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海峰一走,周清和也有事要辦,下午的時光不能浪費。
他要儘快打開自己在法租界的局面。
設備雖然被偷了,但都是一些全新的的普通設備,這些訂購一下很容易就能搞到手。
但開診所還缺一樣,藥品。
開診所,行醫資質沒人來管你,登記一下就行,說白了,就是打開門,別人願意相信你,你就可以幹,大不了治死了人被人償命。
但是藥品不行,尤其是管制藥品。
想要拿到類似磺胺這種管制藥品的進貨權,在法租界,那就必須得到法租界最高領導機構公董局的許可。
周清和雖然可以從別的渠道拿到磺胺——畢竟他就是管磺胺的。
但是還真得去公董局走一遭。
外面是外面,租界是租界,來歷不明的磺胺,這開了處方被人查到,那等於承認自己的間諜身份,這可不好。
於是等到曾海峰的電話打過來,得知房間號以後。
周清和叫了輛黃包車,前往公董局大樓。
兩層磚木結構,外表紅色中間帶頂,法國風情,坐南朝北,大門對面的路,就是周清和診所所在的霞飛路。
進門,找前臺問路,去往醫務處。
法國人的處長是見不到了,接待的是個醫務處的法國大媽,板着臉,很嚴肅的樣子。
“伱好,我在霞飛路開診所,需要申請管制藥品的處方權和進貨權。”
“身份證明,推薦信,居住地址。”法國大媽從一堆表格裡找出一張紙遞過來:“拿去填表,填完等待通知考試時間,考試通過,拿店鋪租約再來辦理。”
事情說的很清楚,沒有爲難他,不過周清和還是愣了愣。
“還得要推薦信?”
考試也就算了,推薦信這是什麼玩意?
“當然要推薦信。”法國大媽一本正經的說完,哦的一聲:“你是遊醫,不是醫院的在職醫生?我還以爲你準備從醫院跳槽出來單幹。
遊醫也可以,要有保人信息。”
“保人?”
“你是要進貨管制藥品,當然要保人,這有什麼奇怪的?
具體可以是政府高官,可以是社會名流,反正是要我們法國人認可的有名望的人士,這藥品也不能什麼人都讓拿吧?”
聽起來是這個道理有名人士,校長行不行?
算了,搬出校長怕嚇壞這位大媽,周清和搬出了錢,一張十塊錢塞了過去。
“具體得多有名?我剛從國外回來,實在是不清楚這裡的章程。”周清和笑笑。
“哪個國家?”大媽熟練無比的把錢塞到袖子裡,笑容那個親切,那個和藹,跟周清和記憶中隔壁慈祥的老奶奶一樣。
“日本。”
“那你可以去公共租界開啊,直接讓日本領事館開個介紹信,憑你的留日背景,相信他們願意幫你。”
今天剛殺了幾個日本人,恐怕不是那麼合適啊周清和輕笑:“我還是喜歡法租界多一點。”
“那就有點麻煩了。”大媽皺眉:“你剛回來,本地關係沒有,法租界的醫生你也不認識唉,你要不去醫院問問,有沒有一個學校的師兄弟什麼的,在職醫生當保人或者給你出具介紹信都可以。”
“我加錢行不行?”周清和挑眉。
大媽呵笑一聲,但還是搖頭:“錢誰都喜歡,但是這個保人一定要有,管制藥品,萬一出了事,那是要倒查的,這錢不能收。”
居然還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100塊?”
大媽搖頭。
“200?”
大媽搖頭。
“500?”
大媽心疼狀的苦笑搖頭:“別再出價了啊,我怕我忍不住,你這是在勾引我犯罪。”
周清和笑笑,打開手提包,拿了一千砸在桌上。
“美麗的女士,您明明是在支持醫學發展。”
“你通過了!”
大媽拿出印章對着空白的資料紙就是凌厲的一敲。
啊?說好的排期考試呢?
我資料都還沒填呢
周清和呵呵一笑:“謝謝。”
搞定批文的事,剩下訂貨就簡單了,這直接有對接的公司,提出自己的需求量即可。
返回診所,設備也到了,馬青青三人正在卸貨。
加油幹,老闆我就不參加了。
周清和既是老師,還是老闆,親自幹活,沒這個道理,上海老闆,那是要講派頭的。
剩下就是賺錢的事了,花了六萬美元,而且還要花設備的錢,藥品的錢,人員工資的錢,還得交稅。
得掙錢啊。
周清和剛來,打名氣這種事,還是得露一手,要不然哪有有錢人上門。
“青青,你過來。”
“哎,來了。”
“這樣,你去找一家法租界的報社,刊登一條我們診所開門的消息。”周清和思考了一番頓了頓道:“這樣寫,擅長外科手術,收費200元起,專治疑難雜症。”
“會不會太貴了?”馬青青吃了一驚,這200元,都夠普通人一年的收入了。
周清和嘆了一口氣:“貴有貴的好,我們也沒那麼多病牀接病人,少一點,貴一點,法租界有錢人多,我們就賺那部分人的錢。”
周清和也沒辦法,50平,還想收幾個病人?那6萬美元啥時候才能掙回來。
200起步價而已。
行賄都行了1000了,那小手術都得做5個。
“你記得跟報紙的編輯說一下,讓他潤色一下,一定要突出我們的貴,這樣才能一炮打響。”
“好的,我馬上去辦。”
老師的事,照辦就是了。
雖然馬青青覺得可能會沒什麼人光顧就是了。
周清和雖然醫術好,但是在這裡確實一點名氣都沒有。
晚上六點,曾海峰進入國際飯店。
坐在大廳翹着腿看報紙的周清和,稍稍移頭,看了眼門口。
曾海峰已經進入電梯,三十秒時間,可以確認,尾巴很乾淨。
看來日本人也不是不怕死,知道特務處的風格大變,立馬更換了戰略,要不然少不得還得搭進來兩人。
收拾報紙上樓,敲響房門。
曾海峰鬆了口氣,看見周清和這麼快上來,他就知道沒人跟蹤了。
哧道:“差點被這幫小鬼子煩死,有能耐他倒是繼續跟啊。”
“今天要是再跟那就是要你命了。”周清和斜了他一眼,嗤笑着關了門。
以前日本人沒出事,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對曾海峰下手的樣子。
但是中午出了那麼大的事,鬧不好日本人就對曾海峰下殺手了。
“那不是有你的人跟着麼?肯定會保護我。”曾海峰笑呵呵的一拍周清和的肩:“走,過去聊。”
周清和微笑不語,曾海峰是真慘,堂堂上海區區長,手下兵強馬壯,火力絕對不缺。
但就因爲米缸裡出了一隻老鼠,那是整鍋米都不敢吃了。
“人抓了麼?”周清和坐在沙發上直接問。
“抓了,說起來我就來氣,這兩個人,居然都是漢奸,一個日本人都沒有。”
曾海峰很不爽的說道:
“這兩個人被抓以後,一進審訊室,腿抖得跟篩子似的,根本不用我審,直接全吐了。”
“他們兩個是賭徒,欠了一屁股債,高利貸要打死他們,有個日本人找上門,說是可以幫他們說情緩一緩債務,而且給他們一筆錢能活下去。
前提就是讓他們當探子,紮在特務處門口,如果發現特務處有行動,就直接打電話通知他們。”
“我上海區特務處的行蹤,居然被這兩個貨色給泄露了,媽的。”曾海峰一拍沙發扶手,看着周清和說:“你知道麼,我一問時間,這兩個人居然都已經蹲了半年了,上一任區長的時候就在了。
我問了問辦公室裡的人,居然有人還常常去他那買菸,人臉都混熟了。”
“呵。”
周清和冷笑搖頭,這就是爲什麼要拒絕賭毒的原因了,這種人一旦墮落,那是死不足惜,什麼都可以賣。
“那他們判斷有沒有行動的標準是什麼?”周清和奇怪,這一天天的上海區特務處,進出的車輛應該不少。
“有行動又怎麼通知?聯繫誰?”
“電話通知,就用門外的公用電話直接打。。”
曾海峰冷哼一聲:“我們上海區所有主要人物的車牌全被泄露了,這兩個漢奸就是根據車牌,還有出行的車輛數量,來判斷要不要彙報。
一個科長帶一輛車,或者行動隊連續出動兩輛車,不管有沒有用,直接打電話彙報,一次獎勵兩塊錢。”
手段不算高明,但是很有性價比,就算被發現,死的也是漢奸,日本人毫髮無損。
“打去的號碼呢?”
“查了,是個公共租界的電話,那裡電話公司是國外的,不是我們掌控,具體打給誰了查不下去。”
“你就不能給我點好消息?”
“下午車上打死那三個倒全是日本人,身上證件都帶着,都是公共租界出來的,這算不算好消息?”曾海峰笑笑。
“算。”周清和也只能苦中作樂了,這等於所有線索全斷了。
那三個人的行蹤不用查了,公共租界,查不下去。
“上海難就難在說是中國的地盤,但日本人一進租界,這事情就複雜了,即時發生的,查不下去,通過政府出面溝通,那人早跑了。”
曾海峰搖搖頭表示無奈,他來這麼些天,早就感受到了上海情況的棘手。
太棘手。
周清和雙手枕着頭,回憶着紅玫瑰說過的黑龍會人的性格,想起少校的事,便問了句。
“你那個少校怎麼出的事?”
曾海峰面色一下變沉,那可是他的心腹愛將,第一個升任少校。
“我收到你託他帶來的信息,我誰都沒說,就讓他一個人去舞廳摸摸底,可能就是因爲我被人監控了,導致他被殺。
日本人過了幾天才殺他,我猜可能是在摸他的意圖,等看出他是在找宮本春三,直接就斷了線,身中十幾槍,被丟到了特務處門口。”
曾海峰說到這裡已經滿臉怒火,“簡直肆無忌憚,這幫黑龍會的人就是一幫瘋子,做事毫無顧忌。”
“清和,我跟你說,他跟我們在南京處理的日本間諜不一樣。”
“這一幫人不是軍人,就是一幫地痞流氓,一幫徹頭徹尾仇恨中國人的帝國主義者!
我最近一直看黑龍會的檔案,越來越確定這一點。
這幫人做事是什麼陰狠手段都會用,他們跟軍人不一樣,軍人是完成上級的任務,爲了升職,總歸會顧忌影響,計算利弊。
你就比方說,丟屍體到特務處門口,那是絕對的挑釁,日本軍方的人不會這麼幹,頂多殺了人,屍體直接丟到黃浦江裡面,給你來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死無對證。
但是他們不一樣,殺人爲樂,他們沒有什麼任務,沒有晉升的需求,就是搗亂,就是殺人,怎麼快樂怎麼來,徹底的瘋子。
你絕對不能以間諜的思維去理解他們,要不然容易吃大虧。”
周清和默默點頭,這是一幫黑社會,囂張,張狂,真就跟瘋了似的。
“政府方面有沒有什麼反應?我聽說他們不是都炸了幾個特務處的據點麼?在市區搞暗殺也就算了,炸彈也能被他們這麼用?”
“沒用的。”
曾海峰微微搖頭,嗤笑了聲:“我跟你說,政府方面出人去跟日本領事館談,日本方面態度是非常好的。
嚴厲譴責這種不法行爲,但是要我們拿出證據,證明這是日本人乾的。
有啊,我們確實有日本人爲禍的證據,你就比方說今天下午打死的那三個盯梢的,有身份文件吧?人死了,沒用。
你要跟他說黑龍會,他就說沒聽說過。
你要說讓他通緝,沒問題,他出一張告示,就貼租界裡,通緝黑龍會成員,沒了。”
曾海峰一攤手,無語的笑笑:“你說我們知道剩下黑龍會成員的名字麼?不知道。
長相知道麼?也不知道。
人家譴責幫我們譴責了,通緝也通緝了,配合一點都沒問題,可人就躲在租界裡,甚至就躲在他日本人的憲兵司令部裡,說不定還看着我們的人在那貼通緝令,一邊可能還笑着呢。”
“你拿人家有辦法麼?”
曾海峰低笑的搖搖頭,眯着眼睛冷冽道:“靠政府,那是靠不住的,只能靠我們自己打回去。”
“先把你們區裡的那隻老鼠找出來。”周清和思索了下開口。
“這樣,我們設個局,把他釣出來。”
“怎麼釣?”曾海峰眼睛一亮,他可就等着周清和的妙招了。
說白了,他現在是真的不能動,一動就跟靶子似的,外面有人認識他,裡面有人通風報信。
他是什麼都幹不了。
隨便查點什麼,日本人都能知道。
可週清和不一樣,局外人,以外力破局,可比他自己動手方便多了。
“你這樣”
周清和靠過去說:“明天下午四點你會收到一封電報,收到情報以後,禁止所有人員對外聯繫,一直到晚上8點,你會收到第二封,上面會是一串名字,目標是百樂門。
目標是百樂門可以透露,名字你只能告訴科長級別,並且在到達百樂門前,不允許科長說給手下。
至於其他的,你該怎麼安排行動就怎麼安排行動,就跟平時一樣,你就當不知道我在,你們自己區裡的人你能盯着就盯着,盯不了拉倒,外面的事我來做。”
“行,那就靠你了。”曾海峰笑了,清和在,他一下子舒心多了。
“走了,明天行動完再說,房間你再續一天,明天還是這裡碰面。”
周清和也得回去佈置行動了。
打個黃包車,去劉愷的住處。
“科長。”
“嗯,給南京發報,絕密,級別處長親啓,內容如下,明天下午四點,給特務處上海區發報,內容,更換區長級密碼本,已速遞,所有人停留不得外出。
晚上八點,發第二封,黑龍會成員化名劉偉,張德忠,陳清鷗,馬漢三,在百樂門聚集,即刻抓捕。”
“發吧。”
“是。”
周清和等他發完說,“明天下午四點開始直到八點,你去他們上海區門口守着,看看有沒有人與外界接觸,有傳遞的人,不要抓,直接跟。”
“是。”
有沒有效果就看明天了,周清和吩咐完,出門叫了輛黃包車,直奔百樂門。
百樂門不愧是這年代最豪華,最出名的舞廳。
南京的舞廳和百樂門相比,真的是小巫見大巫。
門口的鶯鶯燕燕無數,車輛無數。
賣煙的,賣糕點的,一個舞廳門口,現在是整個上海最熱鬧的地方。
周清和步入其中,頓時,委婉的歌聲傳來。
周清和走到吧檯,要了一杯紅酒,搖晃着酒杯,慢慢的觀察着場內的所有人。
“先生你第一次來?”這時,就有一個看起來三十七八的瘦臉男人靠了過來,臉上帶着笑容,白色西裝,笑容洋溢。
“對啊,怎麼看出來的?”周清和隨口回了句。
“這還不好看出?我這個人混在百樂門好幾年了,像先生你這麼一表人才,穿着不凡的人,我要是看見過就一定能記得。”
周清和微笑道:“是有什麼好關照?”
“從哪裡來的。”
“杭州。”
“杭州啊?好地方。”
對方笑笑:“先生,第一次來,我看你在這裡一個人孤零零的,好像興致不高,其實我們百樂門除了跳舞,還有賭場,不知道先生有沒有興趣玩幾把?”