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比周清和預想的要意外的多。
吃頓飯,這日本人非得逼着他也當日本人,還多了個少佐的身份,屬實意外。
至少他計劃中不是這麼想的。
有好有壞吧,作爲日本人,雖然不用聽一般官員的調派,但是既然有了身份,面子上肯定得聽藤田的話,相當於下屬,雖然大概率藤田也不會故意刁難他。
好處就是接觸日本人是方便多了。
軍醫正,還三等,聽起來怎麼那麼一般呢?
小氣。
聽說日本的上級可以扇下級大嘴巴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回頭找機會試試。
晚上,周清和帶着行李箱就去蹭飯了。
上次沒蹭到,今天應該有家常菜吃。
“徐阿姨,我來打擾了。”周清和敲開了門。
“周醫生來啦?快進來。”
徐美鳳看見行李箱露出笑容,“房間我幫你打掃了一遍,你準備一條被子就好住了,如果不知道哪裡能買,待會讓丹丹帶你去買。”
“丹丹?就是伱的醫生女兒啊?”
“對的,叫劉一丹,來,先把行李放了,剛好吃飯。”
徐美鳳朝着樓梯上走去,邊走邊喊道:“丹丹,下來吃飯了,周醫生來了。”
周清和走到二樓,人門沒開,等他走到三樓,耳朵尖,聽到樓下有開門聲。
還是個偷窺狂啊,指不定這會兒伸着腦袋在朝樓梯上面看。
周清和不管她,對着徐美鳳微微點頭一笑,拿着行李箱進了屋。
屋子裡的陳設很簡單,一張靠牆的牀,旁邊一張書桌,桌上一個檯燈,旁邊是一個掛衣服外套的大架子,一把板凳,牀尾邊上一個衣櫃,旁邊還有一個水壺。
這就是全部的傢伙事了。
簡單整潔一目瞭然。
“東西要是缺什麼你跟我說。”徐美鳳在門口說道。
周清和微笑:“只要有張牀睡,那就不會缺。”
“好的呀,周醫生爽快的,東西慢慢收拾好了,先下來吃飯。”
“好啊。”
周清和下樓,這次在二樓看見劉一丹了。
有些意外。
居然長的很文靜,跟難看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不對啊
徐美鳳這麼熱情的爲自己的女兒相親,周清和還以爲這劉一丹就算不難看,起碼也得有什麼外貌上的缺陷,比如偏胖,但是沒有。
這徐美鳳爲什麼這麼熱情?
“周醫生剛下班?”劉一丹主動開口。
周清和點頭,伸手:“你好,周清和。”
劉一丹簡單的握了握,笑着問道:“看樣子周醫生的診所生意一定很好吧?”
“還行。”
“我剛纔路過霞飛路的診所,好像沒看到周醫生你啊。”
“我們見過麼?”
“沒有,但是裡面沒有男的。”
“我出診了。”
“哦~”劉一丹點點頭,“吃飯。”
她率先走下樓去,徐美鳳緊隨其後低聲說道:“你像審犯人一樣,想幹嘛?”
“新開的診所,老闆天天不在診所裡,你覺得正常啊?那我不得問問清楚,省的你被人騙。”劉一丹說的理所當然,轉頭對着剛下樓梯來的周清和一笑:“周醫生,應該有飯前洗手的習慣吧?我帶你去。”
周清和眉頭一挑,“好啊,謝謝。”
徐美鳳給了劉一丹一個眼神警告,劉一丹直接無視,該問的當然趁早問清楚。
兩個人走到水池邊上,劉一丹直接問道:“我看你門前寫的是看一次病起步價就是200元。”
“沒錯。”
“那周醫生你出一次診收費怎麼收?”
“價格不定,幾百上千都有可能。”
“哦~。”劉一丹恍然的模樣,隨後饒有意味的問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幾百上千的收入,完全足夠周醫生你找個好房子了,別墅都可以,爲什麼要來我家住這小房間?”
“省錢啊,創業艱難,我一個人要養活好幾個人,這房間才十塊錢,法租界沒有比這價格更便宜的房子了,我爲什麼不住。”
“我媽就收你十塊?”
“嗯。”
劉一丹一臉黑線,轉身就走。
周清和笑笑,洗刷刷,吃飯。
飯間,其樂融融,暗戰交鋒。
劉一丹絞盡腦汁想從周清和這裡挖線索,周清和豈能讓她如願,小妮子,人還嫩了點。
飯後,在徐美鳳的撮合下,劉一丹帶着周清和去買被子。
周清和也沒拒絕,身邊人還是要多接觸多瞭解,他看得出來劉一丹對他的到來很抗拒,言語之中就想證明他是個騙子,暗搓搓的話裡就像是在尋找證據一般,想要抓住他行騙的把柄。
不過在一個問題之後,又沒那麼抗拒了。
“周醫生爲什麼來法租界開診所,而不是進醫院呢?”
“醫院我能收200麼?”周清和在商場裡挑着棉被,隨口回了句。
身後的劉一丹笑了笑,接着問道:“剛纔我記得周醫生你說你之前在法租界沒有認識的人?”
“對。”
“那我倒是好奇,周醫生你是外科醫生,診所想必有管控藥品的使用資質,但是這個資質需要有保人才可以拿到,可週醫生你又說沒有認識的人,那這個資質你是怎麼拿到的?”
單腿蹲在地上週清和一怔,別說,這劉一丹還真讓他刮目相看,跟個偵探一樣,居然能想到這一點。
起身看向劉一丹,周清和擡出右手,手指一搓:“花錢。”
劉一丹微微詫異:“雖然法國人貪錢,但是管控藥品的資質他們怎麼敢給一個陌生人作假?這個查的很嚴的,我們醫院是大醫院,這藥品的管控都相當嚴格。”
“那是你花的錢不夠多。”
“你花了多少?”
“1000。”
“你可真夠捨得。“劉一丹咋舌的表情。
那可是一個普通人五年的收入。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也就幾個病人的事情而已。”
周清和拿出一條被子:“這條怎麼樣?”
“不錯。”
劉一丹沒再問問題,周清和暫時不知道劉一丹是被他說服了,還是被他的鈔能力說服了,反正人安靜了。
能感覺到,態度緩和了,直到回到家也沒有明裡暗裡暗示讓他搬出去的事情。反而主動告知了,要燒水的話怎麼燒,要洗澡去哪裡洗,還聊了幾個醫學問題。
儼然,在朝着朋友的方向發展,雖然進度不快。
女人,真是善變。
周清和搖搖頭,整理完東西,就讓她們告辭。
徐美鳳開心極了,想不到一向抗拒談戀愛的女兒,見到周清和,居然轉了性子了。
她不由奇怪的問道:“你出去前不還話裡有話的?怎麼了,現在不懷疑了?”
劉一丹很坦然:“這不是你希望的結果麼?”
“但你這態度轉變的也太快了。”
“那我問完了真就沒問題,還能怎麼辦?”劉一丹一攤手:“要不你出雙倍錢,把他的租約退了?”
“那不好失信於人的。”
“對啊,那我能怎麼辦?總不能看見他天天吵架吧?”劉一丹說完,雙手摁住徐美鳳的肩膀,恨鐵不成鋼的說:“10塊,你怎麼捨得的?一個月虧20啊。”
“還不是因爲你?”徐美鳳白了她一眼。
第二天上午,高橋左男大尉來診所接周清和,順便給他一本日本人的證件。
好了,從現在開始,周清和又得多打一份工,2000的月薪,還是日元,這個薪水是真的不低。
開車進入日本憲兵司令部,周清和才發現這裡面是真的別有洞天。
整幢大樓很長,是個長方體建築,棕紅色的外牆,五層高,長的一面每一層有三四十面窗戶,如果每個窗戶都架設一個機槍口,一面牆能伸出將近200個機槍口。
而在裡面,明晃晃的擺着機槍陣地,瞄準的就是每個進入的出入口。
這整幢樓就是個加大版的碉堡,絕對的易守難攻。
高橋左男帶着周清和去了一樓的西邊,十四個軍醫已經等在那裡。
“這就是你們新的老師,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院的藤田教授,他也是我們新到來的軍醫正,少佐軍銜。”
“老師。”十四個軍醫異口同聲的點頭致意,沒一個人質疑周清和的年齡問題。
高橋左男說道:“藤田教授,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希望你能儘快幫他們提升醫學技能。”
周清和點了下頭:“交給我。”
“你們先報一下自己的名字,軍銜,還有從醫幾年,自認爲醫術的能力,從你開始。”
“嗨。”
一個個人名報下去,周清和快速記憶。
既然當了日本人的老師,教東西肯定要教,但是怎麼教,這裡面就有學問了。
要讓別人有進步,但也要細水長流。
至於心臟手術,呵,如果心臟手術是那麼容易就能學的,滿天下都是胸外科醫生了。
那還遠着呢。
“聽完你們的自述,我大致掌握了,既然現在我是軍醫正,那麼所有人都要按照我的方式來練習,明白了麼?”
“嗨。”
“第一堂課,技巧的熟練,外科醫生最重要的就是熟能生巧,只有大量的手術,才能讓一個醫生快速的成長。”
周清和拉上所有人,分幾輛車直接去了鄉下。
“中國有着大量的人口,而因爲貧窮,很多人的身體有着長年累月的毛病,因爲看不起醫生,一直拖着,你們要做的事情,就是找這些人出來,根據自己擅長的項目分病人,繼續大量的手術。”
“那我們不收費麼?”
“收什麼費,你這種思想就永遠不可能成功,免費做一百臺手術,和收費做兩臺手術,對你來說你賺的是錢麼?你虧的是98臺手術的經驗。
我來教你們,不是教你們怎麼賺錢,而是教你們怎麼變得更強。
就算教你們賺錢,現在不賺這98臺手術,但是未來你的手術費可以收別人98倍,因爲你就是這個靈魚最好的。
現在,哪個重要你想明白了麼?”
“嗨。”日本人是真覺得這個話有道理。
先大量的手術,等到技藝精湛,再收高價費,這很合理。
“好了,每個人去找兩到四個護士搭班,就在居民區附近搭帳篷,建立移動醫療點,完成手術,並且記錄自己的術後狀態回訪,等到這一區你的病人全部清完,我們就去下一區,每個人,每三天,交一份5000字以上的報告和感想給我。”
“嗨。”
先當着免費勞動力吧,有術後回訪,只要這幫日本軍醫認真對待,相信絕對是一個雙贏的好事。
上海附近清一清病人,這起碼能拖幾個月。
周清和還有別的事要做,至於這裡偶爾巡查一下指點一下就行。
另一邊。
張笑林開始忙碌周清和廠房的事情。
找塊地簡單,青幫要一塊地皮,誰敢跟青幫搶?
接下來就是聯繫德國買機械,這事就更容易,德國跟中國還在蜜月期,買機械這事在上海政府這裡直接通過,在法租界也是直接通過,沒有任何難度。
唯一有難度的是不鏽鋼的來源。
國內的不鏽鋼還談不上產能,周清和讓人查了一下,國內居然還沒生產出來不鏽鋼,這真的是太難了。
冠狀動脈支架有好幾種,可哪怕最初版本的一種,也得用到不鏽鋼。
動脈支架要做得既韌又硬,支架韌,則可以通過方向不定、分支角度較大的冠狀動脈,支架硬,則可以撐住已被擴開的狹窄動脈內腔,使其不會回縮。
圖紙長什麼樣周清和用了這麼多年,自己就能畫出來,實在不行找個設計師操刀設計成品絕對不是問題。
可要沒有不鏽鋼,那是神仙來了都沒轍。
“目前國內鋼鐵生產到哪一步呢?”周清和問向張笑林。
張笑林哪知道?
只是愁眉苦臉道:“前期工作都在做了,想不到這裡卡住了,娘西撇。”
錢不能白花啊,得賺回來啊。
張笑林想了想說:“這樣,我去問一下全國所有的鋼鐵公司,有消息就通知你。”
“好。”
張笑林派人去打聽了,周清和白天監督日本人打免費工,下午還去診所坐班。
期間,劉一丹也時不時來診所溜達。
沒事就來逛逛,特別是晚上下班以後,逛着逛着,幾個女的就打成了一片,關係好得不得了。
周清和自當劉一丹的變化是正常的吧,也不管她。
直到四天後,張笑林的消息傳來。
“我去問了這方面的專家教授,教授說最好的鍊鋼技術在重慶,重慶有個鍊鋼廠,民國八年造的,現在進展很快,很有機會能出不鏽鋼。”
“很有機會?你沒問清楚?”
“他說了我也不懂,還是得專業的人去。”張笑林頓了頓道:“我是想,乾脆我們在租界找幾個鍊鋼大師,送到重慶去,能幫就幫,不能幫讓他們把自己國家的方法寫下來。”
現在真就差臨門一腳了,只要搞定不鏽鋼,等德國的機器一到,這可就能生產了。
機器一開,黃金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