和安田健一對視一眼。
“有事上門?”
“十有八九。”
意見一致,安田健一先讓人去把雅室打掃一下,備茶點香預備着。
“你說他來幹什麼?”安田健一有些想不通。
周清和也想不通,反正人來了就知道了。
兩人在沙發上坐着等,二十分鐘後,車子低調的開進安田莊園。
“我胃有點不舒服,找藤田醫生幫忙看看,介紹下,我兒子,近衛文隆。”
一番噓寒問暖的廢話拉扯之後,近衛文磨開始進入正題。
“我聽文隆說,和清你以前是在上海做事?”
“是的,擔任憲兵司令部的憲兵大隊長。”
“上海是一個大港口,對於國家的稅收和未來展望佔有很重要的地位,上海的經濟越來越好,你們憲兵司令部功勞很大。
不過我今天吃飯的時候,文隆跟我說上海最近似乎不太安靜,你知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周清和聽到這裡,聽出了點來意,吃飯聽說,聽完就過來,這指向性很明顯,不過對於近衛心裡的想法是什麼還不好判別。
於是周清和就實話實說,說了下上海最近的事情,和對即將變亂的擔憂,主要凸出一個憂國憂民,對大好局勢即將被破壞的不滿和嘆息。
“軍部的有些人做的也確實太過分了。”安田健一重音定調。
“他們完全忘了怎麼讓一個國家變得很好,怎麼解決民生問題,就想着一直索要軍費戰鬥下去,殊不知國內已經百業凋零。
安田君,你們安田家是開銀行的,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安田健一微皺眉點頭。
“目前國內的經濟情況確實不好,居民的存款一直在下降,商業氛圍卻沒有變好,勞動力的缺失也讓國內的經濟陷入了頹勢,暫時很難看到經濟有什麼增長點。”
“我想進行一些改革。”近衛文磨目光灼灼的看向兩人:“首先就是要針對軍部。”
安田健一頓首:“需要我們安田家怎麼出力,您可以直說。”
“就是沒有好的辦法。”近衛文磨嘆息:“陸相是我選的,但是陸相卻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聽內閣的命令。
目前軍隊和後面的商人集體聯繫的太緊,利益推着他們一直前進,已經快要失控了。”
近衛文磨看向周清和,“我這次來,其實有個想法,由和清你爲旗幟,聚攏一幫人,不說徹底壓下某些商人利益的派系,起碼也能做到分庭抗禮,讓軍部並不只有一個聲音。”
“我來?”周清和大爲震驚,遲疑了下正要說話。
安田健一率先開口:“這事情恐怕很難,首相大人,三井三菱的派系支持的人控制陸軍部很久了,讓藤田和清去挑動他們,一是成功概率很低,二,您應該知道,和清是個醫生,沒有必要去做這些事情。”
近衛文磨點頭,直接拋出條件:“我知道難度很大,而失敗的後果可能也會對和清產生一些在軍部發展的不利影響。
所以我承諾,只要安田家願意介入這件事,全力支持我改變軍部的現狀,我可以代表貴族羣體承諾,即使結果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好,我也能讓藤田和清當上內務省的衛生部長。”
條件給出來了,失敗的後果也是保證安田家能拿到衛生系統的利益,算是很捨得了。
安田健一扭頭問道:“這還是你自己的事,你認爲呢?”
周清和微微頓首:“我願意出力。”
近衛文磨大喜,第一關過了。
那麼接下來就是如何整合力量,對於軍部的三井三菱派系發起攻擊。
“陸相,次長,關東軍,都是他們的人,他們的力量還是太強了。”安田健一一聲嘆息。
早就想着撬動一下軍部的利益,這不是無奈的挖不動麼。
只能想着徐徐圖之。
近衛文磨苦笑:“還是我的緣由,人選是我親自選的,我當時也不知道他們的目光這麼短淺。”
幾個人也只能苦笑以對了。
沉默還是沉默。
思索着辦法,安田健一眼睛猛然一亮:“有了。”
“什麼?”近衛文磨擡眼。
安田健一微微一笑:“這一招有點兇猛,可能要首相您承擔一點點風險,但是應該可以控制。”
“伱說。”
“辭職。”
“辭”近衛文磨說着話猛然一怔,隨後思索着說:“你是想利用法案,利用我的辭職,讓內閣倒臺?”
安田健一點頭:“法案明文規定,五相任何之一宣佈辭職,內閣隨即倒臺,只要您宣佈離職,陸相之位直接被撤,那麼位置就空了出來。”
“那接下來呢?”
安田健一挑眉:“您和貴族院的人談攏,事先欽定一個人當首相,首相的人選基本都在貴族羣體裡面,您可以隨便挑您的心腹,扶他們上位,這是我說的風險,但是應該可控,您覺得呢?”
近衛文磨微微點頭,他是五攝家之首,上一任貴族院議長,選個人出來不成問題。
“繼續說。”
安田健一繼續說道:“而新的首相上位,重組內閣,陸相的人選,我們就可以挑選。
當然,陸相的位置他們還會爭,三井三菱派系的人太多了,實權的人基本都在他們手裡。
但是沒關係,只要還是他們的人,我們就繼續首相辭職,直到陸相變成我們滿意的人。
不滿意也沒關係,每一次倒臺,都會造成職位的變動,那麼我們就可以趁機爭奪一些關鍵位置。
然後,您就可以回來了。”
近衛文磨不由瞥了眼安田健一,商人是骯髒一點。
一言不合就辭職,這麼噁心人的操作都玩的出來。
不過這招確實可以玩,因爲軍部雖然不在皇室手裡,但是首相的位置是牢牢把控的。
“那我用什麼理由辭職?”
辭職會引起國民的非議,這總歸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這證明,要麼首相沒能力帶領國家,要麼就是首相沒能力把控內閣,說出去都不好聽。
“生病,需要靜養。”安田健一咪咪笑:“您不是剛做完身體檢查麼?”
近衛文磨挑眉,看了眼周清和一笑,點頭:“這倒是個好主意。”
商量了下其他的事,近衛兩人告辭。
出了門上了車,近衛文隆問父親:“這麼做很有風險啊,您辭職了首相之位,萬一拿不回來呢?”
近衛文磨輕笑:“拿不回來就說明這座火山口必定爆炸,那我早點離開,不是更好?”
有着以華制華,奠定了重慶汪副主席和蔣政權分割的功勞,他現在離開,名聲不會太差。
確實是個好主意,挺合他心意。
莊園內。
周清和和安田健一看着車輛走。
安田健一微笑着說:“別管他想做什麼,我們先扶我們的人上位,把控位置,你不要衝在太前面,看看局勢變化再說。
近衛氏身爲五攝家之首,又是首相,被軍部壓成這個樣子,他的能力只能說,一般。”
“我明白的。”
“好。”
計劃已定,接下來就是等待近衛的辭職,看看會引起什麼反應。
幾天時間,周清和照常研究醫術,近衛那邊估計也在忙着準備替代品的事情,期間也聯繫了安田健一幾次,預備有什麼人選可以推上位。
半個月後,近衛藉由軍部的軍費議案根本無法通過,要軍部削減預算,在內閣和陸相爆發嚴重衝突,隨即憤怒宣佈辭職。
消息一出,舉國譁然。
近衛是政商軍三界都滿意的首先人選,而且是日本國民眼中高貴的公爵家族的頭領人物,這樣的人居然都辭職了。
國家有大問題。
辭職的影響太不好,近衛在民衆之間的風評威望一向很不錯,軍部的人面色也很難看,試圖讓近衛回去上班,但是近衛很堅決。
於是,剩下四相就地被辭職。
新的內閣需要緊急組織。
一日後,樞密院議長在危難之際接棒,隨即開始組閣。
近衛很滿意,來安田家喝茶閒聊。
“我已經和他說好了,他會竭盡全力推舉我們的人上位陸相。”
說的話言猶在耳,一天後新的內閣組建完成,五相登場,近衛直接傻眼。
陸相人選不變。近衛遭到背刺,而且是親自挑選的人的背刺。
安田健一打電話問他什麼情況,電話裡直接咆哮:“他背叛了我!有人親眼看見他和三井家的人在一起談笑風生!”
好嘛,安田健一對着周清和無奈搖頭道:“我算是知道他爲什麼被軍部壓的這麼慘了。”
就挑一個心腹,還能是三井家的人,真的是人才。
不過這件事也能看出財閥對日本國內高層的滲透力,厲害,擺近衛一道,三井真是厲害,周清和也得感嘆啊。
近衛晚上沉着臉來了莊園,這件事他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雖然首相的位置被黑了,但實際上他不算虧,他本來就知道,繼續下去是個火藥桶。
遲早要炸的,無非就是對背叛的感覺不爽而已。
叛徒知道他的計劃,現在三井的人不知道在怎麼樣笑話他。
坐在桌前,近衛沉着臉道:“幾個公爵司令是支持我的,我確定,他只是跟三井的人站到了一起,我的人對他的背叛也很不滿意,這股力量他沒有的,他背叛我,只能當一個徹頭徹尾的三井家的傀儡。”
“現在倒也不用急。”
周清和說道:“上海的局勢一定會出問題,到時候有人要負責,現在既然陸相的人選我們改變不了,更換首相的計劃也執行不下去,那我們就從上海入手,讓上海的雷先爆,我傾向於替換掉中國課的課長人選。”
“怎麼爆?什麼時候爆?如果不爆呢?土肥圓的能力其實不差的,萬一他解決了呢?”近衛問道。
周清和看向近衛文隆:“這件事我覺得你可以出下力,你在上海的同文書院應該也有一些特工吧?”
近衛文隆點頭:“我的人手不多,你想要幹什麼?”
“當然是讓你引爆這顆雷了。”
近衛文磨這兩天脾氣不好,語氣有些衝:“你發電文給你的人,就一個目的,讓上海亂起來,讓土肥圓的人和幫會的人打起來,打的越兇越好,他們打架,你就趁機搗亂,讓上海變得越亂越好。
可以裝成重慶特工,爆炸案,刺殺案,都可以。”
別說,被惹毛的近衛文磨挺狠,就想讓那個背叛他的小人焦頭爛額。
“首相不是那麼好當的!我看他60億的軍費從哪裡去拿。”
上海一旦亂了,那就是雪上加霜。
“現在炸藥可不好搞。”近衛文隆嘀咕。
安田健一微微一笑:“我可以聯絡海軍的朋友,讓上海的海軍司令部支援你一點。”
“那就沒問題。”近衛文隆笑着點頭。
問題解決,近衛文磨看向周清和:
“和清,你和那個幫會份子還有沒有聯繫,讓他們的人配合文隆,別誤傷了文隆的人。”
周清和嗯了一聲,“那我也發封電報回去吧,讓憲兵司令部的人也可以配合你。”
“那就最好。”
幫手再一次擴大,周清和當時設計也沒想到這個雷會讓日本人親自來引爆,而且是前首相的兒子。
真是,刺激。
借用近衛家的電臺發電報回去,上海的戲要開始唱了。
上海,虹口,歌伎廳。
東條明夫笑哈哈的正在喝大酒。
這沒了藤田和清的日子,要多順暢就有多順暢。
首先是他當上了憲兵隊長,那現在是實打實的憲兵隊長,而不是藤田和清治下的小隊長,權力是大不相同。
其次是毒品計劃。
這些時間沒了藤田和清,青幫的人雖然有反撲,比如攻擊他們設立在浦東的毒品集散中心和閘北的宏濟藥房。
但是面對他們的長槍,青幫的人也只敢小打小鬧,根本沒什麼作用。
面前整個上海除了租界,可以說毒品的大額銷售業務全部被他們掌控。
這錢來的是真容易啊。
不止他高興,土肥圓將軍也很高興,連連誇讚藤田和清走的是真好。
正喝着酒,看着臺上的美豔女子跳舞,大門被移開,手下憲兵匆匆彙報:“隊長,閘北發生爆炸案,一間藥房被炸。”
“八嘎!”
東條明夫砰的一聲把酒杯砸在了桌面,憤怒的站了起來:“青幫的人居然敢用炸藥?真是找死!”
沒心情看戲了,出門坐着車子風風火火的趕到出事地點。
看着幾乎化爲廢墟,而且幾具殘缺屍體躺在地上的藥房,東條明夫陰雲密閉:“你們都是白癡麼?讓你們嚴查!嚴查!怎麼會讓青幫的人把炸藥運進閘北!”
憲兵馬上頓首道歉,“我們已經查得很嚴了,可能是青幫的人早就存在閘北的。”
“廢物!快收拾,儘快開業。”
被炸死人,這多影響業績,東條明夫臭着臉要離開,正上車,轟的一聲地面巨震,東條明夫擡眼望去,只見就一條街外發出濃密的驚叫聲。
“八嘎!快去!”
帶着一隊日本軍裝的憲兵小隊,三輪車帶頭亢亢亢的開到另外一條街。
如出一轍,廢墟,死人。
“八嘎!八嘎!八嘎!我要殺了張笑林!回租界!”
東條明夫的心情惡劣的無語言表,這件事,就算張笑林躲在租界,那也不是輕易能過去的。
張笑林躲在家裡不好刺殺,但是青幫這麼多人,有多少在閘北工作生活?那不是隨便殺?
然而,也就車子啓動的功夫,轟的一聲,隔壁又是一條街炸了!
“八嘎呀路!”
東條明夫快瘋了,一路疾馳在怒罵,張笑林現在是發什麼瘋,突然開始這種連環爆炸案。
這是要跟他魚死網破?
“簡直是自尋死路!”
地點毫無意外,又是一間被炸的藥房,又是廢墟加屍體。
“他們哪來的那麼多炸藥!八嘎,你這個廢物!”
東條明夫扇子底下憲兵的巴掌。
“嗨!”
憲兵不敢躲,被扇的轉移了角度,還得自動移回來好讓接着被扇。
“讓所有藥房提高警惕,快去找,找出這幫下手的人。”
東條明夫務必要把這羣人找出來一雪前恥!
他還得去找張笑林,威脅一番。
但是沒有用的,戰鬥開始了。
爆炸只是剛剛開始而已,那是日本人自己乾的,張笑林都還沒開始動呢。
查?查個屁啊,日本人自己放完炸彈就回海軍司令部躲着。
海軍司令部就在閘北,根本不用進出租界,怎麼查?
至於張笑林,他負責租界南市和浦東。
現在開動。
張笑林拿着周清和發給他的電文是看了又看。
這是左等右等,總算等來了信號。
別看時日不久,但是度日如年啊。
“你們招子都放亮一點,我們不止要給日本人顏色看,還得緊着先拿好處,所以啊,這日本人的毒品倉庫我們必須搶。
這日本人不是毒品的倉庫,只要值錢的,我們也搶。”
“那要是不值錢的呢?”手下問。
張笑林冷笑一聲:“那你就抽顆煙。”
“懂了。”
“那要是點不着的呢?”
“那你就抽顆雷。”
“懂了。”
“記住,搶東西,不要管什麼憲兵不憲兵,但凡是日本人,跟日本人有關的,倉庫,糧食,他們開辦的公司,有什麼搶什麼,全給我搶過來。
車子安排好,撤退路線要安排好,別費了大勁搶了半天,結果東西帶不回來,那我他媽的就賞你一大嘴巴讓你嚐嚐味。
帶上槍!不要省子彈,有人敢阻撓,給我狠狠的殺回去!”
“是!”手下士氣如龍。
這些日子憋慘了,毒品生意沒了,多少人沒飯吃。
就算他們這邊當頭領的沒到沒飯吃那麼慘,那也沒錢看跳舞了。
有些事能忍,有些事幫日本人幹都可以。
但是不給錢,那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